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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一屋子修为远在他之上的修士景十一也没退一步,可等秦风韵提着衣摆走过来的时候,他却生生地向旁边侧移了好几步。
秦风韵也不在意地继续追过去,“小十一你都不想我,娘亲可想死你啦!”她虽然这么说,但声音却不带半点委屈,反而自己还越笑越欢。
十一长大了、出谷两次以后再回来就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和害羞了,所以在绝地谷的时候秦风韵便时常这样逗他玩儿。
只不过在景十一看来,是自己在陪她玩罢了。
“好了别闹。”景繁生有些头痛的揉了揉额角,把秦风韵又重新拽回到自己身边,“你怎么跑出来了?你爹知道吗?”
秦风韵还没答话,一道声音便突然插了进来,“哦?这位就是绝地谷的秦姑娘?”
秦风韵看了一眼说话之人,是一个穿着蓝衣服的俊俏男子,正手拿折扇,一边在胸前扇着,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乍一对上这人的眼睛,秦风韵便有了一种被毒蛇盯上了的感觉。
但她只是狐疑地看了看这个男子,却并没有放在心上,继续对景繁生说:“我爹爹当然不知道啦,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她说到这里,便又有些义愤填膺,对满屋子的人说道:“我在外面都听到啦!你们怎么回事啊?这么多人欺负我繁生哥哥一个人!”
“哎哎哎,好了好了。”景繁生将人又拉了回来,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就别在这儿瞎凑热闹了啊。”
他是不想让秦风韵多说话再被人抓住把柄挑起事端,但又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公然说她什么,便只能在她耳边悄声说道。对于漂亮的妹子,景繁生从来都是极度体贴的。可他却没有料到他这种替人着想的体贴落在其他人、尤其是身侧之人的眼中,却成了一种别样的“亲昵”。
原本漆黑的眼眸又一次漫上了血色,颜萧然平静的表情下面,极端暴躁的情绪却在翻滚涌动。
虽然是在与人对质,但景繁生仍时刻都观察着颜萧然的状况不敢马虎,是以他几乎一下子就觉出不对劲儿了。
虽然不知道颜萧然真正入魔了以后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但曾经亲身体验过的那股裹挟着暴戾的寒气还是叫他心有余悸。
——如果萧然君这会儿失控了,在场之人就算是全部联起手来也未必会是他的对手,那自己这个令世人闻风丧胆的旷世妖邪的称谓恐怕就变成颜萧然的了。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能叫颜萧然赶紧吃颗清心丹冷静一下。
为今之计,只得赶紧结束今日的这场突如其然的对质。
景繁生嘿嘿地笑了一声,道:“正如秦姑娘所说,潇湘宫没有动机屠山,我亦没有动机杀人。可我手头却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只是还有待证实而已。诸位不如就给我几日时间,几日之后若我还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那重明山之事,便算是我做的吧。”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说:“繁生道人若是真有法子证明自己是无辜的,又何必等到十五年以后再现身对质?我们又怎么知道这不是你打算拖延时间用来逃脱的说辞?!”
那当然是因为以前我拿不出证据、重伤在身却又不能在你们这群喜好落井下石的人面前露怯的缘故了。
景繁生心中那么想着,表面上却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萧然君的肩膀,道:“我若是想走,哪里用得着诸位宽限?”
他这话倒是真的。
众人心中都明白,现在无量剑明显是站在景繁生那一边的……不说旁边仍有两位战斗力不低无量剑的长老在,便是玉临剑萧然君和繁生道人联了手……这天下,恐怕就再无可以与之匹敌之人了。
他确实可以如入无人之境地离开。
一时间,所有人都变得哑口无言了起来。
景繁生又道:“我今日之所以公然现身于此,不过是手握了证据、想要为重明山讨回公道,让诸位给做个见证罢了。至于清白不清白、你们怎么看我?”他视线重新环视了一周,最后直直地落在一人身上,眉眼飞扬、嘴角轻挑、不屑一顾地嗤笑道:“那种东西,你们以为我会在意?”
被他的目光所笼罩的沈沉星,瞬间便觉得面上发热、无处遁形了起来。若不是咬牙忍耐,他甚至都不敢直视景繁生的眼睛。
颜萧然在景繁生拍上他肩膀的时候便扭过头去看他了,他眨了眨眼睛,眼眸之中的血红稍稍退了一些,若不近距离地仔细去看,倒也不会令人察觉到异常。
颜萧然微微颔首,他大概也明白了景繁生已经把要说的话说完、不想在此继续纠缠的意思,便声音温润地说道:“那便这么办吧。”
他语气轻飘飘的没有什么重量,说出来的话却一锤子定音,叫人完全没有勇气提出质疑。
“颜宗主,你可想好了,无量剑难道真的要跟妖邪同流合污了吗?”鸿倾道人忽然冷哼一声道。
此问一出,不只其他宗门的人,就连楚萧南和柳寻英都不由得把目光放在了他们宗主身上。
萧然君可以因为与景繁生私交甚好而在这个时候选择站在他的那一面,但抛却玉临剑萧然君的这个身份,颜萧然更是一个大宗门的宗主。他的确是代表和背负了一整个宗门的名声和命运。
刑风台也一脸失望地说:“贤侄,无量剑万年基业,你就忍心让它断送在你的手上?”
他这话说得太过沉痛,听得景繁生的身形都不由得顿了顿。
心中有什么东西忽然就炸裂开了,连带着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若非要总结,那大概是一种极度兴奋的感觉。
自打进这个屋开始他就一直在庆幸有颜萧然在这里帮他压住了场面,却完全没有想过他们两个统一战线地站在一起,就已经是在告诉众人无量山的宗主已经是和妖邪同流合污的了。
因为颜萧然的态度太过理所当然了。
在湖底空间的时候,他并没有跟颜萧然提到过自己想清楚的那些细微的线索。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查明当年的事情以证清白,萧然君却想都不想就说:那便这么办吧。
景繁生不知道颜萧然是否有怀疑、质疑过的时候,因为无论是关于什么的事情,青年都极少会来询问他。
这个青年模样的男人似乎压根就不关心什么真相。他从来都是默默地站在那里,无论自己做的对与错,都默默地站在距离自己仅半步之遥的地方。
不仅仅是这样。
这个同他一起跳了洛水湖、为他入了魔的青年会为他做的,不仅仅是这样的。
他都不用猜测,就已经知道面对老宫主的问话,颜萧然的答案了。
感受着数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剧烈心跳,景繁生激动地闭了闭眼睛。
果然,俊朗高大的青年薄唇轻启,想也不想地说:“我想好了。”
他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没有向世人辩驳说景繁生是值得相信的,他只是异常认真地说:“我想好了。如若有任何差错,我颜萧然定当一力承当。”
……
年少的时候,当景繁生还是生活在现代社会的那个景期的时候,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个世界是没有什么爱情的”。
景繁生那个时候还很小,并不懂,他也完全无法料到女人终年神经质的低喃声会成了伴随他活了几百年的诅咒。
这个世界是没有什么爱情的。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么以为的。
从前的景繁生看起来就是个古道热肠、好管闲事的老好人。他与所有人都交好,却对所有人都一样好。
这种完全一碗水端平的行为若是放在师兄弟和基友之间,倒也没什么不妥。
但问题就是,他对待妹子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倒不是不喜欢。他看见漂亮妹子的时候也会心生欢喜和产生感觉,体现着自己是个纯爷们儿的各项指标一直都十分正常。
但如果真要他认认真真的跟哪个妹子谈一场恋爱或者做点儿什么事情,他却又做不到了。
他总觉得自己的心中缺了点什么。
可是当他看着这个与自己距离仅半步之遥、比肩而立的青年的时候,景繁生觉得缺失的那一块儿,似乎是被他找到了。
原来人的内心真的可以产生一种鼓跳如雷的感觉。
一种可以被叫做心悸的感觉。
心跳得太快,就连浑身的血液都激荡了开来。他不得不咬紧牙关才能抑制住那种想要一把抱住身侧之人的冲动。
然而颜萧然却全然不知道景繁生内心的变化。
发觉身边面容绝美的青年身边站着个形容娇媚的女修,而且偏偏景繁生还一脸欢快的样子,颜萧然的眸中的血红色变得更深了。
这时候所有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无量剑的宗主到底缘何要跟这妖邪站成一线?
不过对于一些规模中等的宗门来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似乎可以借此给无量剑狠狠地一击。
“倾墨君,你方才说这少年是景……真人的儿子?而他又是萧然君亲口承认的亲传弟子?”
“不错。”
刑倾墨没开口,反而是颜萧然和景繁生便已经率先地、异口同声地回答到了。
景十一两边看了看,最终只是握着屠末剑站在他俩身后,并没有说话。
颜萧然说:“十一是我的亲传弟子,也是我唯一的徒弟。各位觉得此事有何不妥?”
浮云宗宗主开口道:“如果是繁生道人的儿子……”
“呦呵,是我儿子又怎么样?”景繁生面色不善地道。
“如果是景真人的儿子,那么这位小施主天赋异禀却也是常理之中了。”人群当中,头顶光头手执禅杖的白一尘忽然说道,“依贫僧之见,如果仅仅因为这位小施主年龄小又修为偏高便否定他的资格,未免有失公允。”
四大宗门虽说是各有千秋不分上下,但万象寺由于一心向佛、低调又极少掺和俗事的原因,给人的感觉便一直都有点儿高冷,说话也就更有分量一些了。
而白一尘做为万象寺住持的亲传弟子,又是修为在分神期的长老,所说的话便更加有影响力了。
景繁生微微扬起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角,如果不是这时候人多,他差不多就要像以前一样,冲着白一尘打个口哨了。
白一尘这人虽然从小就呆呆萌萌的,给人的感觉傻乎乎,但其实他一点都不傻。
无论别人还想说什么、想找什么理由打压景繁生,他一句话,就把话题又带回了试炼之征上头去了。
景繁生忍住了当场赞扬他一顿的冲动,他旁边的秦风韵却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想法。
秦风韵常年居住在绝地谷中不与外人来往,虽然今年也已经一百多岁的人了,心思却单纯的就跟个小姑娘似的。
秦风韵说:“小和尚你说得太对了!我家小十一从小就比别的孩子要聪明得多,难道这也是什么错嘛!”
浮云宗宗主咽了咽唾沫,说道:“景、景真人本身就是堕入魔道了的妖邪体质,谁知道、谁知道这小公子他现在是算修士还是算魔修?”
景繁生稍稍蹙了蹙眉头。
世上开始出现他堕入魔道的说法,除了讽刺他杀人不眨眼以外,更有一层含义是说,景繁生已经弃了原来的修为,而转变成了一个魔修。
这传闻也是从他在重明山上屠杀潇湘宫的人开始的传出的。到了后来他身陷伏魔镇围杀,那时候他已经几乎不能动用灵力也无法再御剑抗敌了,给人的感觉便是只靠自身功法战斗,于是便被彻底打上了魔修的标签。
可旁人并不知道景繁生那时候神识受损的事情。
便也更不知道,“繁生道人身陷伏魔镇围杀却如入无人之境”的说法,其实跟景繁生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些都是尚在他身体里头的、没有一丁点意识的十一做的。
景繁生自己身体特殊,没想到十一的情况比他还要特殊。
所以这孩子打出生时开始,于灵力方面就已经堪比筑基期修士的修为了。
然而说是没有关系,景繁生觉得,其实所有的责任还是应该归咎在自己的身上——虽然这个世界有一种存在是无法按照自己前世所学的生理学来叙述的,但十一那时候绝逼还没有长成型,就更别提有什么杀人的意识了。身为胚胎的他之所以会反击,无疑是因为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胁。
当然也是因为,自己那时候断片儿了。
他连自己都无法控制得住,又怎么管得了还从未认识过这个世界的景十一呢?
所以那些人是他杀的。
与十一没有半点关系。
景繁生也一点儿都不喜欢有人把这些事拿到十一面前来议论。他深知外界因素对一个人少年时期的影响是多么重大。
——敢说他儿子是妖邪的人,景繁生真恨不得现在就抽剑杀了他。
可是他还没动手,浮云宗宗主那头就已经出现了状况。
这人的脚底板突然生出了一片寒雾,眨眼间的功夫便蔓延上了小腿,待到众人反应过来之时,他的半个身子都已经被冻上了。
寒雾还在蔓延,站在他身边的人统统地都不约而同地又往后退了一步。
比起被打掉几颗牙的刘氏宗主,这半拉身子被冻上的浮云宗宗主明显要更惨一些。他又疼又慌,登时就哇哇大叫了起来。
刑风台大吼道:“萧然君!你是真的想同天下为敌吗!”
颜萧然道:“十一是人修还是魔修,待到试炼之征上一试便知,诸位又何必为难我徒儿?”他回头看了景繁生一眼,道:“况且景真人是真的堕入魔道还是被人冤枉还有未可知,若现在就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说辞否定了我徒儿的参赛资格,这天下又有何正义和公平可言了?”
这时候满屋子都是浮云宗宗主杀猪一般的嚎叫声,大家大概明白谁跟萧然君唱反调多半都得受伤的规律,一时之间都没有人敢再发出反对的声音。
只有地位和修为都颇高的鸿倾道人说道:“可这孩子终究不算是你们无量剑的内门弟子!他连名牌玉简都没有!”
看着他这副嘴脸,景繁生不禁嗤笑道:“想不到昆仑山也已经沦落到这般光景,竟然要和一个小孩儿斤斤计较。怎么,这么害怕我儿子抢了你们的风头?原朝这个宗主做的,可有点差劲儿了啊。”
当年的廊亭七公子,唯有昆仑占了两个名额,乃是原朝和原啸这一对双生子。而如今,哥哥原朝已经继任昆仑山宗主之位了。只是看这鸿倾道人的反应,他对于自家宗主似乎并没有多少敬畏之心。
这时候,还是白一尘出来打圆场道:“萧然君,他的腿,若是再不解开怕是就要废了。”
众人这才想到已经昏迷过去的浮云宗宗主的事情,景繁生对颜萧然说:“不如就解开吧。”
他倒一点儿都不关心这浮云宗宗主是死是活、是伤是残,他怕的是颜萧然又动用灵力太过。
现在的景繁生可一点儿都不希望颜萧然有事。
颜萧然点点了头,顷刻间紧紧缠绕在那双腿上的坚冰便化成了一滩水。
看也没看倒在地上的浮云宗宗主一眼,颜萧然温润的声音再次响起:“谁说我徒弟没有名牌、不是我的亲传弟子?”
他稍稍回了个身,引得白色的衣角在空中一片翻飞,颜萧然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玉简名牌直接递到了十一的手上。
景十一的手指甫一触上那块通体润白的玉简,那简身之上便立刻显现出一个漆着银光的名字来。
颜亦阳。
十一登时就觉得触着那玉简的指尖发起了烫来。
景繁生也偷眼望了过去,看见那名字,一双桃花眼徒然睁得老大,没控制住的就是浑身一震。
“亦”代表了辈分,“阳”应该是无量山敬事堂的人推演出的名字,但真正叫景繁生震惊的,还是这玉简名牌上的姓氏。
修真之人的寿命冗长,对于很多人来说血缘和生身父母都不是那么重要的,能冠上师尊的姓氏才是最大的荣耀。所以颜萧然这么做了除了会叫人觉得十一确实极得萧然君的宠爱,也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但景繁生却忽然想起在无量山上颜萧然假意不知他的身份、问他十一到底姓什么的场景了。那时候他为了拖延亲传大典的时间想要对于“姓氏”这方面在嘱咐十一一通,还出主意把儿子派去祁邺打行尸。
恐怕那个时候颜萧然就早已看出他的意图,所以就不再问十一到底姓什么的问题。而为了防止别人会问、会怀疑,他就干脆把自己的姓冠在了十一的新名字之上。
而颜萧然能在这时候掏出这枚玉简,那就只能说明早在无量山的时候他就已经这么做了。
那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在无量山上他们两个几乎一直都是形影不离的。
难道是趁他睡觉的时候……?
将目光重新投注在颜萧然的身上,千言万语都哽在了喉咙口,景繁生忽然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颜萧然这小子做的事情,有时候真叫人想不感动都难。
萧然君早有准备,把十一的玉简名牌掏出来了以后,便再也没有人会对少年的身份提出质疑了。
至于十一修为有异的事情,扭头看了看沈沉星,景繁生忽然觉得十一就算是太过天才了些,但也不是那么一枝独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