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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淮刚走出金銮大殿不远,就听到身后似乎有人在喊着自己。他转过身,看见沈麟追着自己过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顾淮忙为沈麟舒舒气,还不忘打趣他。“沈大人,你这是后有猛虎追赶?”
沈麟好不容易喘匀了一口气,他向来是文弱书生体质,跟他那在军队打滚的爷爷伯父老爹老哥都不是一个型号的。他也不理会顾淮的打趣,脸上满是愁色。“别贫了,我真心急坏了,你也知道方才朝会上,刑部遭了一摊子烂差使,限期三日呐。”
主要因为这摊子差使,刑部尚书完全不想揽上身,给自己惹一身腥,于是沈麟这位年轻的刑部左侍郎刚上任不久便被砸了那么一个大部头——顶头上司直接让沈麟主事此次差使。
顾淮作为有幸位列朝堂一隅的一枚小官,对方才发生的事情还算清楚,而且这件事跟他还真有那么些关系。
今日早朝开始没多久,都察院那群御史就开始谏天谏地,本以为今日不过例行公事,毕竟又是如此风和日丽的一天,闻遍世间不平奏尽天下恶事的御史们自然得发发牢骚弹劾下同僚感叹下世风日下。按照惯例,差不多半个时辰能结束,大伙还能在去衙门上班前赶着用份早餐。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督察院这次玩了个大发,炮火直接轰上了宗室,而且弹劾内容十分具有重量级——他们弹劾睿亲王有谋逆行径!
只见一位姓林的御史站出来就是噼里啪啦一顿说,“……臣闻京中西南方某处亲王府第时有数多异人来往,兼有邻者闻其府院夜间偶有兵器交杂之声,更有诸多儒生逆文流出!臣以有权重之人私造兵器为然,另招募竖子为其定不臣之事,逆贼之象昭然也!”
站在远离风暴中心足有数十尺远的顾淮却差点没被这番话噎倒。瞧这话,“京中西南方”、“亲王府第”……这不就是告的睿亲王?事实上真要按这位御史大人所言,顾淮绝对能算得上“睿亲王谋逆”的告发者……
林御史这番话落,动容的自然不会只有顾淮。谋逆之事一旦直达天听,天子自然怒不可遏,便是站在离皇帝甚远的顾淮都感受了天子的怒气。睿亲王此人,顾淮只知其在皇室里的存在感实在是及其薄弱,他乃天子早逝胞弟慎亲王的独子,而今不过堪堪十五岁,但却是同辈中唯一享封亲王的——思及此,顾淮隐约猜测皇上的怒气大约并不是来自睿亲王谋逆之事。
果不其然,天子开口,话语中丝毫没有任何谴责睿亲王的意思,只是一径将林御史骂了个通透。“谁予你窥伺天家的权力!左一句谋逆右一句反臣,朕看,真正要反了的是你罢!”
天子一句话扣了他个“谋逆”的帽子,林御史脚一软,双膝一弯,“噗通”一声便磕在了金銮大殿硬实的地砖上。“陛下明鉴!臣绝无此心啊!”简直声声泣血,仿佛下一秒就要磕死在这百官面前以证自身清白。
这位林御史那一个个头磕得“咚咚”直响,众人光是看着就觉得疼。对于陛下就差在脸上直接写着“睿亲王是俺罩着的”,大家摸索着要不这一幕就悄悄揭过好了。
就这一番来回,百官正想着让此事轻轻放下,却忘了他们有一群专以顶撞天子为生的言官同僚——看到林御史一番弹劾差不多丢了半条命,其他御史们心动了。
自古文死谏武死战,言官要是死在廷议之上那是有极大几率被史官记上一笔“诤臣所为”的行径啊,说不定一不小心就名流千古了呢。
于是,“诤言者”开始前赴后继地冲出来了——
“皇上,臣告京中有人谋不法之事,藏不轨之心!”……此人姓尚是位亲王!
“皇上,贼人包藏祸心不可不防啊!”……贼人何为天子明鉴!
“皇上,亲贤臣远小人啊!”……直言者,贤臣也!
“皇上,相由心生也!”……听闻睿亲王长得不如何。
这些专注常年跟皇帝持相反意见的御史们前赴后继地站出来了,集体告“京中某位权重之人”,对,就是这个人,他谋反!我们亲眼看见了!我们都是人证!
皇帝怒极反笑,手指轻敲椅沿,“众爱卿有何证据?”
林御史脖子一梗,“回禀陛下,证据自然……自然是能查出证据的。”
“查?”皇帝的目光巡视众人一圈,“允了。”
然后一道圣旨,查吧,刑部大理寺宗人府都一块查,都察院监督,限期三天,若是什么都没查出来——皇帝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退朝了,留下一票被无辜牵扯进来的刑部大理寺宗人府全体成员齐刷刷向督察院同僚投以慈爱的目光。
沈麟更是无辜至极,这位后台十分强硬的公爵后代,不仅仅是刑部的人,他还因为外戚身份,在宗人府挂了个经历名头。
他觉得自己简直冤死了。“那群一天到晚就喜欢盯着人/弹劾弹劾弹劾的御史老爷们简直害惨我,这些天太后娘娘凤体染恙,陛下心情本来就不好。”他与顾淮一同走着,“况且还牵扯上睿亲王,那是何等人物,我们哪里惹得起?”
睿亲王究竟如何不可惹,瞧瞧就连心怀天下,敢于直言告状的御史们都不敢直接点出身份,只敢隐晦表示“京中某权重”就可窥见一斑。其实究根追底还是因为这天底下最大的大人物,种种迹象表明,天子实在十分宠爱他这位亲侄子——睿亲王是他这一辈唯一封亲王的皇室子弟,封地还在淮扬那等富庶之地,天子特许不就藩,但享封地赋税。
就以顾淮此时的翰林院侍读身份,不过堪堪与政权中心擦点边,对皇室一些情况着实没办法太清楚。初时他也是听过一些关于天子及其疼爱睿亲王的传闻,经早上这一遭,他倒是有了更为深切的感受。对于沈麟的话,他并没有发表诸多意见,只是斟酌着问道,“言及至此,此案与睿亲王……”
“自然是不相干的。”沈麟不假思索。
自然是不能有所相干的,顾淮在内心默默补上。他稍思索,“这件事,我倒是知道些许旁枝末节。”迎上沈麟望来的目光,顾淮大致将事情讲了一遍。
昨日正是休沐日,顾淮至一家出售文房四宝的笔墨坊取自己日前订制的软木狼毫笔,返家途中经过一处巷子口,无意瞥见有些暗色血迹自一虚掩的草席下渗出。他走近一掀开草席,便发现了一具尸体。
作为大尚王朝遵纪守法好国民,顾淮自然是第一时间报了官。天子脚下的地方官脚程一向快,不过半柱香时间京兆府尹便带着一溜的衙役赶到了现场。
京城内城发生了命案,出现这么大的治安纰漏,府尹大人感觉自己脑袋快要不保了。
因着报案人顾淮有着那么不轻不重的政治地位,府尹大人倒也对他挺客气,也是因此,顾淮在京兆府查到死者身份的第一时间也得到了这个消息——死者乃负责睿亲王府日常采买的一名下人,还是位怀揣“睿亲王重要书信”的下人。
当然,重要书信的内容顾淮是无法得知了,但方过晌午,京城里传遍的消息已经成了这位下人是睿亲王与朝中某位权重私/密往来的信使,被人刺杀身亡在巷中。
这件事不过一天时间就传遍了京城,进入风闻天下的御史耳中也是自然的事情,不过流言的更迭太快,一夜之间,连睿亲王谋逆的细节都出来了。
“……昨日晌午方过,刘大人予我知会了一声,死者确认为睿亲王府菜蔬采办的粗使,怀中所揣书信我却是不曾见过。”顾淮将事情缓缓道出。
沈麟倒是没想到顾淮在此案上还牵扯了这么些关系,更没想到这件被御史们敲死的谋逆案却是源于一名小小粗役的曝尸街头。饶是沈麟在刑部任职这一年内也办了不少或奇异或阴诡的案子,也实在没想到会因为一则荒诞流言引起的血案懵了神。
不过如果真是一件简单命案,那倒好解决多了。此案今日早朝经了天子明面,差不多稍会沈麟到衙门点卯时,京兆府就该把案子及相干物件移交至刑部了。
想到此,沈麟一直提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一半下来,另一半自然得等到被人诬告的睿亲王“洗刷”冤屈后才能落下。此时他倒是想起来一开始追着顾淮出来的缘由了,“瞧我这脑子,我是追来让你帮忙的。”
顾淮挑眉,“嗯?”
“顾三元鉴赏字迹华京一绝,今日散值后可否赏面到刑部,一同鉴赏那出自睿亲王的所谓手书?”沈麟这时倒有心情打趣顾淮了。“或以报案人身份?”
“固所愿也。”顾淮稍稍掩下眼,微笑应了。
今日朝会因着耽误许多时间,二人此时也未用早餐。沈麟此人倒也心宽,干脆便邀顾淮说趁这会离应卯还有些许时间,去附近的小面摊上吃些小食垫着些。
这边人心里头刚稍稍放下了此案,另一边却是有人主动凑了上去,并且迅速拿到了案子的一切相干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