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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里陈设极为简陋,一张木床一个木桌一个木柜,再没有其他东西。中央地上有用石头砌成小灶,里面烧着几棵干柴,赤色火焰燃得挺旺,墙上光影摇摇晃晃,给屋子里增添了许多暖意。
“你说,你要下山?”火堆旁席地而坐是个很魁梧刀疤汉子,一头乱发松散地披着,现出几分不羁来。
“是,师父。”他对面坐着个约莫十五六岁少年,肤白性冷,整个人仿佛冰雪雕成。
“我说花戮,你觉着,是时候去报仇了?”刀疤汉子嗤一声,“你《梵天诀》还没有功行圆满吧。我可跟你说明了,花绝地满身是毒,加上他那个徒弟和那些奇奇怪怪毒物,没有深厚内力护身,你别想动他们一根毫毛。”
“我知道。”花戮平静答道,“我《梵天诀》已经修习到第十一层,冲破十二层大关之时,凶险将是之前数倍,若是我有不测,所有苦功皆白费。”
“你想冲关之前先报仇?”花绝天明白了,“我说你近怎么吐血这么频繁,原来是又要进阶了啊。”
“是,若我死了,一切都没有意义。”花戮说着,仿佛印证刀疤汉子话似,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来。花戮伸手拭去,面色一动不动,“我时间不多,所以需得下山。”
“行了行了,你先喝掉这个。”花绝天从旁边拿过个瓷碗递给少年,里面是雪参熬汤,专门补血润肺调理之用,花戮功行第九层以上吐血次数倍增,就由这花绝天每次下山带回雪参给他吊命,这些年下来,也不知花费了多少银子。
花戮也不推辞,接过径自喝掉:“大概还能撑个半年左右。”
“后悔么?”花绝天盯着花戮毫无表情脸,眯起眼问道,“《梵天诀》这些年来,没少给你苦头吃吧?这一回,说不准你就只剩下半年命了。”
“不悔。”花戮毫不迟疑,“这门功法进境威力强,我要报仇,学这个好。至于所谓瑕疵,并不看我眼内。”
咧嘴大笑几声,花绝天从怀里摸出一个册子扔过去:“喏,给你,里面有花绝地过往,去看看罢。”他说着将腰间缠着锦囊拿出来把玩着,抬眼又道,“我查到消息,三月后,花绝地会卞阳出没。”
“多谢师父。”花戮一颔首,“我明日下山。”
花绝天也没再说话,他摆摆手就地躺下,闭上眼翻个身睡了。
花戮站起身,直直地朝隔壁屋子走了过去。
一日复一日,花绝地看花残眼神越发露骨压抑,花残也越发乖巧顺服,一举一动形似其母,而望向花绝地时是憧憬依恋,为花绝地做起事来也加用心细致起来。
这一晚,花绝地与花残、顾澄晚三人一齐用饭,几个人各自动筷,默默无声。
桌上都是些素食,偶有荤腥,也是毒蛇毒虫之类,色彩斑斓,极是好看。
花绝地坐花残身侧,这些年毒物侵蚀,他身子比之从前加枯瘦,面颊上是看不出肉来,他将碗里白饭吃完,一抬眼,正被花残身上一抹亮色引住目光,哑声问道:“残儿,那是什么?”
花残一怔,随着花绝地视线看过去,见着是自己一头垂地长发上系着青色绸带,于是柔顺答道:“是母亲当年亲手缝制腰带,如今母亲不了,我将它拿来挽住头发,也是留个念想。”
花绝地眸光闪了闪,没说什么,只是推桌站起,转身离去,临走扔下一句:“饭后到我房里来,我有些话要同你说。”
“好,师父。”花残也站起来,点点头,“师父慢走。”然后一低头,正对上顾澄晚眼,花残勾起唇角,“等一下你好好房里呆着,等我回来。”
“是。”顾澄晚敛眸答应。
酉时正,花残端了个托盘,上面搁着两个茶杯一个茶壶,来到花绝地房门外,屈指轻轻叩了几下门扉。
“师父,我来了。”他声音这将笼未笼夜色中,显得有些朦胧。
“进来罢。”花绝地嗓音一贯沙哑。
花残推开门走进去,里面花绝地正坐油灯前面,翻看一本封皮老旧书。花残走过去,把茶杯分别放花绝地和自己面前,茶壶则放了桌子中间。
花绝地抬头见着花残来了,就把书关上放到桌边,用手虚空按了按:“你坐罢。”
“师父,徒儿先给您倒茶。”花残轻声笑着,走到花绝地身侧,轻轻拿起茶壶,将一股细细冒着热气茶水倾倒花绝地身前茶杯上。
花绝地看着花残脸,目光有一些恍惚,跟着,就是极浓重异样**,逼得人喘不过气来:“嗯……好。”
花残仿佛没察觉到这目光一般,只是慢慢地走回花绝地对面,从容坐下,然后冲他一笑,笑容温柔。他端起茶杯遥遥虚敬,接着送到唇边浅浅地喝了一口。
茶水茶杯中冒着氤氲热气,花残面容白色雾气中显朦胧。
花绝地不自觉也将茶杯举起喝一口,声音也温和许多:“残儿,你今年多大了?”
花残垂目:“回师父话,再过三月,徒儿就满十六了。”
“十六了啊……你该出谷去了。”花绝地缓缓说道,“毒术你都学得差不多,我之前出去打探过消息,三月之后,花绝天会到卞阳去,正是你报仇时机。”
“真?”花残先是露出些喜悦表情来,随即神色一黯,“徒儿力量薄弱,也不知能不能报仇。”
“无碍,花绝天内力深厚,可对毒物一窍不通,你小心些行事便可。”花绝地面上蜈蚣疤痕颤了颤,“他那个徒弟跟花绝天一样,剑术内力承袭花绝天,也无需过多意。”
“是,师父。”花残温顺地答应着,“那徒儿何时出发?”
“明日。”花绝地皱一下眉,“我与你一起,花绝天交给我,你对付他那个徒弟。”说着沉吟一下,“你这副容貌太打眼,我箱子里有几张人皮面具,待会拿给你用。”
“多谢师父。”花残一直低着头,这时声音柔了些,“只是师父年纪大了,徒儿实不忍您车马劳顿,还是请您就谷中休息好。而且既然徒儿该学已经学到了,师父去了也没有多大用处啊。”
“胡说!谁教你这么说话?”花绝地直觉叱道,“你听我就好!”
“师父心意徒儿明白,不过师父,徒儿实不愿您跟着,只好让您安分一点了。”花残不骄不躁,语气十分平和。
花绝地这才听出不对,拍一下桌子就要站起来,突然脑中抽痛,耳旁轰鸣不断,他急抬头朝花残看过去,却发现那宛若女子般柔美少年像是被分作好几个,他面前飘来晃去。
这下子,他才明白过来,自己是遭了暗算了。
“你……你!”花绝地捂住心口向后倒去,手里不停地想要抓住桌沿稳住身体,可手指却是无法使力,整个人踉踉跄跄打翻了好多东西,才落了地面上,全身僵硬,再也动不了分毫。
他双目圆睁瞪着自己面前这个向来柔顺徒儿,满眼皆是不可置信之色。
“师父不用怀疑,是我做。”花残一手支颊,懒懒地换了个舒适姿势,另一手将茶杯拈起,轻轻地打了个转儿,“因为我要为母报仇啊,师父不是让我发过誓么,‘不报母仇,誓不为人;轮回无路,万劫加身’,我可是谨遵师命啊。”说着他有些轻佻地笑了声,“师父面对与母亲相像我时,戒备果然少了很多,真不枉我对师父这么配合……师父,你不教我内力和其他武功,又给我泡离合草叶子扼住我身形,就是想再做一个‘琴抱蔓’出来罢?”
他站起身转一圈,柔柔一笑,出口女声温婉:“花绝地,你看我像不像?”
“你装……装……”花绝地猛然明白过来,咬牙切齿,“你弑……弑师!茶……没……”
“师父很奇怪,是吧?”花残站花绝地躺倒身子旁边,缓声说道,“徒儿茶里没有下毒,师父这么厉害,徒儿怎么敢做出班门弄斧蠢事呢?”说着声音加柔和,“徒儿不过是用了蛊罢了,那些肉眼见不到蛊虫。”
“啊,对了!”他语气倏然变得很欢,“说起来也真是巧合,这蛊虫是徒儿四大护身蛊之一,名为‘花蚕’,是不是与师父你给徒儿名字很相近?所以徒儿以后便叫做‘花蚕’,再也不忘记师父了好不好?”
花绝地怨毒视线刻花残身上,像是要将他看出个洞来,阴森至极。
花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花绝地,他轻轻一笑,眼角微微上挑,眸光流转间沾染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意味,如妖似魅。
与他平日里乖巧听话简直判若两人,语气依旧柔和温雅,可声线却是少年清澈纯净,哪里还和他母亲琴抱蔓有半分相似?
花绝地眼里迸发出浓烈恨意与不甘,喉咙里咔咔作响,手指奋力弯成钩状,牙齿挫动,似要则人而噬!他这一激动,身上也似乎有了些力气,居然被他弓起半边身子来!
花残冷冷一笑,弹了个响指,他便身子急顿,又只能朝后栽倒。
跟着花残一脚踏上花绝地胸口,渐渐发力——他雪白裸足一寸一寸陷进花绝地身体,慢慢地,踩到他那颗仍突突跳动心脏上……然后猛下脚,将它踩作粉碎!
“师父,你还是趁早死了好。”
鲜血侵染,花绝地浑身一阵抽搐,便再也没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