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椰儿跟龚父龚母唠了一声,捧着点心匣上了楼,看笑笑的房间无动静,这才进了自己的房间,随手关上了门。
她小心地揭了盖子,借着烛光将糕点一一拿开,见底层有点厚度,探指掀了一层,一纸摆得齐整的信笺露了出来。
她不禁心惊跳,摊开信笺细细的读,她识字不多,竟看懂了全文。尤其下款一个“夜”字,电光一般触进了她的眼目撄。
“公子……”她轻轻地念着,那道白色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眼前,还有一对潭水般幽深的眼眸,和那双温暖多情的手。
这个夜,是什么迷蒙了她的双眸,有一些淡淡的水迹,湿润了她的眼帘,而她的脸上,有了甜甜的笑意。
椰儿一早起来时,发现外面下雨了。
这样的天最好,她暗自思忖着。从窗外望去,雨丝细细密密地下着,村上人家的屋顶青瓦上激起一层浅浅的白雾,头顶上的雨水正从瓦隙里坠落,溅在窗前的砖瓦上,发出珠落玉盘般清脆的声响。
梳洗完毕,椰儿唤了安然出去讨辆马车过来。龚母疑惑地问:“椰儿,这一大早的要上哪?”
“去昌西寺还愿。”椰儿小声地回答,将龚母拉进了绣房里,“娘,别告诉笑笑。偿”
龚母不无担心道:“你如今是妃子了,怎可独自出外?要不要请郡府派人护你?”
“娘,咱是贫民出身,不讲究这些。再说,椰儿这样出去,脸上也不写这两字。”椰儿笑道。
“椰儿,新王待你可好?”龚母小心地观察着椰儿的脸色,见她神色丝毫不起波澜,便又道,“咱不图什么,能替新王生个一男半女的就踏实。”
椰儿刹那满脸绯红,默然不语。龚母以为她害羞,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指了指楼上:“你妹妹到现在还没下楼,去了一趟都城,人就变得有点古怪。她不像你会满足,野心大着呢,自己的女儿做娘的会看不出来?”
椰儿的心里无端又生出些烦恼,轻叹道:“先别去管她,由着她使性子,看她能撑多久?等她出来了,椰儿再跟她谈谈。”
安然回来了,说马车在道路边候着了。椰儿提了点参佛的供品,一手执了竹骨伞,走进了蒙蒙烟雨中。
泥石路行人稀少,马车碾路的声音格外清晰,一带柳荫牙道闪出两匹马,马上的人蓑笠蓑衣,不急不缓地跟随着。
过了泥石路,自西向东还有几座曲波桥,三岔路,便沿着盘水岸通往昌西寺的方向,此时雨水虽未停但已渐小。这日不是什么菩萨成道日,加上雨天,拜佛的稀少。目之所及,绵延十里路,不见几个行人。
这让椰儿想起初次见到他的时日,春天的盘水边满是游人,风色柔和,婉约着一带水光山色。参佛的人熙熙攘攘,庙会上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他是名门望族的公子,而她,只是即将卖给王府的侍姬。他们在各自的道路上行走,却在昌西寺有了相互间的回眸。于是,在擦肩的瞬间,他们认出彼此眼中的那一枚前缘。
下了马车,付了来回的车钱,椰儿示意车夫在山门外等候。自己撑起竹骨伞,细碎的脚步轻轻叩击在雨水中,空蒙的雨雾笼罩着她轻盈窈窕的光影。彼时有风,掠过枝叶翠绿的树林,亮晶晶的水珠洒下,落在竹骨伞上,滴答滴答。
那个熟悉的槐荫下,他熟悉的白色身影,她端凝而望,浅浅地笑了。
他并不说话,自顾撑着伞往寺内走。她会意,他们就像陌生人,一前一后朝寺内走。她知道,此时他们不能打招呼,她所能做的,惟有将眸光凝在他的身上,他的背影,他的行止,都在她的心里刻下印记。
他的步子很慢,他知道她走不快。她忍不住抿嘴轻笑,看着他的身影隐进了寺内。
寺内香火袅袅,烟雾浓浓,仿佛一层厚重的帘幕笼罩下来,泥胎金漆的弥勒佛几乎失去了轮廓,只余下一抹模糊的笑。椰儿只觉眼前昏暗下来,呼吸间都是熏燎的烟雾,她微眯了一下眼睛,蓦然的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
“椰儿。”
眼中映着那抹温柔的笑,感受到他手心里的温热,一股幽情在椰儿心里漫漫荡漾。她又微眯了一下眼睛,轻唤一声:“公子。”
他露齿而笑。灯火如珠,佛号起伏中,唯独他的笑最灿烂。他拉着她的手,出大雄宝殿,同撑一把伞,就像一对寻常人家的夫妻,往更高的大殿走去。
“你是怎么知道我来的?”她好奇地问。
他笑起来:“你知道元公子是都城的第几号人物?连郡官也敬他,宫里都有他的人,他的消息自然最灵。”
“明日你要走了吗?”她有点遗憾。见过他后,她自然也要回都城的。
他默然不语。过了片刻,才说:“家父要我回去。”
停了会,又宽慰地笑道:“能在这里见到你,老天对我不薄,我也可以安心的回去。以前还在想着,这一年里,什么时候可以再见面,真怕你忘了我。”
“我是这样的人吗?”椰儿扑闪着眼睛看他,嘴角漾起调皮的笑。
“你不是。”他摇摇头,又不经意地加了一句,“我也不是。”
说罢,轻轻叹了口气,眼神落在不知名处。
“对不住,我还没找到玉帛的下落。”椰儿并无歉意道。
“不要紧。”他缓缓说道,眼神平和,“只是块布而已。”
他愈不在意,椰儿心里的歉意愈深,她含笑道:“我再想办法。”
昌西寺内穹顶与塔檐重叠,甚为雄伟。壁影楼殿的人物,刻得无不精妙,栩栩如生。椰儿跪在观音菩萨前,合十双手祷告一番。
她转首,赤睿涛如绷紧的弓弦站在殿门旁,脸被殿内佛光烙上一层粉似,没有了先前的笑意。椰儿不由问道:“怎么啦?”
若有所思的微微震了震,踱了过来:“元公子公子在前面叫我,有点事。”
“那你去吧,等会我去找你。”椰儿催促他。
他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椰儿在殿内沉吟片刻,想着赤睿涛方才的表情,有点不放心地走出了佛殿。
下了殿阶,沿着栏杆走,椰儿走向边廊,刚走几步,发现元公子和他两个人站在殿墙角,他垂着首,元公子背负着手,满脸生气的样子。
“你今日不回家,是为了约她见面吧?”元公子声音沉沉的。
“见过她后,我今晚即刻动身。”他回答道。
“睿弟,不是我多管闲事,世上好女子多的是,你怎么偏偏看上她了?男人以孝为先,伯父身体突感不适,伯母急着催你回去,你现在应该在回家的路上,而不是还在昌西寺跟一名魏王妃子谈论风花雪月!‘
元公子的言语有了严厉。
“今日我陪你去,越早越好。伯父这样,我做侄子的理应尽点孝心。”元公子继续说。
赤睿涛似在沉默,片刻后说道:“等会见到她,请勿提起我父亲生病的事。”
“知道了。说到底伯父是为了那块玉帛,积郁成疾啊。”元公子感慨道。
椰儿的双脚灌铅似的重,挪不动分毫,心里更是沉重万分。
“你出了寺门一直骑马往前走,不要回头,不然那两人会起疑心的。”
“明白了。”
“话说回来,你是不是被她迷昏了头,竟然带着魏王的妃子……没有不透风的墙,魏王王对她起了疑心,你未必会没事,她却一定活不成。”
椰儿闻言心惊肉跳,不由攥紧了双拳。她回了身,挪动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往佛殿走去。
“椰儿。”
她回头,赤睿涛在后面叫她。
椰儿身体陡然一晃,手不由自主地轻颤,一层水雾难以遏制地弥漫上了眼睛。
“你们说完话了?”她弱弱地笑了笑,垂下了首,不敢迎视赤睿涛的目光。
赤睿涛站在面前细细地端详她,柔声问道:“怎么啦?你听到我们说话了?”
一大滴的泪水霎时从椰儿的眼里流淌而出。
赤睿涛不再言语,只是拉着她的手,一直走到寺内一带花墙边,透过镂空的雕花空格,他朝外眺望了一下,然后指点给椰儿看。
顺着赤睿涛的手指望去,寺外一石塔旁斜靠着两名蓑笠蓑衣的人,他们看似空闲,双眼却时不时地往寺门张望着。
“你来的时候,他们在后面已经盯上了,幸好被元公子发现,不然我真的要害了你。”
椰儿脸色发白,默然无语。
原来,华能是怀疑她的!
她想起他走进楚香宮的卧房,环视四周,干净的眉目间眼神柔和,他对她说:“去了早点回来。”
她以为那是句温存体贴的话,望一眼相伴而立的他,当时她心存感激,想着所谓的平淡温暖的美满夫妻就是如此吧,于是她朝着他笑了笑。
谁会料到,那言外之意竟是一句觫心的警告!
或者,有朝一日,那些不堪的言辞会朝她涌来,不贞,不忠,甚至更为污浊的词句,毫不留情地将她掳上道德礼教的祭坛。
而他,冷冷一笑,眼眸一定如一刃刀锋。在他眼里,谁都必须听从他的法则,不得超越他设定的底线。这尘世何曾被他放在眼里?只有他不容别人,岂容别人负他?
她蹙眉,停止了冥想。心似三九天的荒寒凄凉,不想也罢,不想也罢。
她站在寺外,借着荡荡天光,望着山门外的动静。所有一切尽在无言,他这一去,竟是不能回头相望。而她,只能在那一抹白色身影消失以后,坐上自己的马车,任那两名蓑衣人沿路远随,回家。
雨歇了,阳光漫漫洒下一丝温情。飒飒西风卷起树叶,枝头上鲜润丰泽的水珠尚未落尽,在风里滚滚欲动。她想起她与赤睿涛之间飘忽不定的见面,有一种任凭风吹的无力。
她黯然地叹了口气。
从昌西寺回来,她在岖村一呆又是三日。
对笑笑,她也没有了以前的套近乎,甚至懒得跟她说话。笑笑到底憋不住了,椰儿怪异的沉默反让笑笑心虚,想叫姐,又不敢叫,只好远远地看了看她。
龚母开始催她了:“椰儿,家里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
“府里没限定日期,在家多陪陪娘,不是更好?”椰儿笑道,“女儿可不想做泼出去的水,没有回头路。”
能拖几日算几日,每每从樟树下张望那片柳荫,看那两个行迹时隐时没的影子,她就促狭地冷笑。想跟踪自己的行迹?那就让他们日日呆在那,最好来场暴雨轰雷,岂不更妙?
然而第六天华能终是派人传话过来,要她回宮。泥石路上,双驾宫车已经等候多时。
椰儿无奈跟娘告别,将自己的衣裙首饰都留给了笑笑。
“笑笑,姐没什么好给你的,这些你先用着。”她把衣饰都放在了笑笑的床上,语气淡淡的。
对笑笑她依然不舍,自己往后的日子难以预料,还是让笑笑呆在岖村,免得出去又要惹事。这次自己说到底没被抓住什么把柄,但谁会知道以后又会怎样?还是步步小心才好。
“姐。”
笑笑也心想,自己这次撒谎定是惹恼了龚椰儿,暂且稳住她的心,以后不怕没机会。于是她乖巧地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