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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甬道不宽,仅仅能容得下两个人并排走,却很长。前后都看不见尽头似的。不过既然他们已经迷失了方向,索性便沿着一个方向一路走下去。
为了安全起见,两个人便并肩走在一起。
景繁生问:“十五年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颜萧然顿了顿:“我记得,那天晚上我们……”
景繁生连忙打断他:“除了那个!”
“不记得了。”他微微蹙起了眉头,似是在回忆一般说道:“那天我打坐完以后便觉得浑身发热头脑发晕,除了、除了非常想要……你以外,其余的都记不清了。”
“真不记得了?”景繁生直勾勾地盯着对方,试图分辨出对方话中的真伪。
颜萧然又摇了摇头,景繁生怀疑的表现明显对他造成了什么伤害一般,他目带委屈地道:“等我再醒来便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重明山上,而你……也不在了。”
他那时候脑子确实是乱成了一团浆糊。颜萧然没有说,就因为发现自己醒来之时竟是出现在了荒郊野岭上的,虽然那时衣衫不整,但很长一段时间他仍不敢确定他们两个是真的在一起过了,还是一切都不过是他的南柯一梦而已。
也许是颜萧然现在这副面色苍白的模样看起来有些脆弱,给人的感觉再没有在外面时的冷硬;也许是发现了对方竟是愿意陪着自己一起去死的事实,总之就是自打跌进这个湖底开始,景繁生便无法再像之前的那十五年间一样时刻对这个人心存警惕和怀疑了。
想了想,他还是迟疑着问出了自己其实早就已经猜到答案的问题:“你的修为……”
颜萧然又是一愣,垂眸犹豫一阵,终是缓缓地点了点头。他的修为就是在那时候发生变化,一跃成为分神后期的。
忽然想起无量剑凌绝峰上那些又长又深的剑痕,景繁生神色一凛,险些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时候颜萧然已经继续往前走了。
景繁生这会儿正有些失神,便下意识地也跟着对方继续向前探路。
从元婴初期一脚迈入分神后期,虽然听起来既显得很牛叉又十分令人艳羡,可景繁生却可以想象,这个过程当中颜萧然究竟经历了多大的痛苦。
首当其冲要面对的就是进阶时要遭受的雷劫。
在修士有违天道的修真之路上,每进阶一层都要遭受一次雷劫。雷劫从一重到九重不等,一般越是往后要遭受的雷劫重数越多,这也是为何许多合体期和渡劫期大能都迟迟不敢再进一步的原因——因为越是往后,就越是不一定能抗得过雷劫。
很多没抗住雷劫、又无法尽快的夺舍重生的,最后都难免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当然,越是往后修炼要遭受的雷劫重数越多这一点,也并不是绝对的。
现在的修士之所以都追求正统功法选择慢慢修炼而很少有人去选择那些对修为提升极有助力的邪门方法,便是因为这世间的天道使然——倚靠吸收残魂和他人修为增进自己修为的做法是天理难容的。这样的人虽然修炼的很快,但一般在晋级的时候,都不一定能抗得过雷劫。
何况除了雷劫以外,那种做法也极容易令人走火入魔。
嗅着他身上的那股味道特殊、明显就是特别调制的、能助人凝神静气的冷香味儿,景繁生忽然就能想象得到,当年自己被追杀、一路从重明山被逼到伏魔镇的那段日子里,在颜萧然的身上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颜萧然这一回稍微比景繁生走快了一小步,他有些沙哑的声音里头依旧透着温润:“所以我更想知道,十五年前的事情。”
看着前面依旧高大挺拔的白色身影,景繁生的视线不知怎么的,就微微有些模糊了。
他口中喃喃着道:“十五年前,十五年前啊……”
修真之人追求的本是超脱六道之外,不在五行之间。而像重明山这样万年以上的大宗门,每一年却还是会像凡间一样有一个特殊的日子做为节日,是要全门派上下一起庆祝的。
十五年前重明节的那一天,景繁生骚包地将自己的一头黑发整齐地打理好后用重明山统一的发冠束好,将一身黑袍用灵力顺的一点褶子都没有,又选了一块上好的美玉挂在腰上做装饰,他早早地收拾了个妥当,待推开房门之时,颜萧然已经在院子里头练剑了。
“你真的不跟我去凑个热闹?”景繁生问。
挥舞着灵剑的手顿了顿,颜萧然侧头看了他一眼后,摇了摇头。
“也罢也罢。”景繁生背着手,腰上悬着鞘身古朴的惊鸿剑:“今日估计还会有其他宗门的人来拜访,你不露面也是对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篱笆旁边,仍是不太放心地道:“你今日哪里都不要去,如果有事儿的话就捏碎玉简叫我。”
“嗯。”应了一声,便继续挥剑不再说话。
景繁生:“……”
颜萧然神识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估计再有几回就能完全痊愈了。景繁生心想:前两天这小子还眼睛亮亮的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怎么今天又闹起别扭来了?
不过他现在可没空理会这大龄男青年的心中所想。一想到主峰那头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就直接在院子四周布了个结界,然后哼着小曲越行越远了。
重明节是纪念重明山建成的节日,每年都要过上一过,但也不强制要求所有人都参加,毕竟还会有人或是游历在外,或是出门下山做任务,更有许多人一打坐闭关就是很多年的情况。
但是近些年很多大小宗门为了跟这个世间仅有的医学大宗交好,每一年都会派上一些人来送些贺礼。这一天要打理的事物便渐渐地变得繁杂了起来。
但是这些可一点都不影响景繁生凑热闹的心情。
一上了主峰,许多人便纷纷向他打招呼。
“大师兄,昆仑的玉辰、玉鸿两位长老一早就到了,礼物已经被收到库房,你看看要不要先过目一下?”两个头梳双髻的年轻女修优雅多姿地款款向他而来。
景繁生挑着满带桃花的眼角问道:“礼物可都清点好了?”
两个女修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发出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道:“当然已经清点妥当了。”
景繁生笑道:“那便好了。你们做事我放心的很。”
旁边的女修嗔怪道:“大师兄你这哪里是放心的样子?若不是二师兄下山去了,哪里还轮得到我们什么事?”
“唉唉唉!吴师妹你这就冤枉我了。”景繁生连忙解释:“我平时,那不是怕你们累到吗?”
那两个女修还想说什么,这时候又有一个男修过来询问别的问题,景繁生便又被拉去了另一边。
修者的节日当然也不能完全就像凡尘一般,吃年夜饭或是放上几挂鞭炮。重明节这一天最重要的节目便是主峰上的所有人无论修为地位都要齐聚一堂,共饮灵泉茶水,同商天道。
等到日暮西斜、天色未黑之时,这茶会话已经进行了半个时辰却才刚刚是开始。
以往但凡到了这个时候景繁生都是坐不住的。上首处一位长老正在对道义为何进行分说,景繁生对这些从来就没什么兴趣,他忍住打呵欠的冲动,将自己面前的灵茶一饮而尽,随即小声对旁边的师弟说道:“怎么这个时辰了,潇湘宫的人还没来?我去山下看看。”
以往来送礼的一般都是早上到,午时离开。这会儿昆仑无量和附近其他的几个小宗门的人早就告辞了,潇湘宫的人却还未到。也算够不同寻常的了。
坐在他后面的几个黑袍青年和女修都掩唇笑了,有人说:“大师兄这是想念邢姑娘了吧?”
“也不知道邢姑娘今年会不会来?”
长辈在上面讲话,下辈便不能在下面大声交谈。景繁生没有理这些起哄的,直接起身猫着腰儿悄悄离开了静室。
走在已经没有人的主峰大道上,景繁生抻了个懒腰,深深地吸了口新鲜空气。
邢染歌吗?景繁生嗤笑,他可不会想她。
他压根就没想去打探以往送礼最频繁的潇湘宫为何这个时辰还没来,他只是单纯地听不了谈经论道想要出来放个风而已。
此时的太阳已经全部落去,主峰上布满了能发光的法宝,倒是把道路照得一片通明。
景繁生抻完了懒腰,不知怎的,就想到东岭峰上现在除了星光以外,应该已经是漆黑一片了。
修真之人的目力已与常人不同,只要有光便能看清事物。可一想到白衣青年这个时辰也许还在院子里挥剑,又或者是正独自坐在漆黑的屋里打坐修炼……没由来的,景繁生便想回去看看他。
颜萧然今日还没有服清心丹。
景繁生忽然想起昨日丹药正好全部吃完了,他还想着今日要再给颜萧然炼制一批的,没想到事情太多忙了一天,倒把这茬给忘了。
不过他的储物袋里就有现成的草药,再在回去的路上路过池边时取上一些灵泉之水,炼制小小的清心丹而已,对于景繁生来说压根就不算什么。
等拿着一小瓶子清心丹回到东岭峰上的时候,颜萧然果然正在屋里盘膝修炼。
景繁生推门而入之时,对方便睁开了眼睛。
那晚的月光较盛,从窗外投过来,映得青年的眸子越发明亮。
“喏。”扬手将琉璃瓶子扔了过去,景繁生复又紧走几步,一撩衣袍坐在了床旁边。
颜萧然服下一颗清心丹以后又是将功法运行了几周,才睁开眼睛道:“我的伤已经差不多全好了。”
“是吗?”景繁生不见外地将自己的额头贴了过去,眼睛一闭,便分出了一缕神识进入了对方的识海。
颜萧然是水属性的。他的识海当中便有一大潭看起来广袤无垠、完全没有边际的池水。
几十年前这潭池水还没有一丁点生机的干涸着。
现在整个识海却已经变得满是水汽了。
很奇怪的,这一次颜萧然并没有跟进来。景繁生也没有多想,只粗略地看了看情况心里有个数便退了出来。
可是一从识海当中退出来,他便立刻发现了一些不对的地方。
……自己和颜萧然的姿势……有点奇怪。
两个人不知从何时起竟双双倒在了床上,这会儿对方死死地压在自己的身上,双手还胡乱地扒拉着自己的衣衫。这姿势,饶是虽然四处瞎撩其实已经清心寡欲了几百年的景繁生也立刻觉出了不对。
刚刚意识到这一点,他便抬腿试图将对方顶开,然而这个时候双眼迷离的颜萧然猛地一低头,景繁生便觉得自己的唇被人含住了。
卧槽——!
景繁生只觉得自己的头脑立刻响起了一片轰隆隆的轰鸣声。不只是心理上的,更多的竟然是生理上的反应。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的脑袋晕的厉害。
他俩中毒了。
是什么时候?!
身体似乎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禁锢住了一般,景繁生摊在床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视线变得极度模糊,已看不清对方原本白净的脸上竟已经染上了一抹嫣红,朦朦胧胧间只能感觉到他一改常态的热情的吻和已经过于炽热的体温。
衣衫半解间,耳畔除了青年粗重的喘息声,便是对方口中泄出的一声又一声的呼唤。
青年在叫:“景师兄。”
后面生出一阵刺痛,就算隐隐觉得不能这样,但就像失了理智的颜萧然一样,景繁生也已经无法思考任何事物。尤其是青年挤进了他的双腿之间,又压在他身上又碾又蹭的时候,就像是有一团火将他引燃、又烧得他无处可藏。
真真是意乱情迷。意识模糊间,景繁生最后想到。
沉迷下去的景繁生万万没有料到,这些并不是事情的全部。事实上他清醒之后的事才是一切的开始。自己被重伤,一夜之间,重明山满门被屠,这些才是狠狠地从云端跌落、这辈子都不想再回想的往事。
他在这个世界横行百年,向来都是恣意妄为、自大狂妄的。如果不是那时候生命正在急速的流逝,他还真想不起来自己其实是一本书中的大炮灰!并且如果按正常的时间线算,原著当中的“景繁生”大概在他这个年龄已经身陨了。
他那个时候,是真的以为自己会就那么死在颜萧然的手上。
所以面对这个宿命中的死敌,才一跑就是这么多年。
然而看着刚刚才陪着自己跳了一把洛水河、如今正走在自己前面半步远的青年,想起那时候掐住他的男人血一样猩红的眸子,景繁生兀自想到:“也许当年,颜萧然真的是因为中毒神志不清才会想要杀我的啊。”
虽说两个人是宿命当中的死敌,但他俩只是睡了一觉以后这人就莫名其妙地要杀自己,仍让景繁生觉得事情是有些不对头的。
更遑论那时候他们两个人又莫名其妙地中毒了。
那个时候颜萧然每天都要吃上许多药,因药性相克而引起神志不清也是极为正常的情况。何况依景繁生的回想,颜萧然的那种情况不像是中毒导致的,倒更像是……入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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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师兄?”
景繁生在这一声叫唤中突然回过了神来。
他一抬头,就看见颜萧然不知何时已经回过了身子,大概是见自己迟迟都没有答话,此时正满眼困惑地看着自己。
陷进回忆的时候难免会叫人沉浸在往昔的感觉中难以自拔。
景繁生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又晃了晃脑袋,一瞬的沉默过后他突然就又哎嘿嘿的没心没肺般笑了起来:
“既然你不记得了那便罢了。唔,有些事情不记得了其实也是一种幸福不是?”
颜萧然微微蹙起了眉头,虽然依旧面瘫着,但却可以很明显地令人发现他的情绪变化。
……这样子就跟十五年前的青年有些相像了。
景繁生又想到:“如果十年前落日岭上的那一次,颜渊他仍是走火入魔着的……”
想想凌绝峰上那密密麻麻地被剑气割裂的土地,倒真不像是一个神志正常的人会做出的事情。
一想到凌绝峰,他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那你是怎么回到无量山的?”
提到这个,颜萧然神色便变得晦暗不明了起来:“我那时候情况不大好……是柳寻晴找到了我,将我带回无量剑宗偷偷安置起来的。”
“哦……”景繁生这一声“哦”的语调足足拐了三个弯,他冲颜萧然眨眨眼睛,嘿嘿笑道:“如此说来,那寻晴姑娘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了?只是在无量山的时候我怎么没有见过她?”
颜萧然没有立即答话,原本静谧的甬道变得越发地安静无声。
这一瞬间白衣青年忽然就摇身化成了寒气逼人的冰柱,表情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漠,连声音都似带上了一种狠戾和嫌恶,就好像对方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似的,颜萧然有些冷硬地说:“她已经死了。”
景繁生:“……”
他虽然十分好奇那柳氏兄妹究竟做了什么才惹得萧然君这般冷淡对待,但八卦总也要分个时间和场合。而且修士的生命虽然比起常人来要普遍长上数倍,但其实每一个修士的性命都并不是那么牢靠的。
景繁生在这个世界活了几百年,见证死亡对于他来说早已是司空见惯的经历。刚才最后脱口问出的问题也只能归咎于他嘴欠。
倒是那时候灵光一闪间,被他想起了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
颜萧然没有理由凭白就入了魔、要杀自己。
而且如果他仅仅只是吸收了自己的修为的话,绝不会一跃成为分神后期的修为。毕竟他们俩那时候都是元婴修为。而元婴和分神期之间的鸿沟可不仅仅只是几倍的关系。
更何况如果颜萧然吸收转化的都是别人的正统修为而非邪祟污秽之气,虽然仍是极可能抗不过雷劫,但应当是不会走火入魔的。
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在他们两个都神志不清的那个时间里,还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闯上了东岭峰。
这倒是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