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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挤在一起
那天一个上午,石孝全在院子里反反复复地将《诗经.小雅.常棣》背了不知道多少遍,直背得连远在孔太夫人院子里的侍女都跑过来看热闹。
石孝全的祖母和两个哥哥带着宋家剩下的几个仆人将东西全都收拾好了过来拜见少主,看见这情形,吓了一跳,还以为石孝全一过来就犯了什么错惹毛了宋嘉言,吓得连包裹都差点扔地上,就扑通扑通地跪了下去。
“可贞……扶……石姥姥……起来吧,石孝全去……扶……你阿兄他们……起来。”宋嘉言看着怀里本来还在糯糯地学着石孝全念着诗,因为看到石姥姥他们跪下,就忍不住开始摇晃着小屁股想要跑过去的宋嘉瑞,笑着拍了拍他的屁股,放开他让他过去拖石姥姥,一边又停了石孝全的活儿让他和言可贞去扶那几个人起来。
这边,他站起来吆喝了一声道:“嘉祥,石姥姥他们……过来了,你……快……出来……收……你自己的……行装啊。”整个一“下雨了,大家出来收衣服啊”的语气。
他这样的说话方式很显然让所有人都愣住了。不过还好,石孝全还算聪明,居然笑着来了一句:“祖母,内少主嗓子还没好,连声音都不如以前洪亮了呢,您要多炖点鸡汤给他喝才好呢。”
他的声音不算大,不过足够他身边的人都能听见,于是那些听到他居然敢讲自己主人是非顿时作鸟兽散,回去禀报的回去禀报,准备鸡汤的准备鸡汤去了。
没过多久,宋嘉祥从里面走了出来,带着有些红肿的眼眶和一点点不好意思,又带着一点点高兴和期待,三两步走到宋嘉言身边,对宋嘉言说:“阿兄,舅母说,这段时间,让我们与你住在一起。”
哎?宋嘉言看看这个只有三个房间和两个小耳房的院子,又看了看那儿站着的大大小小十个人和他们的那些箱子包袱,忽然开始有些烦恼了。
经过一番鸡飞狗跳的整理,又有孔夫人邓氏派来的几个侍女的帮忙,最后以石家三兄弟住一个房间,房间里堆上一部分不怎么用的行李,以前给宋中丞赶车姚大牛和给宋嘉言做过乳母的姚张氏一家四口住在另一个房间,石姥姥暂时住一间耳房,另一件耳房添了个炉子用来给宋嘉言炖汤补身体,言可贞和宋嘉言睡在那个屏风里面,而宋嘉祥和宋嘉瑞跟着宋嘉言一起住在那个有屏风可以隔开新搬过来的大床和宋嘉言睡觉的坐榻的房间里而算告结。
在这次搬院子的风波中,孔太夫人和孔氏倒没什么。倒是孔夫人邓氏表现地特别给力。不仅派了人帮忙把他们带过来的行李能拿的几乎都拿了过来,听说宋嘉言要和他的两个弟弟住在一个房间的时候,还主动提出宋嘉言睡觉的那个坐榻太小了,睡不下三个人,而孩子睡在地上又不好,特地给他们搬了一张新做的、高度不超过十厘米、简单地如同有四个床脚和一块床板以及三块围栏板做成的大床过来。
虽然这张大床看起来如此简陋,不过在这个桌椅板凳床都还不普及的时代,据说这张大床本来还是打算给她的长子,也就是宋嘉言最大的表哥,孔家的宗子用的。
这张大床也是名符其实的大床,哪怕宋嘉瑞这只小猪在新床上兴奋地直打滚,只要他不要故意滚到宋嘉祥身上去,宋嘉祥还是可以好好地躺在另一边的床上。
安顿好了他们三个,邓氏还派了人过来安顿他们家的仆人,听说石姥姥想要给宋嘉言兄弟炖汤补身体,还给他们弄了个用青铜和陶之类的东西做的可以移动的小炉子和几只炖汤用的陶罐,顺便还附带了目测如果每日炖两次汤能用上一个多月的煤炭……
石姥姥放心不下宋嘉祥和宋嘉瑞,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想要守着他们,自然她的房间不会挤。姚张氏是宋嘉言的奶妈,如果不是孔家不准,她自然是要守着宋嘉言的,所以,他们家的房间也不算挤。
说来说去,最挤的只有挤着三个大男人和一大堆行李的石家三兄弟的房间。三个人连同一大堆行李,睡在一起的第一个晚上别提多憋屈了。
最后,还是宋嘉言提出,把一部分行李堆在原本被石姥姥住的耳房,让石孝全住到那个房间,而石姥姥就干脆再弄一家屏风隔开,也住到宋嘉言他们的房间,才终于算是解决了这个问题。
从宋家跟到南阳的旧仆总共可以算是三家人加一个人,石姥姥一家,姚大牛姚张氏一家,还有跟在孔氏身边的曹家一家以及一个就是不算是谁家的言可贞。曹家的人宋嘉言没见过,而且他们都是跟着孔氏,就算是见过,八成现在的宋嘉言也认不出,所以,现在这个院子里来的就只有石家、姚家和言可贞九个人。
言可贞不用说了。据说他本来就是京城里一户普通人家不要了打发出来卖的孩子,他父母双亡,因为是阿哥子,他那个婶婶原来打算把他卖给一户名声不好的人家做童养媳(不知详情的宋嘉言表示男孩子做童养媳,可见民风之开放了)。
他也倔强,无论他婶婶怎么哄怎么骗就是不肯。他婶婶气不过,就一天照三顿地打他。宋中丞有一日乘坐马车散值回家,路上看见被追打到街上来,打得遍体鳞伤的孩子,又听说他也是个阿哥子,一时不忍,便把他买了下来。他父母过得早,又因为是个阿哥子,据说连名字都没给他取,他婶婶家也说了他没上宗谱,所以他一直到五岁,除了个“那个阿哥子”的代称,连个名字都没有。
因为他和宋嘉言都是阿哥子,宋中丞最后用宋嘉言的名字给他做了姓氏,让他陪着宋嘉言玩。那时候的宋嘉言对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却比自己小了一号,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孩子无限同情,不仅平日里并不让他多做事,就被他当做玩伴一样,还亲自用刚学会的一个词“含章可贞”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做可贞。
他是有身契的,当时宋中丞买下他的时候,为了把他从他婶婶家捞出来,就给他上了身契,上面写了,以后他就是宋家的人,无论他今后如何,他婶婶他们都不能再来找他,除非宋家允许,他也不能找回去。而因为他在外面也是孑然一身,无依无靠,所以宋中丞病重的时候,他跪在宋中丞面前求了,以后就跟着宋嘉言,无论好坏,只要宋家还有人,不赶他走,他就留在宋家,绝对不会自己要走。
既然他原来是就跟着宋嘉言,宋嘉言也让他继续跟着就是。虽然宋嘉言不知道到底阿哥子和其他男孩子有什么不同,不过,言可贞除了看起来害羞一点,偶尔胆子小一点,做事还是挺利索的,端茶送水,帮忙穿衣服,和他一起带宋嘉瑞,陪在身边方便极了,要不是他是个男孩子,宋嘉言想着干脆找个乡下隐居,娶他做老婆算了,一个为父,一个如母,简直是完美搭配。
石家一家总共有四个人,石姥姥,石孝忠,石孝义和石孝全。石姥姥早年曾是宋中丞母亲的侍女,宋中丞的母亲嫁到宋家后,没过几年,就把她许给了宋家的一个小管事。宋中丞的母亲对他们一家不错,又念着她从小服侍的情谊,在她许人之后,不仅还了他们的身契,还另外给了他们一顷地的田契打算让他们回家去种地过日子。可是他们一家子念着宋中丞母亲的恩情,虽然已是自由之身,却一直都没有离开。
后来宋中丞母亲生了宋中丞,恰逢石姥姥也养这个半岁的儿子,听说主母身体不好,便主动上来给宋中丞做了奶妈子。宋中丞母亲过世,继母进门之后,宋中丞在家里日子难过,十五岁时,据说也是石姥姥一家,卖了当年宋中丞母亲给的地,又卖了些自家得到的赏赐,才把他送到了南阳郡孔家读书,还让他们家唯一的儿子来给宋中丞当了书童。
要不是石姥姥先是中年丧夫,之后儿子媳妇又都死了,据说宋中丞曾想过要给他们家买田置地,送他们回老家享福的。可是,也不知道石姥姥家跟宋中丞一家究竟是怎样的缘分。先是石姥姥三十多岁,石阿翁跌了一跤,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过世了。石姥姥被在长安任职的宋中丞从扶风郡接过来,这才给儿子娶了媳妇,生了几个孙子,还没享几年福呢,那年京城发了时疫,儿子媳妇也没了,这才依附着宋中丞过了下来。
本来,宋中丞还想着,他们本来也是自由身,就想着给石家三兄弟教教他们读书识字,虽然以他们的出身,想要入仕是不可能,但是认识字会算账,以后也能自己有个营生。可是没想到,就这么些年,就连宋中丞也过了。
要说他们一家本来不是宋家的奴仆了,按照道理是可以不跟着宋嘉言他们到南阳郡来的。可是石姥姥放心不下三个少主公,而且据说她总是教导石家三兄弟,虽然现在他们是自由身,可是那都是宋中丞的母亲和宋中丞他们一家子人的恩典,人要知恩,要念旧情。所以,他们一家就一直跟着宋嘉言他们三个人。
这样一家人,虽然可能会有问题,不过,比起很多靠卖身契牵着的仆人来说,是要可靠许多的。所以,宋嘉言安排他们看守并负责管理他们带过来的东西。
姚家也是四个人,其中家长姚大牛原来还是南阳郡人。宋嘉言问他如何到宋家来赶车的时候,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人有些不好意思,宋嘉言也没好多问他。
倒是石孝全像是个包打听一般,没多久就来跟宋嘉言说,当年宋中丞在南阳郡读书的时候,一日和同学郊游,途中遇到有人当街暴打奴仆,说是因为这奴仆私自逃家。宋中丞看着这奴仆可怜,又看他年纪不算大,被人打个半死却半声不哼,一时恻隐之心发作,便忍不住问了这奴仆逃家的原因。
那主家起先不理会他,后来他说了只要知道原因,就买下这个奴仆,一旁看热闹的人才说与他说,因为这奴仆本是一个农户家的儿子,他母亲病了,家里没钱,才把他卖给当地的大户做奴仆的。
这奴仆本来也是勤快肯干的,而且为人老实,被卖做了奴仆也是有口饭吃就会老实做事。可是,那几天,从他们老家来了个人,据说是知道他们家的事,说他母亲死了,这奴仆本来老实的很,只说跟主人告假两日,回去瞧瞧变好。可是这主人家怕沾了回去,无论如何不肯,这才发了狠,硬是想要跑出去看他母亲。
这南阳郡也不是什么小乡小镇,没的讲究。一个逃奴本来是要打死的。可是也算是他走运,遇到了宋中丞。宋中丞不仅付钱买下了他,还让他回去给母亲守了丧。后来宋中丞离开南阳郡到了京城,本以为他的事就过去了,可是没想到过了两年,还遇到了一边做工一边到京兆尹来找他的姚大牛。
姚大牛倒是有身契,是从别人手里转来的身契。不过他到后来也没同意宋中丞给他放身契,只是在宋中丞放他们家身契的时候,请宋中丞给他的孩子放了身契,希望他的孩子以后无论做什么营生也能好听些。
他老婆姚张氏本就是宋中丞在京城买的侍女,后来做了宋嘉言的奶妈子,姚大牛不肯走,姚张氏又不舍得奶大的宋嘉言,这样一来,他们一家也就一直跟着宋家到南阳来了。
他们家有一个女儿叫姚小桃,今年十四岁,和石孝全一样的年纪,原来负责和贴身伺候宋嘉言的言可贞一起照顾宋嘉言的起居,现在既然他们过来了,宋嘉言就还是让她跟在自己身边端端茶,送送水,平常就跟石姥姥和她母亲一起做点针线活。他们家比这里的宋嘉言只大两个月多一些的是个儿子叫姚小满,据说是在小满时节生的。现在十岁,年纪太小还什么也做不了,宋嘉言就让他平常跟着宋嘉祥,给宋嘉祥做做搬书的书童。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平静。每个人各司其职,除了偶尔石家三兄弟和姚大牛会觉得有些无聊,被宋嘉言打发了整理那些他们带过来的东西给分门别类列清单,其他人都是安安静静地挤在各自的地盘上做各自该做的事。
听偶尔过来看望他们几个的孔郡守说,他们家在弘农郡的地过不久就可以收了,现在那边原来管事的和孔郡守派过去的管事正在谈事情,今年收成不错,而且他们家的地也都不错,估摸着应该不难卖,所以孔郡守派过去的人正在寻找买主。
这个时候的孔郡守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的舅舅。他对宋嘉祥他们也表现出了一个和蔼的舅舅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他一个月之前还不肯见宋嘉祥。
人啊,都是矛盾的生物。宋嘉言看着一脸和蔼的孔郡守和一脸认真崇敬的宋嘉祥,怎么看都觉得宋嘉祥很有希望变成一只小狐狸。
和宋嘉瑞那只吃了睡,睡了玩,玩好了继续吃的小懒猪不同,据说,宋嘉祥从两三岁开始就跟着宋中丞读书。宋中丞也不知道想什么,几乎是把整个家庭将来的希望压在了宋嘉祥身上,而且他大概在先帝驾崩时就有预感到什么,从宋嘉祥四岁左右开始,他就几乎是对宋嘉祥采取了严密而残酷的填鸭式教育。
在他这样的教导之下,宋嘉祥很有小大人的风范。不仅每天早上根本不用任何人叫就主动早早起来背书,不背完不吃饭。很多时候,宋嘉言总觉得宋嘉祥相当早熟。哪怕是对着不理会他的舅妈和不肯见他的舅舅他都能保持着笑脸和礼貌,对着偶尔来看他们的外祖母也能露出笑脸,看到这样的孩子,宋嘉言每每都不免为他感到心疼。
天气渐冷,转眼九月就过去了。此时,十月已经悄然来临,离宋嘉祥他们搬过来转眼就过去了大半个月。这时候,冬季就要开始了。越来越冷的天气,实在是让人在早上动都不想动,更别说出去了。这会儿又没有棉袄,小孩跑来跑去总是担心着凉生病,所以,最近开始,就连宋嘉瑞也更多地被宋嘉言拘在了屋子里,如果不是天晴就不让他出去乱跑——谁叫这个时代小孩子生了病很危险呢?所以,宋嘉瑞就只能被宋嘉言留在屋子里听宋嘉祥背书了。
宋嘉祥会背很多书,虽然那时候的经书(请注意还是指诗经和书经一类的经书OTZ)不多,不过以宋嘉祥的年纪来说,宋嘉言很多次都会被他的博学吓到。
而因为宋嘉祥总是被宋嘉言抓过来背书然后解释那些书的意思,有时候还要面红耳赤地驳斥宋嘉言的问题,现在宋嘉言讲话也越来越流利了。
那天宋嘉言正抱着宋嘉瑞听宋嘉祥背书,忽然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了一阵欢喜的通传:“表内少主,大表少主,主公请你们过去呢。”
难道是南郡的事情有什么消息了?
宋嘉言和宋嘉祥互相看了一眼。把宋嘉瑞交给拿了一块饴糖就把宋嘉瑞哄过去了的石姥姥,兄弟二人牵着手慢慢地跟在前来通传的侍仆身后往孔郡守的院子里走去了……</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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