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深浅睡眠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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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你就听到我说的话,时而微弱,象沙滩上海鸥的足迹。——聂鲁达

    清晨九点,正是一天中各行各业最繁忙的时候,杰森洋行亦不例外,柜面的现金流业务一上午下来就能达到好几十万,邝学林这几年金融生意做的风生水起,不光这一家,城里好几家洋行都在他的名下。

    邱世诚进去的时候,正巧迎面遇上送客外出的邝行长,上前同他招呼,发现那客人竟是格拉莎,见她左手提着一只小型手提皮箱,心跟着一沉,同她点头示意。

    “二位认识?”邝学林看着眼神来去的两人道。

    “邝行长还不知吧,格拉莎小姐是我留洋时候的同学。”邱世诚开口解释。

    “原来如此,那更是自己人了。”邝学林百般奉承。

    格拉莎似是有急事,道过别后,匆匆而去。

    邱世诚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说道:“格拉莎小姐的丈夫可是永硕首屈一指的富商,能招揽到他的业务,又能叫你大赚一笔啊。”

    “那是,那是,承蒙格拉莎小姐对本行的照顾,倒是已有几宗业务上的往来,不过都是些小钱,我们这些人到底还是要靠邱处长之辈的照顾才行。”邝学林一番话说的好不奸诈,“不知道邱处长今日专程而来有何需要本行服务的?”

    “是这样子的,有几件贵重的私人物品想要存放在贵行。”他指指手中拎着的皮箱,“邝行长,你看看,我存哪合适?”

    邝学林眉开眼笑:“这好说,像您一般的大人物,自然是随我上四楼的。”他随即唤来大堂经理,领邱世诚一块上楼。

    经理打开熟铁大门后,候等在外,邝学林引邱世诚进去,邱世诚大致扫一眼整间的保险柜,自上到下五排,自左到右十列,一共五十个,一些做了标记,一些没有,4017就是被标记的其中之一。

    “邱处长,这些没有标记的都是空着的,您随意挑一个。”

    “那就这一个吧,6字结尾,图个吉利。”邱世诚指着4017边上的4016道。

    邝学林当然是喜不自胜,连夸:“好好好,这个寓意好。”

    “那烦请邝行长先回避一下,我想点数一下我要存的贵重物品。”

    “那是自然,我出去,您慢慢点,好了之后您吱个声。”

    见邝学林走至熟铁大门外,他飞快掏出那把钥匙,打开4017号保险柜,里头早已空空如也,他预感,里面的东西在他抵达洋行的时候,提前被人拿走。他忽然想起走进大堂时,刚巧遇见格拉莎,而彼时格拉莎手上提着一只皮箱,这真的不得不让人起疑,很有可能格拉莎拿走的正是早先存放在4017号保险柜里的城防基地图。

    如此一来,格拉莎和叶嘉良什么关系?她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拿城防基地图?

    存好物品后,邱世诚随大堂经理办完手续,直奔竹帘巷水榭江南,江安邦已在二楼的厢房里恭候多时。

    邱世诚仔细查看竹帘巷四周并无特务盯梢后,才放心上了二楼。

    给了赏钱,叫小厮不要前来打扰,他推开厢房的门,开口便问:“事情可都安排好了?”

    “照你说的,名单和计划都托人交给蔡天和了,现在就等六月初九了。叫你来这,是有另外一件事情让你去办。”

    “什么事情?”

    “我们靠近永硕的游击队因战事要往北边转移,这样一来,为了跟组织取得联系,我们只能通过电台。原来,陈景山的妻子高铃兰是我党优秀的报务员,铃兰服饰出事后,我安排她离开了永硕,现如今,懂电报技术的只剩下老钱的妻子王秋月,我担心蔡天和的关系,会让王秋月有危险,你去找一处隐蔽的地方,先把她转移过去,另外,我们的同志已将新的电台顺利运来永硕,你想办法一并将电台带过去。”

    “新的电台在哪?”

    “城南小山坡破庙的佛像底下。”

    “有一事一直想问。”邱世诚回忆,“我来永硕不久,那个时候陈景山刚从宪兵团被移送至司令部,我在永江处监听到电台,应该是我们的人吧。”

    江安邦笑:“没错,那一次正是零落与我联系,是由高铃兰同志代为发报,会选在永江边发报,正是考虑到一旦有危险,可将电台投江,这样一来也给敌人的搜查加大难度,给我们撤离争取时间,没想到你小子那么执着,捞了一夜硬是将电台给捞了上来,幸好浸水一夜,捞上来用处也不大。”

    邱世诚窘迫憨笑,解释道:“我那是尽职尽责,表面功夫要做到位。”突然他又笑的诡魅,像是一切都已被他看透一般:“恐怕不只这么简单吧?”

    江安邦佯怒:“那还能有什么?”

    邱世诚神秘问:“江边的渔民夏四爷是我们的人吧?”

    江安邦闻言一怔:“枭鹰同志,你最近打听的已经够多了,这是违反纪律,你可知?”

    邱世诚正色:“是,老头,我请求组织处分。”

    “行了,我随口一诌你还当真了,咱们都是单线联系,横向之间没有丝毫关系对你才够安全。我现在只担心蔡天和这个不定时炸弹,若是出一点点岔子,我一个人掉脑袋倒是小事,就怕连累其他同志,山上还不知清香阁已暴露的消息,你可有通知?”江安邦忧心忡忡,眉头紧锁道。

    “已派苏信送去消息,老头,有我做你的掩护,你大可放宽心。”

    “你小子做事向来毛躁冲动,我可不放心。”江安邦故意打趣他,“万事要做最坏的打算,切不可掉以轻心。”

    “还有一件事,我来这之前去了一趟杰森洋行,叶嘉良保险柜里的东西提前被人拿走了。”

    “是什么人拿走的?”

    “一个外国女人,名叫格拉莎,我以前同你提过,她是我和零落在德国留学时的同学,现如今,她和她的丈夫因生意暂居永硕,目前住在城东别墅区,我想让你派一个对那处比较熟悉的同志潜进她的家里,找一只微型皮质手提箱,搞清楚里面的东西,我怀疑里面藏有城防基地图。”

    江安邦略做思忖,答:“行,我派人去办。”

    -

    苏零落从别墅里走出来,一弯上弦月,几粒碎星子,还有那广阔无垠的黧黑幕景,她望着飘渺夜空,徒叹浩瀚天际下茕然一人,便觉无味,折身返回别墅。

    刚上二楼,便听客厅里传来慵懒悠扬的法国香颂,她不禁止步,深怕自己突兀的脚步声扰乱这优美宁静的旋律,却见有人拾阶而下,朝她微笑,伸手欠身,向她行绅士礼,只听叶嘉良缓缓开口:“苏零落小姐,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她微笑欣允,附上他的掌心,随他走至客厅,右手抚上他的肩,以这浪漫甜蜜的旋律为背景,与他翩然起舞。

    她踮脚凑近他耳旁,轻呢:“这是什么曲子?我怎么没听过?”

    “我心是一把小提琴。”他的声音自旋律中响起,如一樽美酒滑过唇舌,辛辣混着果香在空气中迤逦,久久不散,令人沉醉。

    也只有在这高于尘世无人纷扰的山顶,他们才可以以月为歌,斟一杯酒,在优雅舞步里浑然忘记千里之外未波及此处的燎原战火,偷得暂时的安宁快乐。

    她将头枕于他的肩,轻声说道:“你受伤还未醒来那日,可是梦到了你的母亲?我听见你梦呓,焦急的喊着母亲,母亲。”

    见他沉默许久,以为他不愿提及,她安抚道:“若是不愿说,就不说罢了。”

    他却似带着谨慎,斟酌开口:“母亲,母亲依然在世。”

    她惊讶,抬头看他,墨色的眸子里浮着歉疚之意。

    “打从离家之后,便再没有见过她。早先混的不如意,自然是没脸回去见她,等到声名鹊起之际,却又不知该不该拿这外间的名声回去见她老人家,总像是带着夸耀的本色,何况她并不在乎这些,时间一久,近乡情更怯,一晃这么多年,也曾私下里偷偷差人回去看她,给她留下些钱,她大抵是知道谁送来的,原封不动丢到门口,我知她的意思,也觉得不该强求,见她过的好,我也就心安了。”

    “为何不愿意要?”她循循问道。

    他牵她至客厅沙发坐下,倒一杯茶,她知道,他决心将积尘往事徐徐道来。

    “父亲是旧式军阀,北伐那年战死于沙场,留下母亲一个人,从此一人顶着门户过日子,当真是人走茶凉,父亲身边那些忠诚的部将都各自成伙,没有人再管母亲的事,母亲承受不了父亲的离开,病了很久,那年我才12岁,母亲便同我说,日后不管干哪一行都不准去当兵,她已失去了丈夫,再不能失去儿子,我偏不听,一心想着要替父亲去完成那些他未完成的事,成为一名军人是父亲对我的厚望,我不愿令九泉之下的他失望,然而母亲不理解我,她说,我若是非去不可,就再也不要回那个家,她也再没有我这个儿子。”叶嘉良的声音愈来愈沉,险些哽咽。

    她明白他内心不被理解,这么多年丰功伟绩不被至亲的人认可的苦涩,可是,起码,他的母亲还在,比起阴阳两隔,这些误会根本算不了什么,总有一天,战争过去,百姓过上安宁的生活,她总会原谅儿子的过错,只要她还活着,还能活着,比任何事都重要。

    她以手附上他的手背,将他的手握紧在掌心,对他说道:“你不必过于自责,等战争过去,日子平顺了,再把她接到身边,好好陪她,至亲的骨肉,她总会原谅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