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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邓千紧跟在两人身后来至殿中时,早恢复了往日恭敬柔顺的模样,甚而脸上还带有几分喜色:
“皇上,这是帝都五皇子那边快马加鞭送来的奏折,皇上看……”
“呈上来吧。”皇上摆了摆手,紧锁的眉头果然舒展了些。本想到西山这里散散心呢,不想却碰见这般糟心的事。即便方才雷炳云说的不多,皇上依旧察觉,两只恶虎的出现必非偶然。
而胆敢对自己这天下至尊出手,自来要么是暴民,要么是乱臣贼子。
可放眼天下,虽是小有战乱,却是根本不成气候,想要跑到森严的和铁桶一般的西山兴风作浪,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至于说乱臣贼子,不是天和帝自夸,这满朝文武都没有那个胆量。
而排除了以上两点,就只余天和帝最不愿面对的一个可能,生事的,或者说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有可能是自己几个儿子中的一个……
心烦意乱之下,反倒是把全部心思都放在朝政上,还能踏实些。
且这些日子瞧着,留在帝都的姬晟能力越发出众,不独件件精当,且俱都合自己心意的紧。换句话说,便是圣躬亲览,也不过如此。
这个孩子从小就聪颖,眼下瞧着果然是个能成大器的,倒也令天和帝老怀大慰。
顺手拿过最上面一本奏折,翻开来细细看去。下一刻却是神情一愕,明显有些不敢置信。
甚而又倒回去,重新看了一遍。
邓千虽是垂着头,已是偷眼瞥见皇上的表情变化,又极快的在沈承身上扫过,眼神益发冰冷。
雷炳文也有所察觉,不觉有些感谢五皇子,方才和沈承一块儿进来时,真觉得这殿里和冰窖一般,皇上心情分明不是一般的糟糕。
好在邓千送来了帝都的奏折,不然说不得这时候,自己和沈承不定得怎么受着呢。
又想到之前沈承不许自己碰这奏折,眼下想来,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过于小心了?
正自胡思乱想,身边忽然传来“咚”的一声响。
雷炳云吓了一跳,忙收回思绪,下一刻却是大吃一惊——皇上竟把手里的奏折砸了过来,好巧不巧,正击中邓千的眉骨处。
“皇上!”正寻思着将来如何对付沈承的邓千也吓得傻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眉心处沁出的血都不敢擦,趴在地上连连磕头,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雷炳文,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贼胆包天的混账东西叉出去,叉出去乱棍打死!”天和帝咆哮着,气得嘴唇发青,指着下跪的邓千的手都是哆嗦的。
“皇上,皇上饶命啊!”邓千吓得魂儿都飞了,眼泪鼻涕和着鲜血,流的一脸都是。
雷炳文惊得一下张大了嘴巴,强忍住看向沈承的*——
老天,怪不得沈承方才不许自己碰那一摞奏折,明明皇上方才神情舒缓多了,会突然暴怒,必然和那份砸下来的奏折有关系。
亏得方才沈承提醒自己,不然这会儿被皇上发作的不就是自己了?
当下不敢多言,上前摁住邓千就想往外拖。
却被皇上喝住:
“慢着。”
神情狰狞的走下御座,抬脚朝着邓千踹了过去:
“你是朕的狗,谁给你的胆子,帮着老五做事!”
邓千弓成虾米样的身体一下倒飞出去,撞在殿前柱子上又滑下来。却是绝望的瞪大了双眼——
果然不该心存侥幸。方才之所以想要把奏折交托给雷炳文并龙骑卫指挥使两人中的一个,可不就是怕万一事情泄露,让皇上多个怀疑的人?
但凡皇上不先入为主的认定自己的罪名,凭着在宫中这么多年的经营和皇上的宠信,邓千就有法子给自己脱罪。
如何也料不到,自己这一次竟是赌输了。那龙骑卫指挥使恁般不近人情,竟是丝毫不给自己一点可乘之机。眼下万岁爷暴怒如此,自己怕是再无活命的机会。
看皇上气的站都站不稳,沈承忙上前扶住,雷炳文则探身捡起地上的奏折,要送回御案上时,耿慎远的名字赫然入目。
雷炳文一惊。以他记忆力之好,自然识得此人是谁。
可不是前些时日五皇子刚刚一手经办并备受皇上称赞的闵文忠一案?
而这耿慎远,正是闵文忠的忘年之交。此子也是个痴的,本来这件贪腐案和他并无多大干系,却因为想要袒护闵文忠而深陷泥淖。
也正是因为耿慎远的包庇甚而延宕并混淆朝廷视线,令得朝廷损失益发惨重至无法挽救的地步。
所谓因个人私情而失却朝廷大义,说的可不就是这种人?
若然旁人,说不得还会因为此事对耿慎远赞一声“重情重义”,只这个“旁人”里绝不包括万岁爷。
如此剜朝廷的肉补个人的私情,正是皇上最为厌恨的。用皇上的话说,如此公器私用,当真是比那等往自己怀里捞钱的奸臣更加面目可憎。
毕竟,奸臣还可防范,这等忠臣若然犯事,却是处于无人监管的境地,为害将会更甚。
五皇子也是倒霉,之前件件都甚和皇上心思,即便牵扯到他那一脉的闵文忠一案,也用出了雷霆手段,令得皇上满意至极。
怎么就会在耿慎远一事上栽了跟头呢?
据自己所知,他分明和耿慎远并无一点干系啊。要说袒护身为亲戚的闵文忠还有可能,怎么会想尽了法子替那耿慎远脱罪呢?
若然姓耿的位高权重也就罢了,偏对方不过是个小小知府。
忽然想到一事,方才皇上暴怒之下可是脱口而出,口口声声说什么邓千为五皇子办事。
瞬时想到一个可能,莫非五皇子所批奏折之所以衬了皇上心思的原因,不是他行事老成、洞察世事,反而是,近身侍奉的邓千把皇上关于这些事的看法给悄悄传递了过去?
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这可是窥测帝踪的大罪!任何人碰了,都是死罪一条。
一时冷汗“刷”的一下下来了。那岂不是说,方才差点儿得了这罪名的就是自己了?
越是考虑越是笃定这种可能。
毕竟,除了邓千这些旁边侍奉的阉竖以外,能神不知鬼不觉察觉录下皇上言行的也就自己和沈承有这个机会了。
邓千这个老杂种!亏自己平日里还对他多有怜悯,不想竟是这般心思歹毒之人!
他那边巴着五皇子,却想把黑锅甩给自己。有福了他享着,有祸了却让自己背着。还真是美不死他。
“你去。”皇上已经蹒跚着重回御座坐好,表情却更加扭曲可怖,“招齐行宫内所有太监,然后把这奴才拉到拢翠阁外行刑。”
拢翠阁?雷炳文眼神闪了闪,那里可不正是裘贵妃所居之处?皇上此举,分明就是要狠狠的打裘妃的脸啊。
前些日子瞧着五皇子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风头之盛,犹在三皇子之上,怕是转眼之间就要跌落尘埃。
却是丝毫没有替邓千求情的意思,这个杀才,还真是罪有应得。
当下命人堵了邓千的嘴,倒拖着往拢翠阁的方向迤逦而去。邓千一路上呜呜的悲鸣着,却是说不出一句话。
这般动静自然也惊动了不少人,待得瞧见地上猪狗一般狼狈不堪的人竟是皇上面前最有脸面、权倾一时的大太监邓千时,更是唬的人人变色。
偏是宫中侍卫也得了皇上旨意,但凡宫中内监宫女都被驱赶着往拢翠阁的方向而来,行宫中一时人心惶惶。
便是正端居宫中,正同安乐公主相对而坐的裘贵妃都察觉到外面似是有些不对。
看母妃烦恼,安乐公主停下话头,冲下面下面伺候着的太监荣海招了招手道:
“你去瞧瞧,那个奴才在外面喧哗。敢在母妃面前生事,是不是不想活了?”
待得荣海离开,才又笑嘻嘻的瞧向裘妃:
“母妃,你觉得女儿方才说的怎么样吗?”
因见不到母妃,昨儿个英国公府的姨母就求到了自己面前。听说是想给英国公脱罪,同时把所有罪名全都栽倒沈家那个继子身上,安乐公主一口答应了下来——
那沈承可不就是杨希和的未来相公?沈承死了的话,杨希和就是名副其实的望门寡。
只要想到这个结果,安乐公主就觉得心情一下畅快多了——
那个杨希和竟然敢给自己这堂堂公主难堪,有这样的结局可是再好不过。
“好了,我知道了。”裘贵妃点了点头,不就是死个把人吗,能让女儿开心,又能妹夫脱困,何乐而不为?
就是这件事怕还得细细斟酌,绝不许出一点差错才好。
正自寻思,一阵慌慌张张的脚步声忽然响起,却是奉命出去打探情形的荣海,正从外面跌跌撞撞的跑进来:
“娘娘,快,邓千总管不知犯了何事,竟是被锦衣卫的给拿住了,眼下就在拢翠阁外面,说是要直接打死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