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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的京都,自然比任何地方都热闹,人如潮涌,路无通畅,商摊四布,喝声连天。各色的年货在小贩和买家手中穿来送去,商客们忙得不亦乐乎。花钗锦绣,门楹联福,自是最抢手的年物,无数人拥挤采买。长街上小吃的腾腾热气,伴着人们口中不断呼出的蒸气,京城已是褐白一片。
皇宫巨门微启,一抬蓝绸小轿移出。
文图护送至宫门就地停步,依照太后旨意,此行只带四名轿夫侍卫,令敬梓与文图留在殿内,此行事关重大,以免惊了皇妃与太子,又免引起贼人注意,而太后自身极少出宫,独自一人反倒安全些,况且太后一声喝令也敌千军万马。
一知大师来到文图身前,稍稍施礼道:“文施主留步,贫道就此别离,日后自有天眷,你要好自为之。记住,天若有变,坤位安宁。”说罢,一知大师冲着文图微微一笑,丝毫不予解释,飘然随去。
轿辇之内,闭目坐着太后,此时却是绸布围身,紫氅披肩,脖际处缠着兔毛围领,俨然一副贵夫人模样。凤銮简朴,上无华盖,周无垂锦,四周只有轿夫四人与一知大师随从。
几经周转,小轿停到一家酒楼之外,一知大师念念不忘嘱咐道,“夫人,万不可超过两刻,”忽而凄然又言,“夫人,贫道乃是凡人俗体,不容赐拜,他日坐化,只寻得一颗青松,荫下藏埋,远望群山就好,贫道在这里拜求了……”
太后心急,只是会意地点点头,丝毫不解大师心意,在侍卫的搀扶下入楼等候。
一知大师立在酒家门外,寒风似乎躲着这位饱经风霜的道士,他的鬓角处已然流下一丝汗水。酒家名为不时,含有禅意,两层上下,装饰简朴。
蓦地,一知大师睁开眼睛,人群之中一对母子正向这里走来,正是卓姬与毕子!临近年关,她便带着毕儿悄悄溜进京城,用仅存的几两银子采买些年货,公子不知被何人陷害,所以只好留在家中。
“女施主请留步!”道师仍是四处观望,不见任何动静,难过地摇摇头。
“嗯?这位道师,”卓姬警惕瞧一眼一知大师,侧倾一下身子探向他身后,没有发现带着随从,不觉纳闷起来,“你我素不相识,是不是认错人了?”
一知大师再次打量卓姬母子,玄妙神色映入脸际,微微摇头道:“贫道没有认错人,如果未猜错,夫人手中之子生于涅帝初年五月二十五,出生之地乃是万木之中;恕贫道鲁莽,实为受人之托,却之不恭,才来打扰夫人,这家酒楼之内有一位夫人正在候着你们母子,老夫人已是可怜兮兮,也绝无歹意,夫人只停留片刻就好……”
卓姬见道师慈厚淳朴,毫无恶意,素昧平生竟说出毕儿的生辰,惊讶之余便百般迷惑地步入酒楼。
“涅……”太后猛然瞧见毕子,险些喊出涅儿名字,绝无差错,就是这个模样!她身子摇动一下,又连忙稳住,立即示意手下。
“夫人,这边请!”侍卫引领着卓姬母子来到太后身边。
卓姬小心翼翼牵着毕子来到太后身前,虽有道师指点,捏着毕子的手心还是渗出汗水。
“你可是名叫卓姬?”太后知道时间极短,开门见山问道。
“老夫人!”毕子又是怕母亲走嘴,轻轻拉一下母亲的手臂道,“不是,我娘……”
这可喜坏了太后,那声音也是同出一辙,忙伸出颤抖的手把持住毕子,劈头盖脸问道:“你可是毕子?”
毕子一下子瞠目结舌,张大嘴瞧着卓姬,再怎么扯谎开来也是不成了,老夫人分明知道二人的名字,况且那神色不容反驳。
“夫人,”卓姬警觉起来,连忙抓过毕子,环顾一下四周,又瞧向雍容华贵的太后说道,“我们母子只是普通的百姓,素来没有结交高官贵人,也没有做过违反朝律的事情,不知夫人怎么知道我们,而且……”她知道已经瞒不住这位老夫人,鼻尖又渗出滴滴汗珠来。
太后根本没心思回答这些琐事,她只想证明这一切是真的,只想打消心中的疑惑,只想瞧准眼前的小娃,自己的皇孙,当今的太子!遂拉过卓姬母子,可是这一摸之下立即老眼昏花!卓姬身上粗布麻衣,补丁四布,毕子更是里三层外三层,破布包裹,这寒酸母子,乃是哀家的皇妃与太子啊。
“你且听着,”老太后正色喝令卓姬,透出神圣不可侵犯的表情,仰起头却避开卓姬的眼睛,“九年前,你住在何处,家中可有什么变故?”太后追问。
卓姬诧异地盯着太后,刚想闭口不答,可是听着咄咄逼人的口气不禁寒颤起来,又见老夫人身后的随从凶神恶煞般,不敢再扯谎,低下头把弄着毕子的小手,含糊不清答道:“民女曾在卓家庄住过,不过一场大火……”说着,黯然神伤。
太后证实这是卓妃无疑,也确定毕子乃是太子,心内一阵狂喜,不自主地抬起手,刚要向身后摆去,瞬间想起一知大师的嘱托停下手来欲言又止,不错,此刻带进宫名不正言不顺,而且一定会遭受百般非议甚至面临危险,告知他们一切真相为时过早,况且一定会惊坏了这母子。
太后慢慢地拉着二人坐下身边,眼神充满向往,又用双手拿住毕子的小手不断抚摸着,尽量流露出诚恳对卓姬说道:“我年轻的时候啊,也在东土生活过,那时兵荒马乱,曾与你的父母有一面之缘,受到过照顾,如今做了富家夫人,便四处打探你的消息,苍天不负有心人,终是将你们母子寻到,这心里总算落了地。”
祖孙自是血脉相连,毕子听着听着,不自觉靠在太后的身边,目不转睛盯着这位老夫人,忽然说道,“老夫人,救人为难,人之常情,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说着又转向卓姬,担心起家中公子,“娘,我们回去吧……”
太后听着声音越发心痒,立即从衣袖中取出一只翠金手镯递与毕子,毕子连忙摇头,想起了爹爹的教诲,扬起脖颈道:“欲谢之恩,并非赠物,而是赠心,老夫人一定是见我与娘亲贫穷,才动了怜悯的心;看样子,老夫人是大官府上,不如让老爷多多体恤贫苦人家,也算是最好的答谢。”
卓姬见状也是大惑不解,连声推辞:“夫人万万使不得,无论有什么渊源,也不能无功受禄,况且民女家只是务农,索之无用,卖之丧德,还望……”
太后不由分说将金镯戴在毕子手腕上,沉声说道:“这并非赠送于你们,而是日后一定要归还,你们一定要记住,将来有人问及,就说八年前皇……八年前就有人赠给……”太后不禁黯然下来,“还有,你们眼下住在哪里?”
卓姬刚要据实禀告,忽然想起公子处境,怕暴露行踪,便回道:“就住在北城里巷之内。”
“那就好,那就好!”太后心满意足,看着自己的儿妃与皇孙落魄模样,太后连忙令侍卫,“快,取些银两来!”
可是,卓姬母子坚决不受。太后见时间已到,只好作罢,等寻到后再做打算。
不时酒楼外,一知大师仍然伫立着,他在等着一场灾难的到来,只是神机妙算也枉然,丝毫不知道这是什么灾难,怎样探测也是毫无征兆。
突然,一辆黑色马车从远处小巷中出现,正在向这里前行。一知大师凝目望去,赫然发现那车中散着黑障之气!
那就是了!他飞身向前冲去!
“主人!”车内的巫士忽然窜起,“前面酒家中有一女子,正是八年前山中所遇之人,火血奇异,天下仅有,没想到竟逃到京城!”
车里的宾克猛一抖擞,他知道,一旦饮下这女子体内之血,亡灵谷中的魂魄即刻为自己所用,这天下唾手可得!刚要喝令车夫催马,不料车辕刹住止步不前。
“什么人?!”宾克的随从车上喝问。
宾克与巫士先后跳下车,却见一位道师横立车前,怒目相视。
“师兄?!”巫士倒退数步,吓得面色如土,忽然又狂笑出声,指着大师讥讽开来,“没想到师兄也有今天,见你眉间现出黑色,定是反了师父的劝告,泄露了不该出口的玄机了吧……”
宾克这才知道眼前的是一知大师,不禁撇嘴道:“一知大师拦我去路,可知道是死路一条?”
一知大师知道命该如此,引领太后识得太子那是天意,不得不为,而自己命数在此,绝无遗憾,只是没想到师弟逃脱这么多年还是投了魔障,丧尽了人性,漠然说道:“你纵恶施魔,自有天谴,师兄劝你勒道回心,师父在天之灵方能为你解脱,人道沧桑,正路久远,非小之径,随时而逝,轮回不准,天道不容,回头吧,师弟……”他知道,即便是逃过一劫,坐化之日亦是今天!
“就是那个女子!”巫士指着酒楼内走出的卓姬喊道。
宾克忽然瞧见女子走出,机不可失,一声怒喝施出最为霸道的冰寒掌法,瞬时一道万把冰刀之风扑向一知大师,大师毫不动容,双手迎风施法,赫然一道掌风迎面相击,“轰”一声,两侧的土墙砰然倒塌!
巫士知道师兄的厉害,短时间内无法制胜,吆喝着起身冲向一知。
“慢着!”宾克喝住巫士,眼见女子已经钻进人群,猛然伸手扒开车笼,一把掀开木箱之门,默念之际,一团黑雾卷向一知大师!
“师弟,灭人如灭己啊──”一知大师绝望地嚎叫着,旋转身体施出最后的屏障之术,可那亡灵之魂非刀非剑,眨眼间寻到破绽,一道血光由一知大师的脖颈处喷出!
“师弟,念道非道,自灭其道啊……”一知大师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仍在劝化着巫士,可是一切已经消逝,大师颓然倒了下去!
宾克立即转过头瞪着巫士,令他再探查女子。
巫士愤怒地摇摇头,狠狠看向师兄尸体,阴森森说道:“死不足惜。”
太后出得不时酒楼,忽然不见了大师,侍卫发现端倪,拥着太后直奔堂巷,卧在眼前的,已是一代道师的尸体!
“回太后娘娘,大师已然仙逝,只是并非被人斩杀,而是,而是被什么禽兽抓破了喉颈……”
太后浑身一震,忽然想起大师诀别之语,心中顿时懊恼不已,难道大师知道今日有难?还是为了自己面见太子而丧命匪然?
“即刻着人寻一山脉,建造道观,广播青松,厚葬大师,立为皇观……”太后凄然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