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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说薛蟠这边,虽说每日有薛谦请得先生拘在家里念书,然而他委实不是那读书的料,薛蝌与薛蟪已念了孔孟,他仍不过能读能写罢了,虽说不至于将‘唐寅’说成‘庚黄’,然而先生讲的大学,孔孟之类的每每读起来,只觉脑仁儿抽疼。那先生见所教学生三人当中薛蝌与薛蟪是个好的,对薛蟠的见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日,薛蟠上了半日学回了自己院里正无事可,他的小厮兰峻见他无趣,便挑唆着他出去听书,又说雅源社新聘了一个说书老头儿,正在说一套《盗侠上官志》,只要逢了他来说书,必定是场场爆棚,薛蟠平日里最爱听书,见此岂有不心痒的?且又打听得薛谦今日并不在家,便带了两个小厮骑了马出去。
他三人一行慢悠悠的往那闹市过去时,经了薛家的当铺,守在门口的伙计远远见是少东家,连忙进去向掌柜的通报,掌柜的急步走出去喊住薛蟠,薛蟠见是家里的掌柜便下了马,又恐在这里撞见薛谦,便出声问道:“今日老爷可是在铺子里?”
掌柜的对薛蟠道:“东家还是前几日过来了一趟,今日怕是往田家铺巡视庄子去了,少东家往哪里去?”薛蟠听了薛谦不在,暗暗放下心来,又对掌柜说道:“我听人说雅源社新来了个说书人,特去瞧瞧。”
掌柜的笑道:“少东家此番去只怕寻不到好座儿,正好,那雅源社的掌柜跟我相熟,我差人去请他留个好座儿。”说着便支使小伙计去了,掌柜的又请薛蟠进去吃茶,薛蟠此刻心内已很是不耐烦,只他虽于读书上不长进,好歹也是那大家子里出身的哥儿,于待人接物上并不差半分礼数,因此耐着性子进去吃了半盏茶,又与掌柜的说了一会子话方去了。
出了铺子薛蟠的小厮兰竣便嘀咕道:“那陈掌柜也忒能说了,只怕此刻那书已开讲了。”薛蟠看了兰竣一眼道:“爷还没说呢,你倒先发起牢骚了,快看看有甚么近道没有?”
另一小厮兰海见了笑道:“近道倒是有,只怕大爷不敢走。”薛蟠听了奇道:“这青天白日的倒有大爷不敢走的地方?你且说来听听!”兰海指着前面的路说:“往那前面一条道过去,再走两刻便是雅源社,只前面两边都是些勾栏馆,只怕被老爷知道了不依呢。”
薛蟠指着兰海的鼻子笑骂道:“你这小妇养的,横竖爷不进去,便是老爷知道了也不怕。”说着便打马直入进去,不想马刚刚拐弯,又有一个声音在身后喊道:“前面打马得可是蟠哥哥?”薛蟠听后一回头,见一旁二楼的窗内探出一个头来,再待细看,才见那人是荣府的贾宝玉。
薛蟠心道;往日爹爹时常嘱咐切不可与荣府子弟往来密切,只此时偶遇明面上的礼节还需做足,因此便勒转马头,立在马蹬上对着贾宝玉笑道:“竟不想在此处遇到宝兄弟,多日不见家里一向都好?”
贾宝玉也未答,只对着薛蟠说道:“蟠哥哥且等等,咱们上来说话。”说着便探回了头,不多时宝玉从那馆里出来,拉住薛蟠的马缰说道:“今日是我生日,往日一同顽得几个哥哥们约好替我置了一桌酒席过生日,不想我一探头竟见你打楼下走,如此少不得需同去吃一杯酒,快随我往里去罢。“
那薛蟠听说是宝玉的生辰便惊道:“你如何不早些同我讲,我知晓了定要与你备一份贺礼的,此时我空手讨酒吃岂不惹人笑话。”宝玉笑道:“前儿已经生受了姨妈差人送来的衣裳鞋袜,哪里再敢受哥哥的礼,哥哥只去吃一杯酒就是了。”
原是宝玉前几日生日,虽说并不请客摆宴,只是府内自然要与他庆贺,并有舅妈,姨妈家都打发人送了贺礼,那宝玉原打算下贴子请宝钗姊妹过来聚一日,只老太太又道他并非过整数的生日,不好轻易劳动她们,因此这才罢了。
宝玉请薛蟠进去吃酒,只苦了跟的两个小厮,薛家管教甚严,家里两个哥儿从不许踏足这些风月场所,家里老爷若知道薛蟠去逛勾栏院,只怕他们第一个遭殃,宝玉见薛蟠面有难色便问道:“莫不是蟠哥哥还有事在身。”
薛蟠哪里好说自己原打算是去听书的,只推说并无事,宝玉又再三相请,他笑着问道:“莫不是姨父管的严?这原不算甚么,左右不过是吃两杯酒罢了,同席的又都是京里的名门公子,我给蟠哥哥引见了,日后也能一处走动。”
那薛蟠听了宝玉的话,耳根有些发热,便不好拒得太狠,又心道不过略坐坐就回,一会子家去就是了,他随后又暗暗打发小厮回去叫冬儿将书房内一方鎏金赤田方砚包好送来。
薛蟠随了宝玉入内,抬眼四处一望,只见屋里收拾得极雅致,正中摆了一张大圆桌,桌上也放了三四十个碟子,碟里各色山珍不等,又看围着圆桌坐的了四五个风流公子并有几个妓子打扮得女人,薛蟠自然一个也不识,便只等着宝玉引见,宝玉一一引见了,那身穿石青色绉绸衫是神武将军家的公子,名唤做冯紫英,身穿大红色湖罗衫的公子是安平将军家的公子卫若兰,另有一位戴儒巾的是锦乡伯公子韩琦,这三位俱是京里有名的王孙公子,另两位一位名叫做柳湘莲,一位名叫做蒋玉菡,宝玉倒是没有说明是何出身,互相一番见礼,那席上坐的三四个作陪的妓子,也一一出席与薛蟠磕头拜见。
贾宝玉拉了薛蟠坐在他身侧,又对一梳着百合髻身穿芙蓉色斜襟比甲的妓子道:“云儿,过来挨着你蟠大爷坐,好生伺候着他吃酒。”
那名叫云儿的妓子应了一声,果真挪到薛蟠身旁坐下,先倒了几盅酒要薛蟠吃了,又对着薛蟠说道:“蟠大爷大热天的过来,瞧这出了一头的汗,仔细中了暑,我给你打打扇。”说着从袖内取出一把折扇给薛蟠打起扇来,那薛蟠在家里被薛谦拘得狠了,平日不年不节的连酒也不许多吃一杯,且他屋里并未放人,如今云儿一番温柔小意,倒臊得薛蟠脸上通红,连额上也沁出细细的汗珠,坐他对面的冯紫英见了便对着云儿打趣道:“可见你不会打扇,怎的扇得蟠兄弟越发出汗了,快取了你们镇的酸梅汤来解热。”
薛蟠更是不自在,又自觉被取笑了,便道:“并不怪云儿姑娘,只才喝了一盅酒有些上头,略坐坐散散热便罢了。”
众人也不在意,又说干吃酒无趣,需行个掷骰子行酒令才好,便又行起了酒令,轮到薛蟠时,众人又闹着要他唱支曲儿,那薛蟠哪里能唱什么曲儿,云儿见薛蟠为难便说道:“你吃一杯酒,我代你唱一支。”
那薛蟠巴不得一声儿,立时便吃了一盅酒,云儿正要开唱,冯紫英道:“云儿,这很不与你相干,你做甚么要代蟠兄弟唱?”云儿笑道:“蟠大爷既吃了一盅酒,便是代他唱支又有何不可。”卫若兰也道:“一盅酒如何当得?要吃便吃一海酒。”
薛蟠便直摆手,说道:“我素日向来少吃酒,一海酒真真吃不了。”几番推拒,众人又灌了他几盅酒这才罢了,云儿便薛蟠唱了一支“满庭芳”,众人连连喝彩,薛蟠道了一回谢,对面的一个叫月奴的妓子道:“我姐姐难得开一回嗓,她代蟠大爷唱了一支曲儿,又是头一回相见,蟠大爷难道不该裁两身衣裳给她穿?”
那薛蟠连连说:“自然应该的。”说着便要使小厮去买两匹好绸缎送来,云儿连忙拦住,又对着月奴啐了一口:“你这小蹄子,难道我就是图蟠大爷的衣裳穿么。”
众人说笑一回,令到了蒋玉涵这边,宝玉便推着要蒋玉菡也唱一支曲,蒋玉涵道:“我自出了那府里便少唱了,只是今日是你的生辰,我少不得要依你一回。”说着唱了一支“占花魁”,又请了柳湘莲唱生角,一个妓子用琵琶和音,蒋玉涵悠悠唱来;
酒醉之人,必然怕冷,又不敢惊醒她。忽见栏杆上又放着一床大絑丝的棉被,轻轻的取下,盖在美娘的身上,把灯挑得亮亮的。取了这壶茶,脱鞋上床。挨在美娘身边,左手抱着茶壶在怀,右手搭在美娘身上,眼也不敢闭一闭……
唱毕后,贾宝玉直拍手叫好,又亲自斟了两盅酒递到蒋玉菡唇边,蒋玉菡仰头吃了酒,那爱月笑着转头对云儿等人说:“棋官儿唱这出戏是在笑我们呢。”宝玉听了便转头对爱月恨恨的说道:“偏生你长了这张促狭嘴,真真让人又恼又爱。”爱月刚要再说,云儿便暗暗看了爱月一眼,爱月见此便不言语,只斟了一盅酒递给柳湘莲。
柳湘莲吃了酒,又问蒋玉菡:“这几日那府里四处着人寻你,我早几日便说要你出京避避,偏你不当回事。”蒋玉菡毫不在意回道:“那府里虽有些权势,只我也不怕。”
宝玉先前已与蒋玉菡见过几次面,又见他生得妩媚,且品性与先前的秦鲸卿有些相似,早生了轻近之意,趁着众人不备,两人自走到外间去说话。
那薛蟠与众人又坐了一回子便推说要家去,宝玉也不留,轻自送了出去,薛蟠离了锦香院连书也不听了,径直家去了。
薛蟠回了薛府,往侧门回了自己院里去,待差人打听得薛谦还未家来方将一颗心落回肚里,因他才跟宝玉等人吃了酒,冬儿迎上来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便惊道:“大爷不是跟兰竣听书去了么,怎的又去吃了酒,是陪谁吃的酒,老爷太太可知道?”
薛蟠一笑,顺手将身上穿的外衣脱了下来递给她说;“原是打算去听书的,哪知路上遇到贾府的宝二爷,他过生日硬拉了我去吃酒,我去坐了一会子便回了。”
冬儿听了问道:“怪不得兰竣急巴巴的回来问我要那方砚,只说要送人,却未说是送给谁的,原来是给贾公子的,只是你们到哪里吃的酒,作陪的都有谁,大爷可都认得?”
薛蟠但笑不语,只叫人抬水进来洗澡,不一会子专管薛蟠洗澡的兰香等人抬了水,又服侍着薛蟠洗了澡,那薛蟠洗了澡换了家穿的衣裳便自去书房的榻上歪着。
冬儿见薛蟠安生待在院里便独自一人坐在廓下绣鞋样儿,不过才绣了一个花瓣,见到兰香悄悄的过来,她笑道:“小蹄子,作甚么装神弄鬼的。”那兰香从袖里拿同一把折扇对冬儿道:“我才服侍大爷洗澡,从他袖里掉出一把扇子,我瞧着不像咱们院里的东西,你给看看。”
冬儿心里一惊,忙接过兰香手里的折扇打开一看,见是一副描着蝶恋花的折扇,一瞧便是女用的,她低头闻了闻,满扇的脂粉香气,便疑心这扇子是那勾栏院里女子用的,又心道今日大爷遇到贾家的公子作寿,想来请客的不是正经地方,有心想去问薛蟠,又怕问急了他要发恼,于是便将折扇收起来对兰香说:“你先莫声张,这事我自去理会。”打发走兰香了,冬儿也无心再绣花,只收了笸箩线筐,又叫小丫头看好门,自己出去逛去了。
不时,走到王氏上房,那王氏的丫鬟同喜正在跟小丫头们在院里踢毽子,见了她进来,便迎了上去笑着说道:“奇了,今日你倒有闲儿出来逛,往常总是拘在院子里不出来的,姊妹里谁也请不动你的。”
冬儿看着同喜说道:“你以为谁爱拘在屋里?咱们那院子里一刻也离不得人,自碧彤几个走后,新提上来的兰香跟墨香都是好性儿,小丫头们拌嘴打架的也管不住,人来借东西也找不着,我今儿做了一下午的活计实在是身子乏得紧,这才出来逛逛。”
同喜听后,拿眼瞅着冬儿低笑一声,冬儿被看得好不自在,面上忍不住有些微微泛红,她轻轻推了推同喜,说道:“太太呢?”同喜道:“正在屋里歇着呢!”
冬儿便往里走,去给王氏请安,一时进了里间,王氏正歪在榻上,见了冬儿进来,笑道:“今日怎的过来了,蟠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