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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四十九日转瞬即过,清元寺法事持续日久,到此时也已接近尾声。
花戮积郁体内伤势花蚕每日针灸引渡与珍贵药丸灌注之下,慢慢地恢复如常,而已然调养完毕五脏六腑也比之从前稳固得多,再进一步修习《梵天诀》时,便无后顾之忧。如今内力大进,距离十二重大圆满境界,也只剩下一步之遥。
后一次进香诵经之后,玄远把灵位牌置于后面禅堂之中,花蚕与花戮再次焚香祝祷,进了大殿,把一张千两银票塞进了功德箱内。
玄远站殿外,看着走出来花氏兄弟二人,目光定了花戮身上:“施主功力大进,可喜可贺。”
“也是寺里景致清幽,气韵祥和,这才能让我家哥哥心胸豁然,化去瘀伤。”花蚕轻巧接过话头,“大师功德无量,原是我兄弟两人该向大师道谢。”
“此乃施主缘法,老衲惭愧,并未对施主有何帮助。”玄远低诵佛号,“若能化戾气为祥和,才当真是功德无量。”
花蚕笑一笑,没有回应老和尚话:“住持大师,此间事已毕,下尚有旁务身,就此告辞了。”而后双掌合十,温雅有礼地垂首。
“施主有事,老衲也不便多留。”玄远心中叹息,语气中却不曾显现出来,他一招手,将一旁等候白衣僧人召来说,“慧悟乃老衲嫡传弟子,年逾二十却从未走出寺门,此番正是契机,若两位施主应许,老衲希望能让慧悟与两位一起下山,权作历练。”
“这等小事自然无妨。”花蚕温和笑道,“慧悟大师神清气正,是难得高僧。若能同行,下必能有所获益。”
“如此劳烦施主。”玄远意味难明地看了花蚕一会,转头又向慧悟叮嘱,“此去需牢记戒律,不可妄动,若有抵触,当万事随缘,一切顺应天意。”
“弟子明白。”慧悟深深施礼。
花戮不爱说话,花蚕不爱说废话,慧悟不爱与自己尚有怀疑对象说不必要话,因而三人一路下山,却都是一言不发。
及至到了山脚驿站,花蚕买了两匹马,才转过身,冲慧悟微微一笑:“慧悟大师能骑马否?”
“贫僧可以。”慧悟点点头,翻身上了那一匹枣红色,手里握好缰绳紧一紧,看起来适应良好。
两兄弟见了,花戮也翻身上马,然后伸出手,拉了花蚕坐前面。花蚕是少年姿态,身子纤细甚至看起来有些羸弱,而花戮则要强健许多,虽说两人年岁相同,可他手脚皆长,却能整个把花蚕包覆起来。
“走罢,我哥哥。”花蚕干脆缩花戮怀中挡风,开口说了句。
花戮拿住缰绳,双腿一夹,就策马奔出。
花蚕买是良马,虽不至日行千里,八百里却是没什么问题,花戮身子已然大好,功力也涨了许多,因而长鞭一振,让马行路时用了极速,花蚕埋首于花戮怀里,半点不曾经风。
慧悟并未与两人并驾齐驱,而是远远地隔了丈许距离,白衣翩然,面色肃穆,只时不时目光流连于前方花氏兄弟身上,不知想些什么。
就这般沉默地赶了一日路,当天幕微微泛黑时,三人到了个歇脚客栈,店家也是见惯了行路之人,几个人才刚下马,就有小二过来牵马引路了。
迎客小二是个精乖,虽说心里奇怪这三个客人“一和尚一文弱少年一冷酷剑客”搭配,却半分也没有露出来,他急急忙忙把几个人领到张方桌边上,扯下肩头白毛巾利落地把桌椅擦了一遍,笑得很热络:“客人们远来劳累,是住店吧?咱这店里有上好房间,几位客人先用饭,再由小带客人们过去如何?”
花蚕从袖子里摸出块碎银子给店小二,笑吟吟说道:“那就麻烦小二哥了,三荤两素,再加两碗白饭一盘白面馒头。”
“好嘞!”店小二捏起银子,眼珠骨碌碌一转朝后面大声喊道,“三荤两素特色菜,两碗白饭一盘白面馒头嘞!”
后面有人高声答应“知道了”,店小二手底不停,立马去拎了个大茶壶,给三人把茶水满上,说一些逗趣事儿,见着花蚕似笑非笑神情,又赶忙换上些人来走往小道消息。直到菜好了,又得了一块碎银子打赏,才乐颠颠地下去了。
三个人都不喝酒,因而花蚕只端起茶杯冲慧悟敬了敬,说一句“大师请用”,就没有多话了,慧悟念了一段经,做了一番功课后,就也不客气地挑取素食食用。
饭后,几个人被带入两间上房,花蚕花戮照旧同住,而慧悟房间,就两人隔壁——这家客栈并不算大,即便是上房,中间那墙也隔不了什么音,别提三人都有各自手段,这墙立这里,也不过形同虚设罢了。
刚进房不久,楼下突然传来强烈响动,好像有桌子椅子被掀翻了,还有掌柜不停赔不是求饶声。
店小二原本正冲花蚕大肆夸赞这房子种种好处,听到这些声音忙不迭冲出去,噔噔噔地下了楼,一边跑着一边大声喊着“大爷饶命大爷对不住”,那个惶恐急切,直教人听了心中不忍。
花蚕花戮对视一眼,走出房门,倚栏杆边上看下去。
大抵是那店小二领几人上楼看房时候,门外又进来两拨客人,都是手拿刀剑江湖人,一个个凶神恶煞。也不知几人产生什么口角,就一齐发出火来,谁也不肯饶了谁。
这一动手,自然是店里摆设遭殃,那掌柜似是想劝一劝,可才开口,就被人踢到一边去了,店小二赶着这趟下去,当然也讨不了好,被人几拳几脚揍一顿,没被火气上头那些个大汉用刀砍了,就也算走运了。
乒乒乓乓地打了一阵,双方对峙,各个眼如铜铃狠瞪着,店小二见气氛僵着、杀气却减弱了些,才腆着那张鼻青眼肿猪头脸,乐呵呵凑上去:“几位爷累了?小给您们弄些吃食如何?”
那些个汉子也确腹中饥饿,便又恶狠狠刮了对方几个眼刀子,分作两边“嘭”地把刀剑往桌子上一拍,就你嚷嚷着“要大盆牛肉好酒”我吵吵着“来上好卤味下饭”,各自等饭不提。
厨子厨娘小二哥们赶忙去弄吃食,不敢稍有怠慢,省惹了这些大爷生气,又是一顿胖揍。店小二陪着笑脸两边穿花儿似窜来窜去,说荤话逗乐子,硬是没让两边觉着轻慢。
花蚕见到好戏一场,伸手指戳了戳自家哥哥胳膊。
花戮低头:“嗯?”
“你看那店小二眼睛。”花蚕偷着指一下,“他可真不寻常,若是我没出来,还真被他瞒过去了。”
花戮哼一声:“自作聪明。”这店小二功夫可比那些三流江湖人好得多,看他被打得那般凄惨,可内伤一处也无,只是皮肉上不好看而已。
“好了好了,不管他葫芦里卖着什么药,没惹到咱们头上,就让他玩去罢。”花蚕笑一笑,“咱们也该进去了,底下那群鲁莽看多伤眼,我可不想招什么别麻烦。”
花戮一点头,转身进房。
而隔壁房里住着慧悟大师,是压根就没出过房门。
夜深了,花蚕趴花戮心口睡觉,门外却传来窸窸窣窣琐碎声响来,跟着是一阵淡淡暗香自窗缝钻了进来。
迷香?
花蚕霎时清醒,耳边心跳声沉稳依旧,略抬头,对上一双清明眸子,花蚕无声地勾了勾嘴角,重伏下去,静等事态发展。
果不其然,过了一刻,门拴便被人用细丝巧妙地拨开,动作极轻,几近无声。有人走动轻风拂过,一步一步地,到了床前。
那人很谨慎,即便是已经站床边了,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似乎打量什么,而并没有下一步行动。
花蚕与花戮紧闭双眼,呼吸加绵长,甚至脸上也逼出一点中了药热气来,像是彻底晕迷过去。
良久,那人才动手了!
他手臂一扬,手中锐器猛然朝花戮颈子割去!
一道指风无声无息封住他哑穴,下一刻,他只觉心口一凉,就立刻被断绝了生机。
花蚕抬脚踢开这人尸体,把油灯点起凑近一看,却是楼下记账掌柜,此刻胸口汩汩地往外冒血,显然是没命了。
两人对视一眼,并不说话,花戮举掌,以一道柔和内力推开门,没有惊动任何人。花蚕没有习武用不了轻功,就整个人踏花戮左脚上,花戮右脚脚尖一点,就倏然落到门外去了。
一手捂住花蚕口唇,花戮也屏气凝神,两人一起躲柱子后面,悄然朝楼下看过去。
楼下也点了灯,只不过灯色惨白,照得人脸也白惨惨,说不出诡异。
堂子被收拾得很干净,桌椅什么都看不见踪影,而白天闹哄哄那两个帮派大汉,正面对面、规规矩矩地站成了两排。
不对劲……
那些汉子身体动作看起来都很僵硬,眼神是迷迷瞪瞪,像是中了什么药,或者,是中了什么邪术?
花蚕仰头,花戮也正垂目,颔首表示明白。
随后几声飘忽铃声响起,一个人手里持着铜铃,站到那些汉子前方,正是白天里点头哈腰店小二。此时他早没了那副谄媚窝囊模样,面色青白,嘴角还带着一丝诡异笑容。
口中嘘了两声,他把铃儿举过耳边,左三下,右三下,道一声“疾”,再转一圈,猛然又摇两下。
奇异画面出现了。
却见两排汉子身子一悚,从背后拔出大刀,狠狠地朝对面人身上砍去!
对面之人也不反抗,就像是察觉不了疼痛似,把刀送出去同时也把自己往对方刀口迎去——刹那间就倒了一地。
鲜血地面上流淌着,伪装店小二阴邪男子再晃动铜铃,地面上尸体竟然随着铃声站了起来!它们歪歪扭扭地堂子里走来走去,然后找了个边角地方横七竖八地再躺下……就再也不动了。
这幅场景,任谁看起来都会觉得是两个帮派火拼同归于,而不会想到别处去。
布置完这些,阴邪男子把手指探入铜铃之中,让它不要发出声音,而他自己,却慢慢地朝楼上走来,用极为拖曳步伐。
花蚕知道,这人是要上来看那掌柜行动战果。冲花戮使了个眼色,他一拧身闪到另一边,而花戮也就这一瞬间拔剑而出,霎时把那男子捅了个对穿!
阴邪男子似乎有些讶异,然而并没有因此而颓败,他缓缓地扬起手,就要再度祭起铜铃。
花蚕当然不会让他成功,那铜铃着实古怪,天知道还有旁什么奇异之处,他一抬手腕,银练蛇“嗖”地窜出,一下子咬男子手背上!男子手一松,铜铃落地,被银练蛇以地速度接住,衔起来送到花蚕身前。
为防万一,花戮一反手,割掉了阴邪男子头颅。头乃六阳之首,无论这人练了什么邪术,只要头落,就再也掀不起任何风浪来。
花蚕蹲下来,仔细地观察铜铃,却发现那东西除了顶上系着根似金非金黑绳外,与平常铜铃也没什么不同。花蚕从袖子里抽出一方厚实绢布,把铜铃包起来,揣怀里。
另一边,花戮也把那男子头颅以布裹住,拎手中。
一片嗡嗡声响起,花蚕伸出手指,指上停着一只绿色虫子,他侧耳听了会,回头冲花戮说道:“我们去看看?”
“走。”花戮点头。
隔壁房间没有光,花蚕走前面,把门推开。
花戮手指一动,烛火就燃了起来,使整个房间都笼罩了一层薄黄。
慧悟双腿盘膝,正端坐于床榻之上。
“慧悟大师,你可还好么?”花蚕悄声问道。
慧悟此人年纪虽轻,却功力高绝,以他耳力,自然不会不知外间动静,故而有此一问。
慧悟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无事。”随即抬起头,视线投向墙边。
花蚕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就见那处有两人歪着,口耳鼻都斜着,愣是一声气儿都不出。即便是敏锐如花蚕,都没能发现。
“此人深夜来袭,故而贫僧小惩一番。”慧悟静声说道,一抬掌,虚空推了推,那两人就猛地一个激灵,醒转过来。一睁眼看到屋子里三个要害之人,立时就慌了,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就想夺门而出。
花戮拇指一挫,银光一闪,破云剑出鞘,直钉墙里,正好挡住两人去路。
利剑寒锋恰恰抵鼻尖,那两个人霎时就不敢动了。
花蚕认出来,这两个,正是店里做饭厨子厨娘。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慧悟念诵佛号,不动如山。
“大师说得是,两位还是说实话好。”花蚕站到花戮身侧,冲两人轻声地笑。
厨子厨娘还想扯两句,一下子被花戮冷眼扫过,顿时如堕冰窟。
“说罢。”花蚕手腕前探,银练蛇他指间蜿蜒,蛇信喷吐,嘶嘶作响,“譬如这店里店小二是何人?你们是何人,又为何要害了两个帮派人性命?又为何,还要害了我们?”
两缕指风激射而出,两个人膝上一软,跪地上,心中是又骇又怕,牙齿直打颤不停。
花戮语声冰冷:“不说便死。”
慧悟见花氏兄弟二人这番作为,只将清明目光扫过,就闭目入定。
“我说……我们说……”厨子厨娘吓得一抖,哆哆嗦嗦地把话说完,“我……我们夫妇二人原本就是这客栈帮厨,一日换了掌柜,就随着干了谋财害命勾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两人是鬼迷心窍了,还请大侠饶我们一命啊!”
“这勾当做了多久?”花蚕又问。
“约莫,约莫有两个多月了……”厨子厨娘不敢打岔,垂头又答。
两个月,那么就是临近武林大会之时么。
花蚕暗自沉吟,随后手指一动,银练蛇瞬间窜到两人脖子上,露出獠牙威慑。
“这些天,你们杀了几人,杀了都是何许人,杀了以后,如何处置尸体?”终于问到正题。
厨娘被银练蛇一吓,两眼翻白就晕了过去,厨子胆子大一点,可声音也发颤了:“杀了,杀了百余人!杀多是江湖人,也有行脚客商,尸体是掌柜和店小二处理,小从来没有见过!小说是真话,大侠、大侠饶命啊!”
花蚕冷笑一声,银练蛇随声摆尾,薄薄绿雾从它口里溢出,厨子喉咙里“咔咔”响了两声,也晕倒地。
“看来是被利用了普通人,哥哥,我们房里找找罢。”花蚕收了蛇回来,“慧悟大师,您……”
“贫僧自然一起。”慧悟站起身,先行走到墙边摸索。
花戮与花蚕分作两边,从墙角床头摸起,花蚕半靠床上,手指床沿一寸寸摩梭,终于听到“喀”地一声,床板顿时翻了个个儿。花蚕身子轻,一下子身子就向下载去。
花戮手,一晃身出现床板边,伸手把他拉住,揽住他腰抱他出来。
刹那间,一股强烈血腥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