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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清风(45)
晋王府里,晋王正在招待晋商帮的行首陆奎。
此人五十开外的年纪,眉头皱的很深,“……今年较之去年,瞧着像是好年景。可收成跟早些年相比,减产了一半。之前,好些百姓又往京城去了,讨一口饭吃。人人都说有简王的地方饿不了肚子。这要简王只是简王,咱倒也不怕!可如今简王坐上去了,这是谁都没想到的。当年,可没少难为他。”
晋王就道:“可京城里还来宣旨了,说是叫本王去京城要结清之前的欠款。我这心里正嘀咕呢,从没听说过皇上欠债还能还的。”
陆奎就赞赏的看了晋王一眼,“王爷,您心明眼亮。”
晋王脸上就带了几分自得之色,“他才多少年纪?能经多少事?这点把戏岂能瞒得过我的眼睛?”
陆奎不住的点头,又奉承了道:“王爷的见识自不是一个孩子能比的!”
这么一句夸赞,叫晋王格外的受用,“那你说,这京城可不去?”
陆奎叹气,“本也是能不去的!可您看,咱这连年不收,百姓没活路了,还得去京城。那些朝臣阁老们不会想着这是他们不会治民,只会推脱说是百姓被盘剥的厉害了。到那个时候,朝中若都言王爷之过,当如何?”
这……还能撤藩不成?
陆奎低声道:“为何要撤藩?祖宗的规矩想来是不能坏的!但是,若是治了您的罪,叫别的房头承袭了爵位,您说可能吗?”
这……不好说呀!虽说立嫡立长,自己是嫡,废了嫡子,自己还有庶出的兄长。这也不算是坏了规矩。
“那依你,该如何?”晋王眉头一皱,“这地里欠收,此乃天意,关本王何事?”
“可朝中向来也不缺乏一些牵强附会之徒,非说这是苛政导致的,皇上难道不会顺势拿王爷撒气?您也有所听闻吧,这位新君,还是很有些魄力的。敢为别人所不为,又正是不管不顾的年纪……容易冲动。”陆奎说着,声音就低下来了,“再则,这一去,王爷您可以不提之前的欠款,将那债一笔勾销了又如何。您这次得做两手准备。若是对方好说话呢,王爷不妨提出换个封地,如今北地的日子不好过,南方比起北边,却要好上不少……”
这不可能!自来也没有换封地的事。
“这事也没想着成……”陆奎低声道,“真正有利可图的是海贸!王爷,咱不缺本金,咱缺机会!可这海贸之事成不成,还得去京城办。”
你们办不下来这个?
“不是办不下来,是所需手续实在繁杂,熟悉的官员如今又被拿下了……”陆奎从怀里掏出个匣子来,直接推过去,“王爷,这是一万两……事成之后,老规矩!”
晋王倒吸一口气,按照他们以往的规矩,先拿两成定金,事成后,补八成,那就是事成后还有四万。
他问说,“海贸……利大吗?”
大!大到咱们这点生意算个屁。
晋王艰难的吞咽了一口,“那剩下的四万,算我入股,如何?”
陆奎奇异的看了晋王一眼,心里恨的牙根痒痒,真他娘的会空手套白狼!幸而是京里的意思,不把这事办了,不仅海贸的事自家这边没戏,就是跟关外的生意往来之事,只怕也会被追究。这事实在没法子了,才掺和到这要命的事里面。要不然,谁好端端的,管皇家的事干嘛?
可如今再一听这位的胃口,每次胃口都大那么一点。贪得无厌就是这样的!
得!你不死谁死,我送你这一程。
于是,特别利索的点头,“只要海贸的事情办下来,自然少不了王爷您这一份。咱们是多少年的交情来?自打晋王分封以来,跟先祖的交情就开始了。说一句高攀的话,咱们跟晋王府,乃是实打实的世交……”
不仅是世交,商户出身,假托寒门,嫁进王府或为正室,或为姬妾的女儿不少。
这是血脉相连了,来往联姻了十几代人,就是家里娶了王府出身的姑娘做媳妇的也不在少数。
但是,联姻又如何呢?为了家族利益,可以联姻。同理,为了家族利益,也可以不认这联姻。
而今,晋王不是靠山,是禁锢的时候,那就对不住了!
陆奎笑的殷勤,“去京城一事,我给您安排。您放心,一定是妥妥当当的。镖局是咱们自己的,比不常出门的护卫好用。”
晋王哈哈大笑,带着几分兴奋,“说实话,本王自打出生,就没踏出过这个城。京城那地界,听过,真没见过!不仅本王没见过,往上数几代,咱都没见过!这回,本王倒是想去见识见识,这京城到底是怎么一个地方!”
“您放心,京城的一切开销,都安排妥当了。一定叫您时时处处的,都跟在王府一样。这一路上,我都陪着您,您只管安心。”
安心!安心!有你我有什么不安心的,“不过,还宣召了秦王,若不是王不能见王,真想顺道去瞧瞧的……不过,秦王会去吗?”
去!为什么不去?
秦王说话粗声大气,“他借走了那么些粮食,咱也不敢说叫还!但从汉中给我划一县之地做补偿,这个要求总不过分吧?”
长史心说,您是真敢要!汉中是江南气候,丰饶许多,这一县之地呢,您是真敢张嘴!
但嘴上却道:“只是听闻,晋王是必去的!若不然,去了之后,臣去打听打听晋王提的什么条件,叫他们打头阵,咱紧随其后就是了!若是汉中不给划一县……那咱就秦北的一府之地,换其一县也是可以的。”
是的!是的!秦北之地太贫瘠了。完全是鸡肋!
王妃倒是提醒:“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有啥危险的?
秦王冷哼一声,“只要不撤藩,那就没啥大事。但凡敢提撤藩,那就不要怪其他藩王清君侧了。辽东闹鞑子,闹的正厉害的时候,他不敢惹藩王的!但是呢,这么叫咱去,肯定也没打好主意!闹不好,是从咱们借兵的。兵嘛,可以借,但想白借,这不行。只要他有求于咱,去了也没事。再说了,老子早在这城里呆腻烦了!这城里犄角旮旯,老子哪里没去过!那城墙哪里少块砖,老子心里都有数呢……况且,今年该给藩王的禄米朝廷可还没发呢。这肯定是不想发了,想着把咱一个个的叫去,肯定要哭穷的!到时候再看,看看其他藩王怎么说。要是都说能不要,咱也争不来!要是还都得要,咱也不能说不要!”
王妃气道:“禄米可不能没有!咱们是能没有禄米,可哪家王府现在不是繁衍的人口众多,那么些旁支呢,好几万人呢。朝廷不给禄米,要咱养吗?那可不成!”
是啊!所以才叫去商量嘛!这么多人呢,确实不是小事。
长史心里叹气:你们怎么就没想过,正是养不起了,所以那位皇上才要掀桌子不养了!
算了,这么多年了,十几代人了,祖宗家法执行的一直不错。藩王们只怕没一个会想到,上面那位年纪轻轻的新帝是个忤逆,真敢这么干!
秦王想的是新帝要借兵,蜀王都快气炸了,“这肯定是要借钱呀!他抄了不少了,没完了是不是?”
“抄再多,也经不住辽东那边要打仗呀!如今还在到处募兵……您看看那一个个的恩典,各个都是奔着能募到兵去的!您出去瞧瞧就知道了,过不下去的,哪家不出人去当兵呀!都奔着叫朝廷养一辈子的打算去的!这多一个人去,就是多养一个人。这要战死了,养的人得加倍!这能养的起吗?养不起了!借银子是必然的!”幕僚低声道,“您也别太实诚,去了只管哭穷!”
“干嘛要去?本王就不去,就说……病了!要死了!去不了了,他还能来亲自看我是怎么的?”
幕僚忙道:“晋王和秦王当年拿了粮食给当时的简王,这俩憋着劲想要换封地呢!换封地难,换王爷的封地估计也没戏,可只要这两王承诺每年给京里送多少,那您说,皇上会不会把这俩王塞到咱们左近,分咱们的利?”
蜀王愣了一下,“不能这么无耻吧!要是这么闹,那别的藩王都去一哭一闹,都能给换封地不成?”
“不止如此!”这幕僚一脸的忧虑,“我更担心,新帝仿汉,以推恩的方式往下继续分。那您说,那些旁支这么一分,王爷还留多少?”
好些旁支都快成要饭的了!要是真敢这么干,明儿那些旁支就能冲进府里,要了自己的脑袋!
蜀王摇头:新帝不能这么无耻!再说了,祖宗家法不是摆设,他不敢!
幕僚急眼了,蜀王就这点难缠,凡事拿准了主意,死活就不撒嘴!等闲一般人说不动他。他只得拿出杀手锏,“王爷,那些山民被杀的事……怕是有人给捅上去了。”
这事不是压下来了吗?
“可没点把柄,他怎么能从咱们要出钱来呢?”
蜀王牙疼,“就这点事,他能把本王怎么着?”便是谋逆这样的大罪,都杀不得的!最多就是贬为庶民。何况只是杀了几个本就该杀的山民。
幕僚低声道:“那废弃的盐井……谁知道还能采盐?咱们把山民杀了……若是把盐井上缴……”
上缴给官府?他们也一样不会告知朝廷!
“可咱们绕开他们,他们能不挟私报复?那些浙党之人,有什么不敢干!真要冤枉王爷滥杀无辜,私开盐井,这罪也等同于谋反了!”
蜀王捂着腮帮子,“那……准备十万两银子?”
幕僚一本正经,“准备十五万两吧,先走走皇后娘家的门路,说不定行的通呢。”
行吧!十五万两就十五万两,破财消灾吧!
腊月了,大雪纷飞的时候,陈法禀报说,“娘娘,几位藩王距离京城也就一到三天的路程了!福王明儿就能到,蜀王最晚也就大后天……”
林雨桐都愣住了,“还真就利索的来了?”没有赖在半路上等风向?
没有!真来了!
林雨桐:“……”这要换成四爷家那些倒霉的兄弟,一个个滑溜的跟鬼似得,能把他们给诓来,那是做梦呢!她叹了一声,说陈法,“说起来都是天潢贵胄,可却当真是没到过宫里。这么着,都是骨肉至亲,都先住宫里吧。叫收拾的院子都收拾了?”
是!都收拾了!
“跟后宫打好招呼,别叫人瞎跑。也叫人跟着这几位王爷,前面随便走,后宫门禁要注意。”
这个当然,绝对不会出事的。
“那就好!再去瞧瞧吧,炭火尤其得跟上,得叫王爷们觉得,这是回家了。”
是!马上好就去。
陈法忙去了,周宝急匆匆的进来,低声道:“娘娘,王安这几天进出的有些频繁。”
王安?
是!道爷身边的王安。
“他呀!”林雨桐皱眉,“还真把这个人给忘了。”
此人说起来那也是一能人,对朱由校忠心耿耿。在移宫案这个事情上,他是出了大力的。跟杨涟左光斗等人,配合的还不错。要不是自己和四爷取代了朱由校,那么此刻就是朱由校在位。王安是朱常洛的陪读,后来又照顾朱由校颇多,等朱由校登基,那他就是批红的秉笔太监,真正的内相。但这家伙的结局并不怎么好,跟着朱由校他是真没得什么好。
这家伙怎么死的呢?被魏忠贤和客氏给害死的。魏忠贤想取代王安的位子,但是没那个胆子。王安正直忠烈有才,魏忠贤心里还是存着三分敬畏的。客氏就说,这人连李选侍都能挤兑走,咱们跟李选侍比起来,咱们算干嘛的?咱要不弄死他,他回头就得来弄死咱们。
魏忠贤一听有道理呀!就叫人弹劾王安,最终王安被贬到南海子净军里。就这尤不放心,魏忠贤又打发了亲信去掌管净军,反正要把王安给弄死。这人去了之后,不给王安吃饭,王安从篱笆下刨了芦菔吃,撑了三天,还是不死。没法子了,只能扑杀之!
这个人如今呢,因为四月上位,他还活着。可这么一个人,忠心朱常洛,也忠心朱由校,禅位之后,几乎是隐形了一般,差不多都要忘记他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了。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他小心的冒头了,进出宫廷频繁,这想干什么?
她问周宝,“是不是给几位藩王收拾住处的事,王安知道了?”
应该是的!
那就是说,王成挑出来的人里面,还有跟王安有牵扯的人。想想也对,王成|本也是王安的人。
林雨桐低声吩咐道:“叫人盯死王安,在宫里他都接触谁了,记准了。”
是!“这事需要告诉王成公公吗?”
林雨桐摇摇头,“这事你不用管,我去说。”说完就又叮嘱:“先叫人传刘侨进宫。”
请锦衣卫出手?周宝不敢多问,赶紧退利索的出去办事去了。
林雨桐放下手里的书,去找四爷,“那四王都快到了。”
四爷点头:“意料之中,算着时间,也该到了。”
桐桐操心的是:“二十五个藩王,这才到了四个。剩下的怎么处置?”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方从哲的办法多着呢,“等着消息就是。”说着见桐桐不动地方,他就收了眼前那一套东西,先跟桐桐说话。
把手边的梨喂到桐桐嘴里,他这才道:“这些藩王养的呀,一言难尽。”他一个个的细数,“秦王在西安府,晋王在太原府,福王在洛阳府,还有一个周王,在开封府……”
这都距离挺近呀!
是啊!那你说,对周王而言,周边的几个王都动地方了,他慌不慌?只怕他请旨吊唁的折子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还有代王,他在大同府……”
也在山西?
是啊!那你说,晋王一动,他想不想知道京城的动向?
肯定想,要不然心慌。
“唐王,在南阳府;赵王,在彰德府;崇王,在汝宁府。”
这三府同属河南。跟洛阳和开封又能距离多远呢?
是啊!“往西北,还有肃王,他在兰州府。庆王呢,在银川府。韩王身在平凉府。”
这几地相对贫瘠,关键是距离秦王不远。
“其余诸王,所在地都基本都能囊括在浙党、楚党、齐党、宣党的范围之内。”
这些派别本就是以地域划分,能在朝中有分量的他们,跟藩王之间的关系,怕是藩王巴结他们的时候多些。
四爷就道:“所以,他们说的话,藩王们都信!且,藩王们的把柄,他们手里都有!只是不动声色的把人诓来,能多费事。”不过就得咱们演一场戏罢了!等这四王来了,恩宠要给的足足的,得叫其他人趋之若鹜的来京城才成。
这么一说林雨桐就明白了!可我的四爷呀,咱算计的挺好是没错,但咱会算计,人家也不弱呀!她凑过去,低声道:“……亓诗教打发人诓骗福王的话,未必全是假话。”
四爷轻笑,好似一点也不意外:“有人想闹事?”
是!那些太监,真的想闹事。也可能是有人觉得这些太监好利用,想利用一把!毕竟嘛,数万人动起来,说不定真能翻天呢!
翻天?只要有你在就翻不了天!说吧,“你想怎么办?”
我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嗯!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桐桐的手上正好沾上了梨子的汁水,她也不擦了,顺势在黑漆的桌面上轻轻的划拉了一个字——杀!
作者有话要说:稍后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