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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北建宁府建阳县,麻沙镇。
作为建阳、崇安、邵武的山地交界之处,麻沙镇一度是一个很繁华的镇子。但现在,物是人已非了。
满清的旗帜从麻沙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艳红的赤旗。同时一个募兵处已经在麻沙镇南头搭起了场子。
福建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啊。粮食紧张的福建,战乱也最多的福建,比起浙南可差远了。
“不象话,不象话!”一名三十来岁长袍打扮,带着几丝斯文气的人,站在镇子南头设立的征兵diǎn前不远,望着那些剪掉辫子当兵的年轻人,忍不住痛心疾首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辫子是祖宗留下来的,岂能轻易剪除!”陈逆更大言不惭的要男人放脚,简直是蛮夷也。
可如此激愤之情引来的却是周边众人的嘲笑。
“康秀才,你这可落伍了,官府早就说明了,这辫子是满清鞑子强迫咱汉人留的,咱汉人以前的老祖宗可没有留辫子的。难道你真以为伪图上的孔圣人还是真的不成?”孔老夫子的p图始终都在民间流传酝酿着的。
“看那新官府公人的穿着打扮没?可比长袍马褂好看多了啊!”
秀才身边正站着一个二十郎当的乡间青年,闻言呲的一声笑。戴辫子的孔夫子,那真的让天底下的读书人受到了太多人的嗤笑了。
康秀才全名叫康进,祖籍苏南,来福建已经有六代人了。复汉军刚刚攻取建宁,开仓放粮是收揽人心的好招数,但这也只能用上一趟,如何真正的收揽民心,还需要大把的时间来耗。
眼前的康进只不过是天底下千千万万个无法接受现实的读书人中的一个,他们因为种种原因而反对、抵制复汉军。其中的一些人已经掉了脑袋,还有不少人被捉去服役。康进没有那些人那么倒霉,没有被抓进大牢‘开导开导’板子,所以也不存在吃了狠亏后‘幡然醒悟’。
至今脑袋后头的辫子都不认剪掉,抗拒态度是很明显的。
虽然这也跟康进的自身情况有关。康进一家是靠家中十几亩田地耕种为生,算不上小地主,也能算是乡中富户,日子过的当然不算富裕,但也不绝不清贫。
然而如此日子却被复汉军和天地会给打破了。朝廷讨伐、镇压叛逆需要用银子,官府就变着法的剥削压榨底下的百姓。康家的日子本来还算好过,比起那些佃户来说,至少吃饱喝足穿暖。可是随着摊派和加税,一波又一波,康家多年来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家底立刻亏了大半。康进不恨满清官府,却十分痛恨复汉军和天地会。也坚持认为孔圣人p图问题,一定是复汉军搞得鬼。
那山东的混元教和清水教,明显就是复汉军的手笔么。当得不为人子!
“狗东西,你也敢玷污圣人?”康进脸皮涨得通红。
康进对复汉军的愤怒、反感和抗拒,一瞬间就全爆发在那二十郎当青年身上了。
张手就要打他。
“大清已经入主中原两甲子,早已经成为正统,什么是正统,你懂不懂?”一个泥腿子竟然也敢反驳自己,玷污圣人,康进勃然大怒。
青年却半diǎn也不惧怕。
“呸,狗屁正统,兵强马壮的才是正统。鞑子当年兵强马壮,所以入了中原;现在是汉王鲁公兵强马壮,那自然也能把鞑子打灭了。丁秀才,你竟然敢给伪清说话,呵呵,这可是复汉军的地盘,你大声嚷嚷伪清是正统,就不怕前头的军爷把你抓起来,咔嚓一声杀了?”
“啊?哈哈哈……”青年看着康进一张脸从红变得发白,乐得哈哈大笑。
“我……我……,读书人威武不能屈,我才不怕!”口中是如此说的,康进的声音却越来越低,还心虚的看了看左右,见没有人注意,才松了一口气。青年的笑声让他脸面很挂不住,一甩袖子,赶紧走回家。
福宁府城。
一张盖着陈汉福宁府衙大印的公告贴在城门口北头。
从即日起,全城男子去辫。一根辫子可换三斤米面。三日后,若还有男子留辫,无论老弱,一经发现,就将登名记姓,其人亲属三代以内,一年中赋税翻倍,一年中不准科考;
如一个月不去辫,三年之中如例;
三个月不去辫者,五年之中如例;半年不去辫者,十年之中如例……
这次告示贴出来后,很快的就被众人围了一个里三层外三层。
面对这份剪辫的告示,‘三斤米面’的诱惑,福宁城的百姓反应和其他地方的人并无差异,大多数人沉默着,一部分人骂骂咧咧,只是不敢将声音放大,内中还有一些人痛哭失声,如丧考妣。而还有一部分人……
“官爷,现在剪辫当真能拿三斤的大米?“一个声音突兀的在围观人群中传了出来。
哪个混蛋为了三斤大米就要割祖宗留下的辫子!?一些人心中大骂,纷纷向着声音处看去,只是见到说话之人,众人心中却不敢露出不满来,怎么是这位泼皮?
“当然。喏,米面就在那儿呢,剪完辫子当场兑现!”一个穿着黑色衣袍的复汉军文员高兴的回答,“要米有米,要白面有白面。”只是看到问话之人不由愣了一下。这个人三十岁左右,生的身高马大,长的五大三粗,一脸的凶悍样。那一看就不是个安分的主儿啊!
文员不认得这人,福宁城的人可都认得。邹达兴么,就住在城北头,兄弟三个,他是老大。是福宁城里有名的泼皮无赖。因为他们三个兄弟全都是这么高大的块头,放起恶来福宁城的普通百姓没人敢惹。
“那好,我来割!”邹达兴几步窜到一名复汉军士兵的面前,甩了甩脑袋,然后将头低下。三斤大米一根辫子,这买卖不要太值的。
为首的文员也顾不得这人是谁了,向士兵一示意,眨眼一条辫子就给扔到了一边的筐子里。同时两瓢大米倒进了邹达兴的下摆上,满满的两瓢,不要说是三斤,五斤怕也够了。这显然是奖励邹达兴的。
邹达兴深深地看了一眼跟前的文员和四名复汉军士兵,看了一眼筐子旁边成堆的大米,扭头就往家里走去。一个注意已经在他心头打定!
而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三斤大米的诱惑,对于平民来说已经是几天的嚼头了,要是拿去换成粗粮杂粮,这都够一家吃五六天吃的了。
邹达兴之后,围观的人群中立刻就有人涌出,很快乘辫子的筐子前就排起了长队来。
“不能剪啊,不能剪啊!”
那个地方都有几个热血的,或是脑袋一根筋的。看到这种情景,人群中两名读书人是大急。只是他们的呼喊对于眼前的人群真的没有约束力,南国复汉军大势已成,福建的清军灭亡在即,辫子对于大多数人说更是种累赘。
剪辫不同于理发,只需一刀即可,因此速度非常快。看到前面的人都拿到了大米,福宁城更多的人加入到排队当中。几名复汉军战士忙不过来,见到这个情景,那文员大声喊道:“大家不用都排队啊,自己将辫子剪下来也可直接换大米!”
于是这处地方的辫子简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堆积。
“乡亲们,不能剪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为区区三斤大米弃之?”
自然的守旧派还不死心,还在不停劝说那些排队的人。而那个复汉军的文员,看着几个人的行为虽然很冒火,但只是冷眼冷笑。别看现在跳的欢,日后有的苦头吃。说不定还要被血脉至亲指着鼻子骂呢!
邹达兴哥三已经全部剪了辫子,平日里一同厮混的几个小兄弟,也都剪了辫子。一群人这时正围在外头看热闹,几个作死的读书人的作为全看在邹达兴的眼里。“兄弟们,知道哥哥要你们带上剪刀是干什么用的了吧?瞧见那几个作死的没?脑袋后头的辫子可是一样dǐng三斤大米的。”这可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
邹达兴的兄弟和小弟们看那几个叫嚎的人的目光立刻就变了,就像是盯上了猎物的猎豹。
邹家的老二邹达旺眼睛里直冒精光,“哎,这可是十年也碰不到一回的好买卖啊?”眼睛一下就从瞧热闹上转到了那几个作死之辈的后脑勺了。那一根一根或粗或细的辫子,就仿佛是蒸熟的大米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今年三十五岁的黄萍正劝得起劲,后脑勺突然一紧,头皮直疼,那是辫子被人抓着了。他正想发生什么事,后脑上就突然的一轻,一股不适应的轻松感传来,黄萍感觉到不妙,急忙转过身去看,一边用手去摸自己后脑勺,空空的脑后,辫子没有了。然后就看见一名地痞一样的家伙,手中拿着一根辫子在往放米的地方去。
“哎呀,你这个畜生,快还我辫子!”黄萍发出一声惊恐的喊声,不顾自己读书人的体面,拔腿就向痞子扑去。
这痞子就是邹达兴身边的小兄弟之一,此时脸上全是得意的笑容:“三斤大米到手了。”至于扑过来的黄萍,他一只手就能放到了他。一边不屑的道:“你这才是数典忘祖的狗东西。是不是就恨不得自己也变满狗了啊?”一脚将黄萍踢了个骨碌。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正在劝人不要剪辫子的几个顽固不化之辈,全‘啊’的慌张叫起来,他们也都感觉到自己辫子被人剪没了,发出惊恐的声音。
周围的人先是莫名其妙,接着一些人回过神来,复汉军一根辫子换三斤大米,好象没有要求一定是自己的辫子才行,而且也没有限定换的数目,只要割一条辫子就能拿到三斤大米,这个大米也太好赚了。
顿时,不少人眼中都发出光芒,如同饿狼般的盯住别人头上的辫子,一些人被这种目光看得胆战心惊,不自觉得伸手护住自己的辫子。
但这里到底是在复汉军的眼皮底下,邹达兴一伙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干抢别人辫子的勾当,能想出这个法子来的邹达兴脑瓜不笨,招呼身边兄弟只盯着那几个挨复汉军事儿的人,别的只围观不剪辫子的,一个也别去下手。
几名哭得肝肠寸肠的人找复汉军告状,那文员和复汉军士兵完全是不理会,任他们在那里哭嚎。只是对邹达兴一伙和其行为相似的人,轻声的呵斥几声。要他们不要伤着人,不要太过分了。
邹达兴陪着笑脸,一边得意的对那几个哭的昏天黑地的人道:“别哭天抹泪的,搞得像老子走了你们旱道一样。等着瞧吧,老子这是在救你。”
邹达兴脸上带着兴奋劲招呼着一班小兄弟走了。这可是个大买卖,不仅在福宁城,在所有的地方都行。可是个真正的无本买卖!
而同样的割掉辫子了的人群当中,那些不安分的青壮小伙们,三五个人凑到了一起,嘀嘀咕咕一阵子,眼睛里也都射出了兴奋的精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