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一半冯家事

水心清湄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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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四章

    对于是否公开追查冯老夫人遇害一事,冯继忠却依旧顾虑重重,冯玉儿知道她这位父亲是个愚孝的,说到底还是怕事情传出去,败坏了老夫人的名声。

    这案子到了如今,冯老夫人的事绝对和周霸王脱不了干系,而周氏,也未必不是知情人。这可是完全的家丑了。

    周氏眼瞧着冯玉儿进了柴房,心里立时突突直跳,如今她恨死了这丫头,同时又对她着实怕得紧。

    “你来做什么,我什么都不会和你说!”周氏防备地缩了缩身子。

    冯玉儿身后的杏月好奇地问道:“姑娘,这便是那周氏?”

    “怎么,还觉得不像?”冯玉儿笑着回问。

    “哪儿呀,”杏月道:“不是说周霸王招供了,说杀老夫人皆是受他姐姐指使,瞧着这女人不像凶神恶煞呀!”反而真的长得很不错。

    “坏人脸上谁会写字?不过,周氏也活该了……这周霸王被抓到了,他想要脱罪,竟还要攀扯自已姐姐杀了老夫人和拐了我,现在看来……着实不是人!”冯玉儿摇了摇头,假装对周氏叹气和可怜。

    周氏越听越慌,猛地大叫起来,“你们骗人,得财不会那么容易被你们抓到!”

    “莫非你还知道他去处?”冯玉儿好笑地道:“对了,他杀了秃头三,听说秃头三手下有些漏网之鱼,现儿今在叫嚣,一定要取了周霸王的小命。”

    “冯婉瑜,你到底想怎样?”周氏越来越惊慌说道。

    “不想怎样,”这时冯婉瑜冷下脸道:“听说当晚,她最后见的是周霸王俩口子,老虔婆手下仆人有说实话了,她在屋里将周霸王骂得十分难听,还要把什么事情告诉我父亲,随后珠儿传老夫人的话,将院子里所有人都赶到了外头,后面的可要我再说?”

    “不懂你说什么!”周氏把头转到了一边,身子却不自觉地在发抖。

    冯玉儿很好心情地上前给周氏捋了捋乱发,“不懂没关系,反正你不在这柴房待着,就得去牢房,端看你那宝贝兄弟何时被抓到。”

    贾敦自回了冯府后,也没说要对那些以前随着老夫人欺负自己的仆从们怎么着,府里上下要敬她贤德时,说了冯玉儿一点,贾敦也终于硬气了一会儿,寻了牙婆将人发卖到了苦地去。

    冯府顿时惧着这对“面酸心冷”和“面柔狠辣”的姑娘和夫人,再没人敢像以往那般不驯。

    这边,冯玉儿瞧着因为周氏被关,她的儿子二宝作为,她的目光深了深。

    这家伙,对她和她娘是心恨着呢?

    冯玉儿冷笑一声,人已经被教坏了,那么就让他们自己承担。

    当晚,二少爷和周氏逃了。

    冯玉儿不急不忙。柴房守卫那么松,他们逃出去在意料之中的事。

    冯府丢了少爷,自是一件大事,自是要派人去找,忙了一个晚上之后,次日一大早,白德恒匆匆地赶到通判府,一句话不说,拉起冯继忠便走。

    到了平安县。

    望着五里荷塘,怀中抱着二宝尸首的冯继忠也不由地放声大哭了。

    十多年前,他在这荷塘丢了个女儿,好不容易失而复得,却如今,唯一的儿子竟又长眠于此。

    这时有人拖着周氏走了过来。

    白德恒问道:“周姨奶奶,孩子怎么会掉到塘里去的。”

    周氏打着哆嗦。

    “不怪我,他自己掉塘里去的,不怪我的……”然后眼睛看向冯继忠怀中已然没了气息的二宝,立时扑了上去,口中喃喃道:“儿啊,咱们得赶紧跑,你奶奶会跟我索命的,都怪你那舅舅不是东西,其实不怪为娘,走,赶紧走!”

    “来人,周姨奶奶惊吓过度,快将她送回去!”见冯继忠牙关已经咬起,白德恒怕周氏再说出什么不好的来,赶紧命人将她拉走。

    “别碰我!”周姨奶奶猛地嘶吼起来,“二宝啊,大宝没了,你千万不能离开为娘!对了,是不是大宝和你说为娘坏话了,我当日也没法子呀,大宝若是和你一般能走能跳,为娘怎么舍得捂死他呀!”

    现场的人都给这话说愣住了。

    冯继忠也有些不可置信,竟然有母亲亲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

    在一阵沉默之后,冯继忠开口吩咐道:“来人,周氏伤人性命,立时给压入大牢!”

    因二宝尚未成年,按照老礼儿,夭折的孩子不办丧仪,以免妨着他重新投胎,故此冯继忠只命人将孩子装殓了,然后停灵到冯老夫人棺椁暂厝的庙里,准备过一段时日,再将她们一起送回家乡安葬。

    冯玉儿冷眼看着,她设计让这周氏带走那孩子,免得来碍眼,到是没想到周氏没用,才离开冯府没一天就将自己的儿子弄死了。

    冯继忠对于被冯老夫人和周氏娇宠坏了的二宝,他一直都不喜的,可到底这是唯一的儿子,冯继忠多少还是有点感情。谁成想阿宝竟会突然丧命,让冯继忠很受打击,竟至茶饭不思的地步,没几日,他已瘦得脱了相,甚至头上都生了白发。

    贾敦见了连忙招呼身边的婆子关怀冯继忠几句。

    冯玉儿这些天瞧过冯继忠年轻时的画像,多少有些明白为什么贾敦这些日子回来对冯继忠还留恋喜爱了。

    冯继忠长得实在太漂亮俊秀。

    就是现在到了中年,依然好看。

    这日天黑之后,冯继忠还不回屋,贾敦觉得任由冯继忠老这般伤心愁苦也不是办法,干脆拉了一向能说会道的冯玉儿,来丈夫每日办公的内堂,想着和女儿一块安慰一下冯继忠。

    来之前,贾敦吩咐人准备几个小菜和一壶酒,想着母女俩陪他喝两杯。

    等到了门外,冯家母女才发现,内堂里黑黢黢一片,什么声音都没有。

    冯玉儿奇怪地探头进去瞧了瞧。

    “刚才半道遇见白师爷的时候,他还说父亲就在内堂,怎么没一会子功夫,人就不见了?”

    “你爹……不会想不开吧!”贾敦向来胆量不大,免不得便要往歪里想。

    “这还不至于,娘又在瞎猜,”冯玉儿笑道:“说不定是咱们和他走岔了。”

    两人正准备折身回去,内堂里这时却传来冯继忠的声音:“阿敦,我在这儿。”

    贾敦和冯玉儿免不得都吓了一下,再回头瞧时,内堂书案上已点起了火烛。

    “父亲,您这样可是吓到人了!”等摆好酒菜,一家三口围着桌子坐下了,冯玉儿笑道:“您刚才可把我娘唬得不轻,还以为您有什么事想不开了。”

    “你这丫头,可不许胡说。”贾敦拍了女儿一下。

    冯继忠沉默半晌,自饮了一杯,才开了口,“这几日出的事这么多,说到底都是我的错,真是……愧为男人!”

    冯玉儿心里冷笑,现在总算有自知之明了。

    “继忠,二宝的事,我也挺难过,可怎么着也怪不到你头上,而且人死不得复生,凡事你还要想开些。”贾敦劝道。

    “阿敦,这一辈子我对不起的人太多,你是被我害得最惨的一个,”冯继忠又叹了一声,“还有三个儿女,婉瑜儿那么小便被拐走,在外头吃尽了苦;大宝生下来便是个傻子,最后还被亲娘所杀;如今又轮到二宝,竟是连小命也丢了,全怪我,连儿女都没护好!”

    冯玉儿嗤笑道:“祸头子还不是您家那老太太。”

    贾敦忙瞪了她一眼,示意冯玉儿不可胡说。

    没想到冯继忠并没发怒,却道:“我今儿个和白师爷谈心,他说得有道理,若不是当初我对着母亲百依百顺,不敢有任何违拗,也不至于后来出了那么多事,母亲将我抚养长大,这其中甘苦不足与外人道,母亲虽然强横跋扈,但是犯重罪的事不沾手,只是收些银子,所以我对她一直愧疚不敢反抗,谁想这样铸成大错,让母亲看不清地位。”

    “你是怎样的人品,我自是知道的,”贾敦似乎知道冯继忠接下来要说什么,上前为冯继忠又倒了一杯,说道:“寡母拉扯不易,你要报恩并没有错,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咱们还得往前看。”

    冯继忠望着面前妻女,叹:“白师爷这几日帮我提审了周氏,她已然招供,当年婉瑜儿被拐,是她对你们心存嫉恨,所以勾结周得财和珠儿,寻了秃头三将孩子抱走。”

    贾敦先是一惊,她原以为此事乃冯老夫人授意,却没想到,害她们的另有其人,想着前事,不由哭了起来。

    “这女人未免心太狠毒,恨我便罢了,何必要害我女儿。”

    这时冯继忠从位子上退出,朝贾敦深深作了一个揖,道:“夫人,在下真是对不住,迎娶之日我曾答应过国公爷,要好好待他女儿,却没想到,你嫁到冯家多年,竟是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你这又是做什么呀!”贾敦慌忙起身搀扶住冯继忠,冯玉儿对于这对夫妻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完全能看得出来,两人之间感情不错。

    可是偏偏却都那么无能。

    “说实话,当年因为大宝的死,我的确心里曾对你生过芥蒂,”冯继忠羞愧地道:“那些年你在吃苦,我不闻不问,其实……是一直以为,大宝的死与你有关,心下不肯原谅你。”

    冯玉儿轻笑一声:“父亲果然耳朵根子软,怕是被那两个婆娘又哭又闹乱了心神,才跟在后头助纣为虐,白师爷已告诉我,周氏当日漏了嘴,供出那大宝是她自已给活活用被子捂死的,她这么做,还不就为了栽赃陷害我娘!”

    一旁贾敦听到这,不禁又想起以前受的种种委屈,又哭了起来。

    冯玉儿继续道:“还有二宝,那晚周氏带着他跑到五里荷塘,就为不让追赶过来的衙差发现,儿子都掉荷塘里了,周氏也不肯喊人来救,真是自私透顶!”

    “我的二宝啊!”冯继忠也不知是不是喝多,居然伏在桌上大哭了起来,好一会儿才道:“如今三个儿女,竟死了两个,我自己的错处看来是让我绝后了去!”

    贾敦在旁边轻抚冯继忠后背,冯玉儿见贾敦脸色终于不好看起来。

    冯玉儿心里冷笑,后代,她还活着呢?贾敦也活着,未必不能生。

    知道自己这位父亲懦弱,不过这下场也是因果循环。

    看了看贾敦,她平静地解道:“行了,父亲,知道您不易,既然事情已如此了,您还得往前看。”

    “是啊!是那两个孩子没福,你不必心中怨怪自己。”贾敦也在一旁劝慰。

    只冯继忠一时哭得止不住,冯玉儿瞧贾敦一个劲地对自己使眼色,显然是让她再来两句,冯玉儿真心腻味,她要是她贾敦,出了这么多的事,可不会再和冯继忠过了。

    便只是这是他们夫妻间的事,她作为女儿也只好道:“父亲,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不还得好好过吗,您便是为了我这可怜的娘,也不能老是这么苦哀哀的吧!”

    冯继忠终于擦了擦眼泪,说道:“儿啊,爹没用,累得你自小便离了父母,如今冯家只剩你这一根独苗,爹发誓,日后便是豁出命来,也要护我儿周全,再不许谁欺负了我家婉瑜儿。”

    冯玉儿可没指望,以后老实规矩点,别给她犯事就好了。

    大概是将心声全部倾吐了出来,冯继忠心绪明显好了不少,贾敦在旁边观察好久,这下总算放了心。

    牢中的周氏大概破罐子破摔了,到后来居然又将周霸王谋财害命,想要勒死冯老太太,又抢了钱财的事和盘托出,冯继忠听了,又受到刺激,竟生生大病了一场。

    自周氏被羁押,审问之事便交由白德恒全权负责,如今周氏全部招供,并在供状上摁下手印,免不得递送省府再审。

    然而就在临行之前,周氏提出一个要求,想再见冯继忠一面。

    冯继忠根本懒怠理他,倒是贾敦劝了他半天,说一夜夫妻百日恩,看在她替冯继忠生过两个孩子份上,就算是告个别。

    冯玉儿更加无语。

    贾敦看了冯玉儿一眼,招呼她坐下:“怎么了?是觉得娘太多事了吗?”

    冯玉儿不做声。

    贾敦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么多年,你爹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周氏一眼,但她毕竟给你爹生了两个儿子,就算死了,也不能不否认她还是在你爹心里,这样让他过去,周氏蓬头垢面,现在脾性想来也不好,你爹过去了……免得他日后惦记。”

    冯玉儿有些意外。

    贾敦看起来有心眼儿啊,为什么之前没用出来?

    “你一直叫他父亲,而非爹,可见你对他生疏,这可不行了……”

    “娘!”

    “你有个和离的爹娘,名声也不好听,不如退一步,你爹对我们心软愧疚着,那才好呢?”

    冯玉儿心一突,她想错了?不是贾敦舍不得冯继忠,而是为了她?

    “不过爹将事都推在女人身上,也未免太不大丈夫,还有他说绝后,我不是他的女儿吗?”

    冯玉儿突然问贾敦。

    贾敦手一顿,她就是听到冯继忠那话,才变了些心思。

    “你爹本就认不清事实,像老太太,而且遇事逃避,为人懦弱,婉瑜儿,就这样过着吧,你以后也别去提拔他了。”贾敦伤心叹道。

    冯玉儿得到她想要的结果,反而见贾敦模样有些愧疚了。

    ***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远远传过来,周氏激动得心怦怦直跳,匆匆捋了捋稻草一样的头发,顺便又扯扯身上皱巴巴的囚服。

    “周氏,你找本官要说些什么?”牢门从外头被打开,冯继忠走了进来,却不肯瞧周氏一眼,只在狱卒给搬进来的一把椅子上坐了。

    “老爷……”周氏低着头招呼了一声,却不料,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脸上便被一张纸狠狠地扫了一下。

    “当日你要自请求去,本官曾答应过你,”冯继忠望着牢墙上一个竖了栅栏的小窗,道:“这放妾书现在便给你,日后苏州府怎么办,还有你是死是活,便与本官再无干系。”

    周氏颤抖地打开那张纸,无奈她并不识字,瞧不出上面写的什么,只冯继忠口中吐出那“放妾”二字,竟是给了她一个五雷轰顶。

    “老爷,您不能这样啊!”周氏跪爬到冯继忠脚边,哭诉道:“妾身这些年敬重夫君,孝顺婆母,又为您生下两个儿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是有什么错处,您也不能说休便休呀!”

    冯继忠心中惨然,敬重夫君?若真是敬重,为何不听劝诫,背着他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孝顺婆母?便能眼睁睁地看着兄弟杀了自己婆母,居然还帮着隐瞒真相;还有那两个孩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冯继忠差点一口心头血要喷出来,他咬了咬牙。

    “都是你自己学不会安分守已,自作孽不可活,该得这个结果。”说罢便起身要走。

    “表哥,别走!”周氏猛地跪到冯继忠身前拦住去路。

    “你还想怎样?”冯继忠说道:“莫非是要求我饶你一命,将你干得那些恶事一力隐瞒了,再接你回府,当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让你继续做那周姨奶奶?”

    周氏此时已哭得泣不成声,头伏在地上道:“妾身并不敢,只求您原谅妾身一时糊涂,我真不是存心故意!”

    冯继忠倒是停下了脚步,质问道:“你这一时糊涂,便杀了我两个儿子害我女儿被卖?”

    “不,不……”周氏猛地住冯继忠的双腿,“妾身皆是不得已,二宝那是意外!”

    “何谓不得已?不过是你贪婪无耻罢了,”冯继忠一把扯开周氏,“你还是好自为之!”

    结果周氏却不依不饶,便是被撂倒在地,又回身爬起,抓住冯继忠的一只脚,恨声道:“我不是贪婪无耻,只不过咱们从小青梅竹马,姑妈甚至还和我父母谈过你我二人亲事,只表哥心念富贵,为了荣国府那个贾敦,居然抛弃我,你让我如何咽得下这一口气!”

    冯继忠立刻回过头,立刻反驳说道:“周氏,那所谓亲事从来都是你们一厢情愿,何时有人问我的意思?我何曾表示过喜欢你?我从不和你亲近,原以为你该明白……我之所以娶阿敦,是因为当年便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自此倾慕于她,你算个什么东西!”

    “表哥,不是这样的!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何酒醉要碰我?”周氏顿时如凉水浇,竟没想到一向好性儿的冯继忠,口中居然说出这刻薄之语,直接将她这近二十年的旖旎美梦打破到粉碎。

    “若不是娘软硬兼施下了药,若不是你不知廉耻地……”冯继忠说不下去了,虽然是她不知廉耻和娘的软硬兼施,若是他能控制自己不碰周氏,一样也不会到如此地方。

    一想起这事,便觉得羞辱异常。

    是的,冯继忠便是走到牢房外,自己那种羞辱之感依旧消散不去。

    回想起来,就在十多年前的一天,当他从睡梦中醒来,竟发现枕边躺着的,是妻子之外的另外一个女人,立时反应过来,前晚母亲和周氏给他喝的酒必定有问题,才让他犯下了悔之晚矣的大错。

    随后,他便瞧见外面站着自己得意洋洋的母亲。

    母亲不但严辞拒绝让周氏离开,还硬逼着冯继忠纳她为妾,冯继忠也曾试图反抗,然而几招之后,出于对母亲与生便有的畏惧和顺从,冯继忠还是怯懦地点了头。

    而因此,有很长一段时间,冯继忠不敢看妻子的眼睛,只能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歉疚,却又只字不敢解释。

    后来,冯继忠学会了自欺欺人,开始说服自己,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平常,并且妻子贾敦贤德,并没有对此说三道四,那周氏,他权当是为孝顺老娘而娶的,或许还能以此分散冯老夫人的注意力,省得家宅不宁,她老人家总是揪着贾敦不放。

    然而周氏的到来,并未给冯继忠带来意想之中的平静,不久他的长女冯玉儿便莫名其妙地掉到塘里“死”了,而后,周氏八月产子,生了一对双胞胎,但是大儿子却是个傻子,再没过几年,便是冯老夫人和周氏一起,咬定贾氏害死庶子,开始公开打骂侮辱贾敦,甚至对冯继忠扬言要将此事闹大,将贾氏交苏州府查办。

    为了息事宁人,冯继忠只能隔开妻子和母亲。

    “继忠,可与周氏见过了。”在后院一直等着丈夫的贾敦迎上前来,打断了冯继忠的回忆。

    “见过了,自此就我们两个人了。”冯继忠点了点头。

    “天晚了,该回去了!”贾敦并没有表示出惊奇或是喜悦,只是上前拉住冯继忠的手,夫妻二人一起进了屋。

    贾敦叹了一口气,往后也不能太指望着他了。

    ***

    周氏自缢而亡的消息是白德恒带过来的,据说她是用一根裤腰带吊死在牢房窗户下,而地上,撒落着一地放妾书的纸沫。

    冯继忠反应冷淡,倒是贾敦哭了一场,回头又替周氏求情,说既然周氏自绝,便是她已认了罪,想来这女人也是苦命,生了两个儿子皆夭折,自己又被休,如今她人都没了,就得饶人处且饶人,不如让她和二宝埋在一块,也算黄泉路上不那么孤独了。

    对于贾敦这一番菩萨心肠,冯继忠自要顺着她的意,所有人都觉得贾敦太老好人,甚至有些不分是非,想想若是掉了个儿,周氏未必会大发这等善心,想是挫骨扬灰也不解恨。

    但是冯玉儿知道贾敦的起了别的心思后,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秦业临走之时,和白德恒曾促膝长谈过一番,此人拜见过徒元徽后,在这垂暮之年又有了进京赶考的决心。

    在这之前,还是作为冯继忠的幕僚,帮助这糊涂的冯继忠盯着。

    冯府一切安好,时间悄然过去,冯玉儿又接到了徒元徽的信。竟然是密信,冯玉儿还以为有什么重要秘密,拿着本《论语》翻译出来,她顿时无语。

    这位太子爷写的信跟他那人一个德行,前面倒还挺正经的,只到了后来,便全是赖皮肉麻话了。

    一开头,徒元徽只说皇上自南巡回京,便开始给他压担子,报怨每日自己随着皇上处理政务,忙得头都抬不得一下,简直被当成了牲口使,皇上却因此得了不少空闲,时不时去后宫慰问一下他的宠妃们。

    还有便是,他已知道冯玉儿寻着了父母,表示很替她高兴,这下子诸事有了着落,他会尽快想法子迎娶冯玉儿为妻。

    接下来画风便愈发歪了,徒元徽先是说冯玉儿没有良心,然后就是,他整日孤床寡宿,寂寞至极,某人却在平安县吃香的喝辣的,根本不管他如何为伊消得人憔悴,如今他尚且忍下,等有朝一日那个没良心的丫头落到自己手里,太子爷自是要毫不留情地折磨得她死去活来。

    读到最后,冯玉儿彻底无语。

    好在这是用《论语》弄出来的密信,否则叫人看到了,他的形象定然全毁了。

    只这第一封过来,紧接着便是第二封、第三封……不久连冯家夫妇都知道了,太子爷三天两头给自己女儿递信,想来极是火热。

    起初之时,身为父亲的冯继忠还挺高兴自豪的,但这鸿雁传书个没完没了,难免让冯继忠生了些危机感。

    这日晚上,冯继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时不时还唉声叹气两下,把旁边已然睡熟的贾敦也给搅醒了过来。

    “可是哪里不舒服了?”贾敦探身问道,还摸摸冯继忠的脑袋。

    “没事,”冯继忠支吾了一声,便背过身去,然而没一会,他又叹了一口气。

    贾敦觉出冯继忠心里有事,不免道:“若哪里不高兴,便说出来我听,何必自个儿闷在心里。”

    冯继忠干脆靠坐在床上,道:“以后婉瑜儿真要嫁给那位,咱们怕是要见闺女就难了。”

    “你呀!”贾敦哭笑不得,“女儿大了终究要嫁人,莫非你还想着留她一辈子?”

    冯继忠心里甚觉妻子竟是不理解他的,他的意思是,女儿回来没几日,便有人来跟他们老两口抢人,而且一抢就是去的京城,虽是说远不远的地儿,可驾车也得走上个半月一月,以后再想见女儿,未必是容易的事。

    “太子爷我还真见过几回,”贾敦想起那次在和缘里时,徒元徽匆匆地过来瞧冯玉儿时的情形,从那两孩子互望的眼神里,贾敦看得出,他们是真心相爱,当时虽觉得两人尚未成亲便住在一块有些不妥,可谁叫人家是太子爷,有些规矩并不是给这些大人物立的。

    “你放心吧,太子爷对咱姑娘好得很。”贾敦又安慰了一句。

    “再好,那人以后也是要当皇帝的,还不知有多少嫔妃,咱们婉瑜儿家世不济,最多也只是个妃子,回头还不知要受多少欺负。”冯继忠越想越南觉得担心,到时候女儿受了委屈,他这个做爹的怕是连句女婿的重话都不敢讲。

    “女人嘛,自然都想找个心疼自己的,”贾敦将头靠住冯继忠肩膀,“我觉得咱们闺女眼光不错,太子爷倒是颇有担当。”

    “这天下好男儿多的是,”冯继忠忽然道:“白德恒认识的人多,我想让他帮忙,看这平安县有没有家世清白、脾气随和的小伙子,咱们不如招个上门女婿?”

    贾敦忍不住捶了冯继忠一下,又不好明说,女儿早已是太子爷的人,他们冯家前脚敢把女婿招上门,后脚太子爷亲自带兵来抄家都有可能。

    “你当那位肯白帮着婉瑜儿找爹娘,自是做好了长远打算,这事你和我发发牢骚便罢了,可不许到外头胡说。”

    冯继忠那招上门女婿的说法也不过是一时胡思乱想,他未必敢做这忤逆皇家之事,只每每一想到,自己窝囊了一辈子,见谁都得低声下气,日后招个女婿,得不着敬重也就罢了,怕是还得跟人家磕头,着实丧气得慌。

    京城那头的徒元徽自不会想到,帮冯玉儿寻到了父母,顺带着还招来一位视自己为抢女儿仇人的的老岳丈,而他这会子正拿着苏州巡抚的请恩折子,心里琢磨是不是该给冯继忠升一升,并且给个什么位置才不显山露水。

    原来嘉兴府引出来的拐子案,让省府大动干戈,连日破了大案,盘踞苏浙多年,害得不少百姓妻离子散的的九个拐子帮团伙被查获。

    其中,因为冯继忠这个第一次审理被拐案子的引子,也得了不少功劳。

    正是因为他生擒了恶拐单平远的子媳,又顺藤摸瓜审出了单平远本人及手下数十名拐子,加上苏州府这回办事得力,一鼓作气查到了另外几伙人,这一回总算是对百姓有了交代,苏州巡抚为此特意冯请求进行嘉奖。

    御书房的书案前,瞧着徒元徽夹于奏折里,用正笔小楷工工整整写在熟宣上的批注,弘圣帝不免也点头赞许。

    “这一回苏州府倒做得漂亮,只是你为何只对冯继忠夸了两句,这样将百姓疾苦放在心中的官员,着实太少,应大大加以夸奖。”

    徒元徽故意思忖了片刻,道:“冯继忠此人,儿臣看过他的考绩,又瞧过他历来做官的地方考评,都非上等,不过也稀奇,他无论在哪为官,都没什么大事,别说死罪,就是流放等重罪,他也没判过,他也算是本朝十多年一直都没有判过重罪和闹出杀人的地方官了。”

    弘圣帝一听,这样的情况,可真是需要点运气。

    徒元徽继续说道:“这一回的案子是他为官多年最大的一个案子,此次确因他才破的案,不过听说其中还有案外案,却与他没法脱了干系。”

    “怎么说?”弘圣帝很有兴趣地问道。

    “儿臣派人去问了,那恶拐单平远如今已死,且是死在冯继忠妾侍的兄弟周得财手里,而杀人者至今未能抓获,至于周得财要杀单平远的原因,一直无法查实,冯继忠虽亲自将此事上报苏州府,仍脱不了家教不严之嫌。”徒元徽表示自己已然深思熟虑过,“为官者终须正人正已,方能教化百姓。”

    “你这孩子,自律甚严是好的,不过在官员任用上,谨慎得稍稍有些过了,”弘圣帝不赞成地摇了摇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个冯继忠,能大义灭亲,这便值得赞许。”

    “儿臣思量有失,皇上点拔得是,”徒元徽忙认错,又建议道,“只是冯继忠过去政绩平庸,当了十来年官,不过只干出这一件实事,便是嘉奖,也不可太过。”

    “那便说说你的想法?”

    “冯继忠为官才能上尚有些欠缺,儿臣以为,便是真要提拔,也不能抬得太高,而且观其处事之法,并不适合为政一方。”

    弘圣帝笑着赞和:“你想得周到,让下面人查查哪里有适合空缺,让他补了。”

    “是。”徒元徽心里头有了主意,想法将冯继忠调到清闲无断案主事的职位上去。

    他这个岳父,确实不是为政一方的料子。

    ***

    东宫门外,一个孩子抱着条狗挡住了徒元徽去路。

    小德子赶着上前施礼:“十六爷,您又来啦!”

    “你个好逸恶劳的小子,这会子可是读书的辰光,你又跑我这儿来做什么。”徒元徽笑骂道。

    “刚下了学,我没地儿玩,便过来了。”徒元庭抱着狮子狗委屈的道,心中却在感叹,没了玉儿的东宫越发没了人情味。

    徒元徽也不招呼,自己直接进了门。

    徒元庭熟门熟路地跟了上去,一跨进东宫寝殿,便将狮子狗扔到地上,嘱咐了一句,“一边玩去,我和二哥有正事说。”

    由小德子服侍着换了一身常服走出殿外,徒元徽转头问正跪在凳子上吃点心的徒元庭,道:“你有话快说,二哥现在忙,没功夫陪你在这儿散扯。”

    徒元庭作势瞧了瞧左右,没有其他人伺候,于是小声地说道:“二哥可是从御书房过来?”

    “正是。”

    “父皇可和您说过些什么?”徒元庭翻翻眼皮问。

    “他老人家说得不少,你指得哪一桩?”徒元徽问。

    徒元庭立时张着刚掉了门牙的嘴,更小声地笑道:“昨儿个父皇带我去了甄贵妃宫里,你便知道,贵妃娘娘生的三哥哥岁数也不小了,他两人便商量要给三哥哥娶媳妇的事,这么一拐,又提到了二哥您。”

    徒元徽顿时心知肚明起来。

    “自是父皇心疼二哥,说除了您和三哥,其他几个成年的儿子皆娶妻生子,如今三哥再娶了妻,可不就剩二哥一个没成亲的了。”

    徒元徽只是笑笑。

    这时候,徒元庭忽然凑近了些,更小声地问道:“二哥,什么叫隐疾?”

    然而,还是叫旁边的小德子听到了,他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噗嗤”一声,随后立即低下头去,但是看着他的话,他现在还是在不住双肩耸动。

    “谁教你说这浑话的?”徒元徽喝道。

    徒元庭说道:“是父皇说的,您居然敢说是浑话,可不是欺君吗,父皇说太子二哥你如今后院已空,年纪轻轻的如何能连个女人都不喜欢,莫不是得了什么隐疾,自个儿又不好意思说,父皇想着,要让太医院偷偷给您瞧瞧病。”

    徒元徽脸色顿时又青又白,难怪白日里太医到御书房请平安脉,父皇非得让人也给他瞧瞧。

    “徒元庭,谁给你的胆子,竟拿着二哥取乐。”徒元徽不免恼羞成怒,说着便要去抓徒元庭。

    徒元庭乐呵呵地在屋里直跑,结果没一会便被徒元徽跟逮小鸡子一样活捉了,只好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二哥饶命,我还有重要的事没说呢!”

    “你小子除了吃,还有什么重要的事!”徒元徽才不管徒元庭求饶,直接便要作势打他屁股。

    “二哥饶了我吧,”徒元庭一边挣扎,一边道:“真有事,是父皇说了,趁着这回选秀功夫,要给您和三哥挑媳妇儿。”

    徒元徽伸到半空中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你说什么?”

    “还有呢,甄贵妃老跟皇上提李相家的姑娘,说那女的如何如何倾心于二哥,而且家世人品又好,养得也聪明能干,长相又好看,还说什么,她头一回见到太子爷时是紧张得过分,所以才出了纰漏,回去后可哭了好久!”徒元庭忍不住好奇地问,“二哥以前见过她?”

    此时的徒元徽想着李月云,他摇了摇头去。

    真当他是泥捏的,还是根本就把太子妃的位置当成了自己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