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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昌宗活了二十年,虽然自从他有自己的思维开始,就不知道自己的生父和生母长成什么样子。≥ 但他有一个关心他的庶母和一个爱护的兄长,他这二十年的日子,过得比很多父母双全,兄弟姐妹众多的人,要快活很多。他极少有负面的情绪,更是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变得如此的绝望。
他静静地躺在地上,根本不愿意试图站起来。其实,他手脚上的伤势,只不过是皮外伤而已,并没有伤筋动骨,调整了这么久,站起来并没有多大的问题。可是,他最重的伤在于内心,而非身体上。
从没有人会像他这样,把自己全部的感情寄托在一个比他大五十多岁的女人身上。他这么做了,尽管他的庶母和兄弟都不赞成,他义无反顾。
最开始,他这样做的目的,倒也简单,就是报恩。他要让那两个这世上对他最好,给他最多温暖的人,得到十倍百倍的回报,他要让他们享受这世上最大的荣光,让他们过上别人梦寐之中也难以想到的日子。那个女人,不过是他实现这个目标的阶梯而已,无关紧要。
可是,渐渐的,他现自己的目的再也不那么单纯了,原本一直视女人为玩物的他,居然陷入了一个足可以当他奶奶的温柔乡之中,难以自拔。这或许是因为幼失怙恃,天生有他哥哥经常提及的“恋*母情结”,或者是因为那个曾经绝代风华的女人,有着天生与众不同的魅力,又或者是因为少年的他,终究还怀着一些这个年纪的寻常人一样的天真烂漫,总之,他彻底沉沦了。
本来,张昌宗以为,自己如此真心实意地对待她,她自然也会报以同样的真心实意。若是方才的事情反转一下,是武则天摔倒在地,而让他来做这道选择题,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救下武则天,不是因为武则天是高高在上的女皇,只因为她是“她”。
冷冰冰的现实,和那暗夜的秋风一起,吹进了张昌宗年轻的心灵之中,他已经分不清楚自己醒着还是晕厥过去,抑或是死了。
就在此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张昌宗没有抬头,依然是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他已经完全不在乎是不是还会被行人踩中,反正身上伤痛的滋味,比起这心下的疼痛,根本就不值一提了。
这一行人前所未有的安静,张昌宗只感觉不停有“嗒嗒”的脚步声在他的耳边响起,声音比一般的靴子踩在地上要大了不少,显然是军靴。他才意识到,这并非是宫人,而是叛军。
若是在方才,张昌宗无疑是最害怕叛军的,因为不论是谁动的宫变,他的头颅必将是叛军的主要目标之一。可是,现在的他,哀莫大于心死,根本生不起逃生的念头,依然是静静地趴着,甚至连头也没有抬一下。他心里头甚至有一种很悲愤的想法:“来吧,杀了我吧,我也想知道,若是我死了,她这个从不会流泪的女人,会不会为我流下一滴眼泪!”
“咦,有一个没鸟的货倒在路上了!”终于有人开口了。
“就是,这些阉货真是没用,身上没鸟,心中也没鸟,怎地听说宫变,就吓成这般模样,我们要杀的是张昌宗那个小白脸,又不是他们这些腌臜货,他们一个个的怕成这样作甚?”
大家根本没有想到,躺在他们脚边的那个半死不活的“阉货”,居然正是他们这次入宫的主要目标——张昌宗。要知道,自来宫变,极少是以皇帝为目标的,多半都要打起“诛奸邪,清君侧”这种旗号。这样,才有利于叛变的主脑人物拉拢和控制下层的军官和士兵。这些下层的军士,多半都把皇帝施为真龙,要他们对皇帝下手,实在是太难。
而对于政变的主脑之人来说,一开始打出弑君的旗号,也不符合这时代主流的儒家价值观。所以,口号里面是决不能把皇帝当作目标的。反正,羞刀难入鞘,到时候抓住了皇帝,杀不杀就不可能由下层的这些军士说了算。
而这次也不例外,武隆基和李多祚打出的旗号,恰恰是“诛奸邪,清君侧”。而他们口中所谓的“奸邪”,张昌宗当其冲。
只是,他们做梦也不可能想到,他们嘴里喊着要杀张昌宗,却从张昌宗的身边迈步了过去,看也懒得去看他一眼。
张昌宗的心神,此时已经进入了半疯癫状态,虽然完全听清楚了这些人的话,却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其中的意思。待得他终于反应过来,求死之心蓦然爆出来,他猛然抬起头来,对着那边喊道:“别走,我就是张昌宗,来杀了我啊,快来杀了我啊!”
回答他的,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仿佛在嘲笑着这个年轻人,明明成千上万的人都想杀他,他却求死而不可得。这世上的事情,是何等的神奇啊!
张易之当先冲进太子卫率府。
武显夫妇现在不只是他的*,更是他的岳父岳母,他自然是万分着紧的。他很难想象,如果裹儿没有了亲父亲母,会变成怎么样。要知道,裹儿的前十四年多的时间里,每天都和她的父母生活在一起,从不曾有一天和他们分开过。在她的生命中,武显、韦氏还有张易之三个人,就能够组成完整的天空了。若是这天空忽然有大半塌陷,她小小的年纪又如何能够承受!
东宫里面,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修罗场,一群如狼似虎的羽林卫士兵左冲右突,见人就杀,根本就不分青红皂白,他们所经过的地方,惊呼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听得人一阵阵的毛骨悚然。
一般的宫变不至于如此,脑之人的目标在于主要人物,对于那些宫人,能放过的多半会放过,一则是免得无谓浪费时间,二则也免得结怨,毕竟那脑之人一旦宫变成功,入主皇城,也需要宫人服侍,杀掉的宫人和活下来的宫人之间若是有什么瓜葛的话,他们可就是把仇人留在身边了。这也是方才,张昌宗躺在地上,一行人却懒得出手对付他的原因。
眼前的这群羽林军士兵,完全是红了眼,根本不去考虑这些,他们的眼中似乎只剩下了一个“杀”字。
张易之大怒,也拔出刀,对着前面的羽林军士兵砍去。阮西阳见他状若癫狂,知道他此时已经彻底失去了冷静,唯恐他有失,连忙杀到他的身边,帮他抵挡下的旁边偷袭的羽林军士兵。
这群羽林军士兵杀得正是兴起,如入无人之境,想不到身后忽然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大队人马来,狠狠朝他们杀过来,顿时惊惶和迷惑起来。
当初,他们杀到这东宫来之前,就曾得到保证,东宫之中,绝不会有一兵一卒的援军,就算太子卫率府那边接到了求援,也不会派出援军。他们只需要学习东宫,杀掉一切看得见的人就行。而且,他们还得到许诺,这一役下来,他们拿到任何东西都属于自己,上面绝不过问。
这些许诺,是他们这次如此干劲的源动力所在。可是,正当他们杀得性起的时候,对方的援军出现了!他们顿时明白,出事了。这个环节出了问题,上面的其他许诺能否兑现,就很难说了。而尤其令他们恐惧的是,对方的援军士气高涨,而且不知道有多少兵力。
宫变,自来都是一个以羊搏虎的游戏。对于羊来说,要击倒老虎,唯一的机会就是趁着它没有回过神来,将它踢晕,或者顶死。一旦让老虎回过神来,羊就只能引颈就戮,绝没有悬念。
东宫的援军赶到,对于参与宫变的右羽林卫兵士来说,当然是老虎醒过来的一个标志。他们的心神,渐渐开始崩溃,接触战刚刚开始,他们连连后退,仓皇之色尽显。而太子卫率这边,本来自觉人数不多,信心有些不足,一旦接战,竟是如此的局面,顿时又振奋起来,战意昂扬,战力也是大大提升。
张易之大神威,一刀将一名羽林军士兵生生砍飞了出去,带着惨嚎跌出老远。另外一名羽林军士兵本来待要趁着同伴进攻的时机,在旁边偷袭的,看见张易之如此勇猛,大吃一惊,转身就跑。
张易之冷哂一声,长刀往前一探,架在了那羽林军士兵的脖子上。
感觉到那冰寒刺骨的刀锋,那士兵只感觉浑身无力,一颗心坠入了冰窖之中,嘴唇也颤栗了起来。
“我问你,太子和太子妃在哪里?”张易之寒声问道。
“不……不知道……还在搜,没有搜到!”那士兵颤声应道。
张易之的心中顿时燃起了一线希望,没有找到人,有两种解释,一种两人是已经死在乱兵之中,只是不知道那具尸体是他们的;另外一种他们他们躲了起来,暂时还没有被搜到。不管怎样,总比直接听见噩耗要好,起码还有希望。
“你们的领军之人是谁,在哪里?”
“是临淄王,他……亲自领着人……在前面搜查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