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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卓生这人,叶钧不认识,但董尚舒却提到过,这人平日里不显山不显水,放在这省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边缘人。尽管挂着省公安厅副厅长的头衔,但实权并不多,加上不爱出风头,一切大小事务,都得经过余文强。
所以,平日里并没有太多交集。
只是没想到,这次竟然能将胡家这位岁暮老人给请出来,这一点,董尚舒惊了,叶钧同样惊了。
说实话,既然这位董家老人亲自出面,这脸,不给也得给,就冲着与胡有财的关系,以及对胡安禄的顾忌,加上叶钧确实需要眼前这位董家老人的支持。
所以,当下就放了脚下那半死不活的青年。
因为此处人多嘴杂,胡庸春就吩咐手底下一名公鸡头帮忙料理后事,而他,则是拉着叶钧往外走。
上了车,胡庸春显得很沉稳,脸上始终悬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小钧,听阿财说,你很聪明,还帮了他不少大忙。其实,将阿财丢在江陵,最初也是很担心他闯祸,毕竟这性子太鲁莽,加上年轻,处事不够圆滑,一直担心他去涉足一些不干不净的勾当。”
胡庸春先是若有所思瞥了眼叶钧,顿了顿,才平静道:“只不过,阿财很听话,一直以来,都没有胡作非为。但近些日子,似乎又开始将我老人家的话当作耳边风,唉,甚至连他爸,也都陪着一块胡闹。”
叶钧有些心惊,因为已经听出胡庸春似乎并不打算沾染江陵河坝的问题,而这似唠叨家常的一系列内容,实际上更像是一种摆立场的浅暗示。
“胡爷爷,那您觉得,若是财哥依然固执己见,您又会怎么做?”
胡庸春似笑非笑望着叶钧,缓缓道:“就算是头犟牛,我老人家也得给它拉回来。”
叶钧微微皱眉,暗道胡庸春这态度未免也太明显了吧?这样一来,还怎么开口跟眼前这位岁暮老人提及叶扬升,更如何将这位权势不逊色董文太的岁暮老人拉入己方阵营?
当然,打从一开始,叶钧就没想过能驾驭胡庸春,这种不经大脑的念头,只要稍稍有些理智,都会将之扼杀于摇篮之中。不说阅历,不说城府,也不说那为人处事的手腕,单说胡庸春的实力、势力,叶钧自认连同盟的盟友这种身份,都是遥不可及。
说白了,叶钧与胡庸春的关系,更应该是有求于人,而这求人的,自然是叶钧。
“胡爷爷,要不,我帮您劝劝财哥?相信我的话,他会听。”
似乎叶钧这句话有些出乎胡庸春的意料,只不过脸上那一闪而逝的讶然很快消弭,当下只是饶有兴趣打量叶钧:“你舍得?”
“不舍得,可若是无法赢得您老的支持,那么一旦东窗事发,财哥就没了最后一道保命符。”
胡庸春脸上依旧是那类高深莫测的模棱两可,良久,才平静道:“小伙子,以退为进的法子,对我老人家没用。既然我当初就有所决定,那么就不会改变。”
叶钧脸色微微一暗,他没指望这种以退为进的小伎俩能瞒过胡庸春,但却没想到这位胡家老人铁石心肠已经到了这份上,这不得不让叶钧升起一股抓狂的冲动。
说实话,放弃胡有财这种强而有力的盟友,叶钧自认就是一笔彻头彻尾的大损失。可若是争取不到眼前这位岁暮老人的支持,那么无疑本就存有隐患的成功率,势必就要大幅度缩水。
而叶钧是个懂得感恩图报的人,尽管不能称之为好人,但也不能说就是坏人,但不管是做好人,还是坏人,都有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有着良心。叶钧可不希望一直默默帮助他的胡有财,因为这场赢面不高的博弈而损失惨重,甚至连最后一张保命的底牌都没有!
“胡爷爷,待我回江陵后,就会劝财哥回南唐,跟您住上半年。”
说完,叶钧就打算下车,既然胡庸春心意已决,他说什么,都已是无用。
可刚打开车门,就听到胡庸春缓缓笑道:“怎么?这么急着走,我老人家不会就如此讨人嫌吧?”
叶钧一阵尴尬,苦笑道:“胡爷爷说笑了,若是胡爷爷有闲情雅致,又不嫌小子年少轻狂,小子自然愿意陪着胡爷爷。”
“好,有趣,那么咱们就去喝杯茶,舞台戏,听听京腔,如何?”
“行。”
当下,胡庸春举起手中的拐杖,不轻不重敲打着车子底座:“开车,去唐家巷听曲。”
司机闻言,应了声,然后就启动车子。
还站在外面的董尚舒瞧见这阵势,脸上闪过一丝惊疑,不过还是目送着汽车离去,这才转头盯着早已哭丧着脸的陈卓生,以及那个半死不活的青年,阴阳怪气道:“下次最好用狗链把你儿子栓家里,别放出来祸害人,否则,就不止是缺半条腿那么简单了。”
陈卓生怨毒的盯着董尚舒,阴沉道:“知道了,很感谢尚舒你的手下留情。”
最后四个字,陈卓生很明显是咬牙切齿挤出来的,不过换来的,却是董尚舒浑然不在意的目光。
在陈卓生怨毒目光的注视下,董尚舒潇潇洒洒穿上外套,然后就打算离开这地方。不过似乎想起什么,还没走几步,就忽然转过身,朝慌忙变脸的陈卓生笑道:“对了,想起一件事,相信陈叔叔一定爱听。”
“请说。”
事已至此,陈卓生已经迫切希望董尚舒有多远滚多远,但既然就差这临门一脚,陈卓生也不会自乱阵脚。
董尚舒暧昧的瞥了眼陈卓生,既而又瞥了眼半死不活的青年,然后才笑眯眯道:“听说陈叔叔续了弦,找了一位才貌双全的媳妇。这事起初我还不知道,没来得及送上红包,也没喝上喜酒,真是遗憾。”
“有话就说,别拐弯抹角。”
话是好话,也算场面话,可要是从谁嘴里吐出来的。若是这话出自董尚舒的嘴巴,就自然成了能挑起旁人火气的冷嘲热讽,也难怪陈卓生如此不爽。
“嗯,其实我只是在想,这娶回家的媳妇,老子玩了后,这儿子也玩,真生出个小崽子,算谁的?不过也罢,都一个姓,还一个德性,反正这都是父子俩,也不必去分辨计较。”
董尚舒说完顿了顿,丝毫不理会陈卓生脸上欲杀人的神色,嘀咕道:“只是不知道,这生出来的小崽子,是叫爸,还是爷爷。哈哈,这关系真乱!”
“姓董的,休要欺人太甚!你这是造谣,这是恶语中伤!别以为我怕你,我告诉你,就算闹到京里,我也不怕!”
被人这么冷嘲热讽,陈卓生如何能忍,可接下来董尚舒一句话,却仿佛让他灌了盆冷水,浑身麻木:“你儿子什么德性,还要我说?对了,其实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之前你儿子迷迷糊糊自个爆料的,我们起初还以为他说胡话,原本听着似乎是指某个女人,可忽然来了声‘后妈,你**真大’,我们在场的,可都傻眼了。”
董尚舒说完,指着站在大门外,满脸紧张的大堂经理,理所当然道:“不相信,你问他,他也在场。”
“是不是?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面对陈卓生近乎暴走的目光,大堂经理本能吓出个哆嗦,但还是艰难的点点头,同时哭丧道:“我听着也不仔细,但陈少爷确实说过一阵胡话,当时太吵,我只听到‘后妈’两个字,其他的,没有…”
“够了!”
陈卓生整张脸已经气成猪肝色,听着不少围观群众正在一旁指指点点,再瞥了眼地上要死不活的儿子,一股给戴上绿帽子的耻辱感油然而生!
一个正经儿八全的男人,被另一个男人给戴上顶绿帽,绝对会气得找对方拼命!这被戴绿帽已经是够可耻的事情,偏偏帮忙戴上的还是自个亲儿子,已经渐渐失去理智的陈卓生根本不愿去分辨董尚舒这话是真是假。
至于董尚舒,早就开车走人,直到进入大马路上,才嘀嘀咕咕道:“哼!随便扯两句,那老乌龟还真信,他儿子也只是说偷他后妈洗澡,可没真上。不过,那大堂经理倒是帮了一个大忙,舒坦,真舒坦!”
董尚舒可懒得去理会陈卓生会怎么跟他那造孽的儿子深入交流,此刻只是思索着叶钧这趟被胡庸春领走,到底是福,还是祸。
唐家巷一直有着处据说是清皇朝延续下来的老四合院,院子里已经被重新粉刷以及修建过,成了一处唱京剧,喝茶嗑瓜子的好去处。
每天,总会有一大群老人家进里面泡一壶茶,吃几块甜点,但这似简陋的四合院,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据说这四合院的主人,是晚清时逃出来的御膳房总管,很懂得侍候上年纪的达官贵人,培养出来的学生,也都是溜滑的主。
像这种地方,胡庸春就算进门,也算不上头等贵宾,因为有些京城退居二线,却手握实权的大佬们,也喜欢出入这种场合。
被胡庸春领进门后,叶钧就瞧见不少老人正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手中端着个鸟笼,笼里养着条八哥。
似乎都认识胡庸春,一口一个老胡叫唤着,不过见叶钧面生,加上这年纪与这四合院始终是格格不入,也是好奇。
这时,一个老人放下鸟笼,缓步走来:“老胡,这就是你常提到的孙子,阿财?”
胡庸春笑道:“不是,他是文太的外孙。”
“文太?”
这老人显然很意外,当下死死盯着叶钧,良久,才高呼道:“老家伙们,都出来瞧一瞧,谁来了。”
“谁呀?老孟,你瞎嚷嚷个什么劲,段子都给你叫停了。”
“就是,来什么人了,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还真有大人物来了?”
“嘿,有大人物,他老孟也不敢这么使劲嚷,多少也得顾及些形象。”
…
伴随着几声高呼,顿时,院子里四面八方都陆续走出几个老人家,见胡庸春站着那,起初很奇怪,似乎不明白这胡庸春到这地方,也值得老孟这么反常?
可借着灯光,却瞧见胡庸春身边的一个墨镜青年,每个人脸上似乎都泛起一抹释然,只见一个撑着龙头拐杖的老人笑着走来:“老胡,这是你孙子?”
胡庸春也不搭理,反而摆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还饶有兴趣逗着一旁笼子里的几只小鸟。
“老胡,你这不是吊人胃口,至于嘛?算了,你不说,难道我还不能自个开口问?”
这时,一个头发比较茂密的老人家笑着走到叶钧身边:“小伙子,你爸是不是小安子?”
叶钧没想到胡安禄还有这种宫廷式的小名,心里也是一阵莞尔,想笑,却使劲憋着,同时恭敬道:“老先生,我爸姓叶,叫叶扬升。”
叶扬升!
这个名字,让在场不少老人都收敛住脸上的笑意,此刻显得极为古怪,同时也有几位老人开始微眯着眼,瞄向一旁装傻充愣的胡庸春,脸上渐渐耐人寻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