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青云待雨时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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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绎当场愣住,头一句话就让他心情瞬时低落下来,但不可否认,他很想听下去,虽然直觉下面的话题可能沉重。

    他站着没动,助理先生说:“秦佑是三代单传的独子,从小就是被秦老爷子当成继承人培养的,他自己一直很清楚自己身上背着什么样的责任,他冷静理智而且固执,基本没有为谁改变的可能。”

    助理先生说话时神色相当凝重,看起来似乎还是三思而后行,并不是一时起意。

    楚绎唇角笑容散去,本来想问问为什么突然跟他说这些,但说不出原因的,张了张嘴,居然一个音节也没发出来。

    没理会他怔愣,助理先生又说:“他这样的人,或许能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对你好,但要是指望他为你颠覆自己几十年来的人生目标,你迟早会失望的,楚绎。”

    这才肯定助理先生真是意指他对秦佑对了别的期待。

    “景程哥……”楚绎下意识地开口反驳。

    对面的男人,却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

    “他们这样的人是一定会结婚生子,而且最后极有可能是联姻,他需要继承人。秦佑本人很明白他要走什么样的路,不是被迫接受,而是他自己也觉得理所应当。”

    “曾经有个跟秦佑同等出身的人,一时情迷心窍一意孤行地娶了自己想娶而不该娶的人,秦佑对这个人的评论就八个字,偏执昏聩,害人害己。”

    助理先生几乎是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当然,还有些话他没说出来。

    偏执昏聩,害人害己,这个被秦佑不留情面贬损到一钱不值的人,就是秦佑自己的亲生父亲。

    秦佑这辈子,最厌恶的人就是自己的父亲,他本人又怎么会重蹈其覆辙。

    这些家门内的私隐不能轻易为外人道,助理先生自认即使是说到这个程度,也已经算是犯了秦佑的大忌讳。

    他一番话说完,片刻,楚绎笑了下,“景程哥,你可能误会了,但是,还是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楚绎虽然笑得勉强,但一声道谢还是诚恳有加,助理先生点下头,他但愿楚绎是听进去了,要不是对这孩子有几分喜欢,不忍心看楚绎泥足深陷,他不会冒着风险背后跟人议论秦佑的事。

    就前一天晚上,楚绎那样有眼色知深浅的一个孩子非得跟着秦佑一块儿去gay吧,为的是什么,他也不是没看出来。

    这不是楚绎第一次被人明言暗示地警告不要对秦佑动心,先前赵离夏也曾对他说过,秦佑最终是要跟女人结婚生孩子的,而且婚事可能就在这一两年了。

    楚绎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听完赵离夏的侃侃而谈,自己暗暗感叹这样无厘头的担心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是,今天助理先生把同样的话更深刻更语重心长地对他言明后,他心里头竟然觉得酸,很难描述的感觉,像是被人当头浇下一泼凉水。

    入夜,楚绎在健身房挥汗如雨几个小时,上楼路过楼梯边上的起居室,瞧见秦佑斜靠在沙发上正看着财经新闻。

    楚绎打了个招呼,脚步直接就冲着房间去,秦佑看着他额角仍在滚落的汗珠,连头发都*的,叫住他,“收了汗再洗澡。”

    楚绎步子顿住,嗯了声,把毛巾挂上脖子,从茶几和电视之间绕过,在窗边的贵妃榻前,靠着凳脚就大大咧咧坐地上了。

    在不算大的空间里,每一个动作都跟秦佑保持了适当的距离,他平时最怕站在刚运动过后的人跟前,那汗气挺熏人的。

    秦佑手肘撑着沙发扶手,眼神一直落在他身上,虽然没笑,但墨黑的双眸,目光温和得犹如这个季节吹面不寒的微风。

    楚绎坐在地上,也对他很淡地笑笑,但很快,眼光闪烁几下,笑意也缓缓变浅,把脸转向了电视屏幕。

    约摸过了几分钟,几条新闻过去,广告时间到了。

    两个人沉默许久,刚好播出一个厨具广告,屏幕上两张脸楚绎都很熟悉,是一对明星夫妻。

    短短十五秒,两个人把二人世界和天伦之乐的美妙上演得淋漓尽致,楚绎眼睛盯着电视,笑着说:“他们夫妻俩居然接了这个广告。”

    “你跟他们很熟?”秦佑问。

    楚绎很快回答,“我刚出道时候跑龙套的一部电视剧,他俩是主演。”

    “祈老师夫妻一直很恩爱,以前在剧组的时候也是,这个广告他们就是本色出演。”

    秦佑其实并不那么关心别人的事,不过楚绎想说,他也愿意一直听下去。

    本来以为楚绎还要就这对他来说全然陌生的夫妻说些什么,但楚绎突然笑着转头看他,“夫唱妇随,旁人羡之,话说回来,秦叔,你想娶个什么样的太太呢?”

    秦佑没想明白话题怎么突然扯到了他的身上,楚绎话锋转得很是自然,可是,被楚绎问到这个问题,一瞬间,他心里头的滋味竟然有些难言,就像有什么钝器在心脏的位置敲了一下。

    秦佑本来觉得这种问题没有回答的必要,但楚绎问完就一直保持着扭头地姿势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楚绎黑白分明的双眼澄澈如水,秦佑思忖片刻,坐直身子,目光望向前方的虚空,沉声说:“这个人要足够清醒,足够理智,能接受联姻的本质,不对以后的生活作不现实的期待。”

    话也就只能说到这了,楚绎这种对感情两个字犹如朝圣的性子,秦佑不指望他能理解相敬如冰的婚姻关系是怎么回事。

    秦佑也知道自己太过淡漠了,刚才广告里上演的那种夫妻和乐,他不想要。

    他接受不了另一个人以任何一种身份对他的任何事指手画脚,要不是身份和家世决定他必须结婚,他真想单身一辈子,他并不喜欢被任何人打断自己的生活节奏。

    那种被感情两个字羁绊得近乎疯狂的人他见过,那个人用最让人不齿的方式毁灭了另一个人的人生。

    当然,他也不屑欺骗一个女人,这种在常人看来不近人情的冷淡,得建立在两个人事先都清楚明了并且你情我愿的基础上。

    否则势必后患无穷,这也是他到今天还没成家的原因。

    秦佑本来对自己的婚姻观非常坦然,但对楚绎说完那一句话,心里头竟有些若有所失的惆怅,就像是那些字脱口而出后竟把他整个人透空了一小半似的。

    他不明白这种感觉因何而起,身子略微前倾把手肘搁在膝盖上,英挺的浓眉,眉头迅速拧了起来。

    其实秦佑回答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这个问题有答案,今天助理先生说的话,就半分没掺假。

    楚绎有那么一个瞬间想问秦佑,难道你之前的人生,三十余年,就从来没憧憬过一段或刻骨铭心或细水长流的爱吗?

    但看着秦佑一脸沉肃冷冽的样子,他终究什么也没说。

    手撑着地板站了起来,拍拍裤子上的褶皱,笑得一脸阳光地对秦佑说:“肚子有点饿,我下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秦佑怔愣中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楚绎转身就跑下楼了。

    没过多久,楚绎从楼下上来,手里拿着长条状的饼干袋子,放在秦佑面前,“今天我累得快趴了,没力气做宵夜,秦叔,今晚就吃这个凑合凑合吧。”

    秦佑习惯晚睡,因此楚绎在家时,深夜经常会给他做些吃的填肚。

    秦佑这才回神,看着桌上的奥利奥,黑色饼干,白色夹心,“不用,我不饿。”

    他的意思是,楚绎累了就去休息,他也不是每天晚上非得有宵夜不可。

    谁知话音刚落,楚绎就作势转身,“那我还是去吧,煮碗面应该不用多久,你再看会儿电视,很快就好了。”

    秦佑哪忍心再让他去厨房折腾,一把拽住楚绎的胳膊,不容置喙地说:“别去,我就吃这个。”

    说话间,放开楚绎的手,拿了袋子最外边的一块饼干,想都没想就往嘴边送。

    一口咬去大半块,秦佑神色一滞。

    满嘴牙膏味。

    转眼就见楚绎滋溜一下就窜进房间了,秦佑慢慢站了起来,转身面对楚绎微眯起眼睛的时候,楚绎头飞快缩进门里,门扇和门框间本来留着的那道不算宽的缝隙嘭地合上了。

    这谁家的破孩子,怎么能皮成这样?但秦佑嘴里的牙膏味奥利奥也没吐出来,他活到现在,要说突然出现在他生活中,又不让他觉得是打扰的人,也就楚绎一个了。

    秦佑慢条斯理地把夹着牙膏的饼干嚼完咽了下去,唇角浮出的笑容多少有些无奈。

    四月中旬,《不夜之城》在s市正式开拍,楚绎迅速忙碌起来,那些本来堵心的事暂时搁置了。

    这是开拍的第二天,有一场戏,是女主角在有心人的蓄意引导下,撞见自己男友正跟另一个女人订婚。

    女主角的扮演者本来是个实力派演员,但可能这天情绪不对,状态一直欠佳,一个上午ng无数次,硬是没拍出燕秋鸿想要的效果。

    楚绎这个角色是男主的挚友,因此他在宴会厅当了一上午的背景。

    这样的狗血剧情,照说对他来说也算是司空见惯了,但同一个场景反复来回,说不出理由的,他心情也不怎么好。

    午间饭点,拍摄暂时停下。

    楚绎饭只扒了两口就放下了。

    抬头,看见燕秋鸿坐在宴会厅角落的一个位置对着电脑屏幕说着什么,旁边还围了几个人,女一演员也坐在他身边,很显然是在说戏。

    楚绎起身走过去挨边站着看,这才发现燕秋鸿给他们看的是以前的一部老电影,正在播放的情节与今天这个剧情很相似。

    燕秋鸿边看边给身边的女演员解说:“看,就是这样,看见燕欢的表情了吗?有情绪,但又不会太浮夸。”

    燕欢是个老牌影后,七十年代时正当青春,曾一度大红大紫,按现在的话说,她就是那个年代的大众女神,不过后来她在事业巅峰期息影,从此在公众面前销声匿迹,圈内有人传闻她已嫁做人妇,并已经病逝,一切不可考。

    不过不管燕欢曾经多大牌,让一个演员去模仿另一个演员表演,这种事其实很得罪人,恐怕就燕秋鸿能做出来。

    楚绎觉得他还是不要围观同行被下面子的好,正打算转身离开。

    燕秋鸿已经说完了戏,转头对他招招手:“楚绎你来看看。”

    这时候,旁边其他人已经散了,楚绎被点名叫到,只好自己留了下来。

    电脑屏幕上悲欢离合还在继续,燕秋鸿指着身边的凳子让他坐,目光又转回屏幕,得意地笑着说:“怎么样,经典就是经典吧。”

    正好是个燕欢的特写,楚绎其实不太喜欢她,原因说起来可笑,曾经有个让他恨得几欲扒皮拆骨的女孩,跟年轻时候的燕欢长得有七分相似。

    但楚绎也曾听说燕秋鸿是燕欢的外甥,他点头,扯一下嘴角,“是,几十年来都没人能超越。”

    燕秋鸿看他半晌:“我怎么觉得你这话说得言不由衷呢?跟我这样没关系,当着秦佑的面,提到这个人,可千万别是这种表情,知道吗?”

    “哎?”楚绎愣住了。

    “你没觉得我和秦佑眼睛长得挺像?”

    楚绎张了张嘴,“她是秦叔的……”

    “亲妈!”燕秋鸿很快回答。

    我的天!

    楚绎吃惊地睁大眼睛,这可是完全没听说过。

    燕秋鸿又对他意味深长地说:“本来秦佑不喜欢拿这事跟别人乱说,但你也不是别人,他对你一向跟对外人不同。”

    听到这句话,楚绎这会儿连吃惊都顾不得了,心里阵阵发涩。

    对燕秋鸿勉强笑下,站了起来:“下午的戏就要开拍了,我去补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