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害群之马 第一九七章 焉知非福

叶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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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放心地补充道:“这是他十几年前的照片,他现在老了,可能秃顶了,这颗肉痣也可能去掉了。”

    他们只好又看了一遍,但还是个个都摇头。

    那我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能补充的了。

    有一个人问:“你们确定,这个叫海大民的,是我们这里的业主吗?”

    我:“是啊。他老家那边的邻居,人人都知道他搬到这边来住了。大概十一年前,他搬过来的。”

    另一个人插嘴道:“都十一年了,也许他又搬到别的地方去了。”

    这也不无可能。

    可是我们要上哪儿去找呢?

    “十一年是吧?”之前的人又说话了,“我们电脑里只有现在业主的信息。但是纸档里还保留有以前每个季度收取管理费的存根。也许能找到。但是就得靠人工查了。”

    我们当然喜出望外,无有不应。

    那人便带着我们去后面的小档案室里,翻出十一年前,那一年的一本文件夹。一翻开来,里面满满的、全是收取管理费的存根。我们三个,再加上几个管理员一起帮忙,其实也蛮快的。

    还是一个管理员手脚快,几分钟就喊起来:“找到了,海大民!”

    我们连忙抓过来一看,清清楚楚地写着具体门牌号,连忙跟大家道了谢,又火烧眉毛地奔着目的地冲过去了。

    这次来开门的,是一个很富态的老太太,快有七十岁了。一看我们的证件,也被震住了。

    我问:“这家以前的业主是不是叫海大民?您认识吗?”

    老太太有些愕然:“当然认识啊!海大民是我儿子啊!”

    我们一愣,便都明白过来。原来海大民不是搬走了,只是把房产过户到亲人名下了。十一年前,他三十来岁,现在也该四十多了。到这个年龄段,房产十之**是过户给自己的子女了。

    我连忙问:“那海大民现在在家吗?我们有重要的事想和他谈谈。”

    老太太的神情却更愕然了:“你们说什么?”

    一看她老人家那副模样,我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老太太便道:“我儿子去世了呀,都去世好几年了。”

    周海也有点儿急了:“到底多少年了?”

    老太太这个记得倒是很清楚,很快便报了出来:“今年是他的十周年祭日啊!”

    十周年……也就是说“中奖”还不到一年就死了。

    周海又问:“他是怎么死的?”

    老太太:“喝醉酒,掉到公园的荷花池子里,淹死了。”说到这里,她有点儿伤心,红着眼睛抽抽噎噎起来。

    我们三个不知不觉的,都皱起了眉头。

    周海:“哪个公园的荷花池子?”

    老太太说就是青浦县中心广场的那个小公园,勉强开放的,经常有人早晚去锻炼的。

    “他平时就好个酒,我原来就跟他说酒不是个好东西,喝多了对身体不好的,可他就是听不进去。”一边说,眼泪就又流了下来,“你说多可怜。辛辛苦苦干了十几二十年的工人,好不容易中个奖,过上了好日子,可是没享几天福就出这种事!唉……”

    我心想,你要是知道你儿子怎么中的奖,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老太太自顾自地淌眼抹泪:“可是说来也奇怪。他平时也不去公园的,怎么那天就深更半夜地跑到公园去了?”

    我不由得微一敛目:“是吗?他平时都不去公园的?”

    老太太:“可不是嘛。那是他头一回去,结果就掉进荷花池了。你们说怪不怪?”

    是有点儿怪。

    “唉,人家都说天降横财,容易折福折寿,我还特意去添过香油钱的呢,”老太太一脸想不通的样子,“怎么就没用了呢?”

    我叹一口气。你儿子做了昧良心的事,害了人家孩子一条命,你倒想几把香油钱就摆平了。

    我问:“海大民掉进荷花池,警察有没有调查啊?”

    老太太愣了一下:“我儿子就是自己喝醉酒淹死了,这警察还要调查的?”

    那就是没有了。

    就算海大民的死真有问题,现在也无从查起了。

    我想了一会儿,又问:“海大民曾经给一件案子做过证人吧?”

    老太太:“是啊。好像是个小孩子不学好,欺负女同学的案子?”

    我:“对。你儿子那段时间有没有跟你们说过什么?或者认识什么新朋友?”

    老太太皱起眉头开始回想,还是令我们失望地摇了摇头:“十多年前的事了,就是有,我也不记得了。”

    这也难怪。都快七十岁的人了。

    我:“那你家里其他人呢?”

    老太太:“那你们要稍微等一下,我儿媳妇和孙子下班就回来了。”这才想起来,还把我们堵在门口呢,连忙招呼我们进去坐。

    房间的装修一看就是好多年前的了。你要我猜的话,恐怕这就是他们搬进来时的模样,十年没变。这个装修虽然旧了,但即使在现在也不落伍,用料都很舍得。一看就知道当初花了不少钱,下了不少工夫。

    老太太很热情地给我们端了瓜子、葵花,还切了水果,一个劲儿地招呼我们吃。忙了这半天,我们有点儿渴了,水果吃了好几块。

    闲聊中,我们对海大民有了更进一层的了解。

    老太太很早就死了丈夫,对海大民难免有些溺爱,也疏于管教。海大民十几二十岁就学会了抽烟喝酒,特别是酒,没钱也要去打散装白酒喝,也不要下酒的菜,就当白开水一样,渴了就喝。

    海大民就跟很多的底层小市民一样,不学无术、喜欢吹牛,总想着一夜之间发家致富。这些毛病,老太太也没替儿了藏着掖着,但把过错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认为是自己没给他一个健全的家,从小没给他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福利厂在食堂打杂的活儿,还是她求爷爷告奶奶,才把海大民弄进去的。

    反正这份工作也谈不上技术含量。只要为人勤快、不怕吃苦就行。当然工资、待遇也不可能多好。

    老太太想起儿子就流眼睛:“其实我儿子很聪明的,小的时候,什么都是一学就会。都是我没用,连工作都没给他找个体面一点儿的。”

    我看老太太哭得鼻子都红了,也是于心不忍。不管她儿子做了什么,毕竟不是她做的。见桌上有现成的纸巾,便借花献佛地抽出几张递给老太太。

    待老太太擤了擤鼻子,周海问:“为了那份工作,他是不是没少埋怨你啊?”

    老太太:“就埋怨两句,那也是应该的。不过我儿子说归说,但那份工作还是干了十几年。”

    “说起来,还真是多亏了中奖呢。”老太太忽然想起来,“福利厂原来是公家办的,大家都舒服。我儿子本来也赚不到几个钱,也是图它一个稳定。”

    怪不得还能干十几年。原来是福利厂管理太放松。以前的公家单位的确是这样。不管碗大碗小,人人就好像端着铁饭碗。

    老太太:“后来卖给私人了。卖给私人管得就多了呀,连我儿子这种打杂的都要管东管西。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换了新老板也是,上手没多久就说要裁员,说厂里太多人吃闲饭了。”

    “大家都搞得人心惶惶的。”

    “就在那时候,又出了那个欺负女学生的事。我儿子说他看见了,要去作证。我当时还劝他的呢,不要沾上官司,还不如想想办法保住工作。我儿子说工作不用担心的,看到了就看到了,一定要去。”

    “我们本来也以为,再裁也裁不到我儿子头上,这么又脏又累的活,本来也只有他一个人在干。哪知道第一批下岗的名单里就有他。”

    周海:“那你儿子岂不是很受打击?”

    想来也知道海大民家当时的经济条件是很不好的。丢了这份工作,全家吃饭都要成问题了。再加上海大民本身也是一个不怎么踏实的主儿,肯定有很情绪要发泄的。

    “那倒没有。”老太太却一下子把我们都惊住了,“老实说,我当时也担心得很,跟他媳妇两个人想了多少要劝他的话。但是,他真没放在心上。还反过头来安慰我们说……说什么,就是电视里面经常讲的一句话,就是说不一定是坏事,说不定还是好事了。”

    我提醒了一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老太太一迭声地道:“对对对。就是这句话。”有点儿感叹地道,“我儿子没上过几天学,平时说话都是五大三粗的,那天突然冒出这么文绉绉的一句,我跟他媳妇都稀罕死了。”

    “我们当时还是不信啊。连工作都丢了,还谈什么福气不福气的,是吧?”

    “可是不多久,我儿子就中奖了。”

    老太太又抹了抹眼泪:“一定是老天爷看我儿子做了好事,帮人家小姑娘抓到了坏人,才让他中奖的。”

    我们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是无语:你儿子明明是做了坏事,才中的奖,你倒以为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