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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倩娥明知他故意,暗啐一口,却又听得怪舒坦,只觉他说什么都像个羽毛搔到心底,见他一步步走近,高大身躯遮得头顶一阵阴影,再忍不住,哗啦一下站起来,用手抵住他胸膛,细如蚊蝇地怨:“冤家,逼得妾身都没地坐了,怎么是还让妾身再给你磕两个响头,当做报酬不成!”
话音一落,腰肢生生这男子一扭,柳倩娥一个失重跌了他怀,脸大红,酥着身子,抡拳咚咚砸他胸前浩然官服:“还当你升了官,年岁渐长,该是一年比一年沉稳,脱了这身官皮还是这脾气……”
霍怀勋脾气难改,正经事也暂时放了边上,手掌一紧,将软腰掐得愈牢,惹得怀里妇人粉拳落了下来,才俯颅一个逼近,逗笑:“什么脾气?不爱爷这脾气,怎么还把爷箍得紧巴巴,爷都被你夹得透不过气了!”
柳倩娥听他变回了称呼,说话又开始没个正形,再见他眉目飞扬,股股阳气扑头罩脸而来,察觉他对自己不无情意,不然也不会帮自己,心头骄矜又生了大半起,说话也开始忘形:“什么脾气?不就是神龙不见首德性!以前就不谈,光前几日,才叫人递了拜帖,说要上门,却不见了人影,这不是拿人不当回数不是……”越说越是娇。
霍怀勋听她说着后一句,才敛了调笑,缓缓松臂,面色却还是和蔼:“磕头就不必,我给你郑家解决了一桩大事,你也得给我个好处,这才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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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柳嵩偏厅吃茶等着,待柳倩娥黑着一张脸出来,有些奇怪,忐忑着一颗心与姐姐一同离了别驿,登车回家。
一路柳嵩见这姐姐脸色阴阴,半句话不说,是惴惴不安,一回宅,到了正厅,柳倩娥闭上几扇门,打发了下人,柳嵩还没喘个大口气儿,迎面被这姐姐劈头一耳光,打得魂飞魄散,心里一亮,当是自己当家贼事败露,垮□子,栽头跪下。
柳倩娥还不解恨,猛抽冷气:“现晓得跪了!你将家里女人运出去时怎么就不怕?我一直防着你自己偷,谁晓得你是帮人家偷!”
柳嵩这才晓得会错意了,倒是松了口气儿,比起监守自盗,偷个无足轻重小妇人出去,总是轻一些,这姐姐哪是怨恨自己偷郑家女人,分明是因为那对象才醋意横生,捂着肿脸,叫苦连天:“姐,霍爷性子,你难道不比我清楚?他要东西,弟弟有本事能说个不字不成?”
柳倩娥由愤慨中消下来,瘫坐圈椅里,通身无力:“我是奇怪韩婆子怎么去了一趟乡下就凭空没了,是不是也是他背后搞出……”
韩婆子突然告假一事,柳嵩本也奇怪,那日清晨被吵醒,这老婆子肿着一张脸说家里死了人,要讨假,他本是不立刻放人,谁想霍怀勋身边长随过来说了几句,才不得不答应准放这家奴临时走了。
待衙门官司了结,回了花圃,那长随又来提点,说是韩婆子此去再不会回郑家,契银琐事日后会结清,柳嵩才生了怀疑,这会子被姐姐一说,才笃定下来,那韩婆子是一路伺候欢娘人,怕是撞了什么不该撞。
姊弟二人心里都渐渐明白,却都不作声,半晌,柳嵩才叹气劝:“欢姨娘来郑家本来就是个天大笑话,哪有儿子死了再给儿子院子里放个妾,这不是闲着没事儿干自找麻烦么!无非就是那牛鼻子老道为了赚银子戏耍姐夫哥,那姨娘放家里没半点用处,如今也算是派上些用场,起码拴住了霍爷向着郑家心啊——”
柳倩娥听得无来由气,又欲掌嘴,柳嵩这才护好脸求饶:“得得,木已成舟怎是好,现霍爷可是……来找姐姐要人?”见其脸色大变,知道猜中,忍不住:“虽是个无足轻重,也不好就这么给出去,姐姐是怎么回复霍爷?”
柳倩娥从没像今儿这么恨弟弟:“怎么说?自然是叫他给我一条生路,别逼得太急!我家老爷还没死,他那边帮了郑家,我这头上赶着送个女人给他,这叫什么事,叫人晓得,不气死那老头子,也得叫人戳破我脊梁骨!”
柳嵩脸上不信,忙问:“姐姐这么一说,霍爷也就答应了?”
怎么可能答应!算是没将自己逼死,却撂了个死期。
那是个对女人相当极端家伙,她知道。不喜欢女人,纵是个玉女天仙,便是褪光了爬上来,他也嫌弃得不行,委委屈屈地恨不得那女人要来糟蹋自己。但凡有心思,又是能哄女人上天。
当柳倩娥犹豫甚至有拒绝意思时,就看出他脸色不对劲了,隔了这大半时辰,柳倩娥现想着他眼神,都是胆寒。
柳倩娥木然不语,心内又是涌酸,又是夹恨,想着先前还当他对自己情意不改,就是恨不能刨个地洞钻进去,听弟弟追问,额头一阵疼闷,挥挥手,打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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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之际,庄子那边传来信儿,说是高姨娘前些日子开春换季时,染了疫症,虽请了大夫,却没熬过去,撑了个把月,死了。
这事柳倩娥怕引发了老爷疾病,不敢多说,家人得了这奶奶严禁,上上下下也都瞒得紧。
郑绣绣晓得生母死了庄子上,只木木呆呆,虽然并没怎么哭,魂气却是像被抽了小半走。欢娘看出她跟那高姨娘感情不深厚,但如何也是亲生母女,现如今肯定是不舒服,碰着面了免不了安慰几句。
日子转瞬一迁,已是春末,赶上了端午,暖风熏得游人醉,按惯例,城内百姓会携家带口往户外踏青,顺道逛庙会,尤其一些女眷,趁着这女儿节,是难得放风辰光,挨家逐户出动环钗碧玉不少。
郑家虽风雨飘扬,也没错漏这节日。
安排下,柳倩娥盘点好家中几名女眷一道去城内寺庙祈福,郑绣绣领着腊梅特地去哀求主母一道前往,柳倩娥见她这些时日消瘦不少,一双眼本就大,如今是凹陷到了眼窝子里,想她是待嫁人,只怕家里头关久了害了病,影响了嫁杏期,到头来害自己又得多一摊子事,也就答应下来。
女儿节是日,一行人,柳倩娥由焦婆子陪着前头,欢娘与郑绣绣被袅烟和腊梅两人陪着后面跟着。
游逛不消两刻,几人顺着人流分散了些,除了袅烟还跟得牢,那个向来不怎么靠谱腊梅已不知去了哪儿偷懒。
欢娘怕郑绣绣腿脚不好被人撞了,一直牵得紧紧,倒是郑绣绣,估计是许久没出过门,东张西望,神魂不定,不住甩开欢娘手,脚步比欢娘还,又不听喊,叫欢娘跟屁股后面都跟不及,一直到了一处僻静殿堂才停下。
欢娘见没两个香客,又怕柳倩娥找不着人不喜,拉了郑绣绣衣袖:“咱们过去吧。”郑绣绣却道:“这儿正好,我想一个人拜拜菩萨,你们先出去等等我吧。”语气温温,又是不容置喙。
欢娘不敢离开她,但见她执意,也不好拗,叫袅烟去门口,自己却几座佛像后头偷守着,却有些奇怪,郑绣绣并没拜佛,只四下张望,等大殿里本就不多香客一个个离了,才跪倒尘埃,对准一面金身佛祖,嘴巴里念念叨叨。
欢娘隐约听见少女娇声灰尘悬浮半空起伏,因庙堂静谧,字句听得一清二楚,不禁一惊,又见郑绣绣起身步走到大殿小侧门外面,左右一望,从宽敞衣袖内掏出一叠捆得牢紧蜡黄冥镪,借着天井内香客留下清香,点燃焚起来,一边烧,一边仍是嘴里默道:“……姨娘你安心上路……切莫怪我……”语气不无愧疚。
郑绣绣到底是个不沾烟尘娇小姐,大概是初次做这种焚香烧火事,笨手笨脚,一阵细风刮来,将、纸钱上火星子吹蹦到了袖子上,顿吓得惊跳起来。
欢娘本来想当做没听见,见这样子,只好赶紧过去,帮她拍打干净。
郑绣绣见欢娘突然出现,脸色青红,随即白了大片,被欢娘拉到一边林荫下青石墩下坐下,才呐呐道:“你,刚刚都听见了?”
欢娘大半猜出郑绣绣跟高姨娘被陷害事有关,本想装傻冲愣混过去就好,没料这痴小姐心理素质不好,竟主动问出口,见她一双美目灼灼,盯得自己生紧,只得含糊:“都过去了。”
这些日子郑绣绣背着个大包袱,今日出外拜佛目之一就是为了化解心魔,见被欢娘发觉,倒也轻,将还没烧化半张冥纸捏手里,木木道:“我那儿花草,压根儿没少。当初爹爹和母亲逼得紧,她运道不好,正摊上了,人家证据都摆上来了,我能有个什么法子。只没料到她……竟然死了。”
欢娘将她一具瘦弱脊背托抬起来,听她自找托词,并不出声,只心忖别人害你亲娘,那是别人事,你何苦又再加踩一脚,那大奶奶跟你亲娘不对盘,情有可原,你亲娘却不至于跟你有仇……郑绣绣似乎看出她心思,站定身子,无端端笑了笑,笑得又是百般无奈,小小年龄却像个沧桑老者似凄凉:“你可别瞧不起我,我这残脚又能去骂谁呢。那年夫人病了,将我交给她养了几日,她倒照得好……若不是她忙着取悦父亲,连个下人都舍不得花辰光通知,我也不至烧坏了一只腿……我如今给她烧些纸钱,每日给她念念经书,总算也对得住她了。”
欢娘心里一动,还没出声,两个丫鬟已过来了。
袅烟见两人迟迟不出,殿室里又不见人影,已跟赶来腊梅前后找来。
郑绣绣又恢复纤纤碧玉仪态,脸上平展,牵了牵裙摆,将手搭了腊梅胳膊肘上,离了天井。
欢娘心里还波动着,与袅烟后面跟着一起过去主殿柳倩娥那儿。
四人一前一后,正走人流攒动大雄宝殿门口,见阶上走下几名男子,除去左右几名虞侯装壮年家将,其余个个锦衣丝袍,鎏带束腰,打扮不似平头百姓,中间一名身型格外高挺。
今日是特殊节庆日子,天气也适合出游,城隍庙是人山人海热闹地,什么身份人都有,就算当中掺进个王公贵胄,也算不上稀奇,可这几人阶上出现,却还是尤其醒目,引得游客从旁边过都禁不住侧目。
欢娘个儿小,被前头挡住了视线,学着旁边人,刚扬长了脖子踮脚去看,却见前面郑绣绣身子板一抖,脚步嘎然一停,绣花小鞋下像是粘了个钉子,再走不动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