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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榻下的顾九听到这李县尹的声音,顿然又泄了气,连阴寡月这么温润的人也黑了脸……
这还要等多久啊?
从门外头走进来的李县尹连忙跪地朝璃王行礼。
却听得卿泓道:“无需多礼,出了什么事情?”
璃王免礼,李县尹颇为尴尬地拱手道:“回王爷,将将……将将……”
“说!”璃王有些不耐的皱眉。
“下官还是跪着说吧。”话音还未落,那李县尹便跪在地上,“下官治管不严,请王爷责罚……”
“说下去。”卿泓沉声道。
李县尹再叩一首:“王爷,从江南来的那队车中有一辆是后到的,将将才道,那车的主人把车停在了县府的医官阁前,说马后上装着的全是酒,后来……后来那少年将酒检查了下发现有几坛的酒坛子裂开了洒了出来,本也没怎么在意便将那破坛子清点了一下放在了医官阁门口,说是等他主子来了再处理,哪里晓得……”
顾九听到这县尹说道送酒的少年的时候就知道县尹说的是紫砂,没有想到只隔了半天紫砂就到了。
“哪里晓得,那放在外头的几个破坛子的酒被几个感染了瘟疫的病患抱走了将那里头的酒也喝光了。”李县尹再叩首,“王爷,那几个人平素就是县里好吃懒做的酒鬼,嗜酒如命,但也没见过偷抢别人的,这要入土去了却想着沾点别人的便宜,您不知我们县有个规矩,立了百年了,凡是偷盗的都要被砍头的,这酒就算是裂了也是别人的财产啊……下官还是请王爷定夺吧。”
卿泓听完了,沉默了片刻,只问了一句:“这酒的主人是谁?”
李县尹想了想道:“是跟陈大人一起来的一个公子的。咦?怎么好半天没见着那公子的人了。”
顾九骇了一跳,这个县尹不会是要领着璃王去找她吧?
卿泓不甚在意问道:“那个陈大人呢?”
“陈大人下官命小厮领着他去了厢房,那公子下官将他和陈大人安排在一间。”李县尹小心翼翼地答道,却没有瞧见床榻上某个少年越来越难看的脸。
床榻上的少年苍白的脸顿时黑沉。
竟敢将他的九儿和男人安排在一间房?
寡月表示他真想回一句:县尹家里就没有空房了吗?若是不行可以让九儿跟他住一间房啊……
顾九也绝对想不到,阴寡月还会在乎到这种事情上来……
“这事还是问了那酒的主人再定夺。”卿泓只是这么说了一句,又深望了一眼床榻上的少年,命着青衣推着他离开了。
李县尹当然知道璃王是何意,便是那几个“酒鬼”的生死都由那酒的主人来定了,只是他身为县尹因这次瘟疫已经见到无数的百姓白发送黑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了,再用极刑,他于心不忍啊。
璃王一走,县尹同寡月唠叨了几句也离开了。
听着众人离开的步伐声,顾九表示她要憋死了!
小易忙上前去掩门,却不料,轮椅突然停下,那水蓝色衣衫的少年突然回头道了一句:“不要老闭着门窗,通通风。”
卿泓说完便离开了。
小易点头,榻上的阴寡月勾唇、眸有深意,榻下的顾九却是惊出一身冷汗来。
寡月朝小易督促道:“关门。”
小易愣了下,方要开口说:璃王将才不是要通风么?似是想到了什么,赶紧关上门。
小易一关门,寡月忙对床榻的顾九说道:“九儿,人都走了,快出来吧。”
小易听主子这么一说,才知道九爷原是在屋子里头的,就是呢,他守在门口也没有瞧见九爷出去啊。
“九儿?”寡月愣了片刻,只因床榻下半晌没有动静,他慌了神赶紧一掀被子,这时候却见顾九蹭着蹭着蹭出床榻。
“呼……憋死我了……”顾九长吁一口气,只觉得大脑有些缺氧。
寡月还未反应过来,小易忙敢过来问道:“九姑娘你没事吧?我扶您起来……”
他话音还未落,床榻上的男人已下榻,朝躺着的顾九走去,鞋已不知去了哪里,他赤着脚,去扶顾九。
“九儿,你怎么了?”他神色慌张,伸手要去拍顾九的小脸。
顾九却是“腾”地坐起,恰巧撞到了那人的脑袋。
“唔!”
“唔……”
两人齐声呼痛,小易有觉得好笑又暗自替这两人痛了一番啊,上前去扶主子又问主子痛不痛,想扶九爷,又怕主子心里“计较”,小易想着还是算了。
寡月站起身子,顾九揉着脑袋起身,抬眼凝了一眼寡月,见他脸颊微红,一脸哀怨,便也没再想说什么,垂下手只道了一句:不痛。
小易见他二人神情交流如此默契,忽地又顿觉自己是个“碍眼的”,挠挠头,瘪瘪嘴,边朝门口走边道:“我去给主子们早些吃的来。”
“吱呀”一声小易开门闪了,再“吱呀”一声门被带上了。
穿过长廊小易长吁一口气,煮熟的脸也好受了些许。
屋内,顾九转身背对着寡月,头其实依旧嗡嗡有些痛的,只是她不想让他担心罢了。
“对了……那个……”少年支支吾吾地开口,却止住了嘴,他本想问顾九该怎么处理方才县尹说的那事的,却又想这事还是交给顾九去处理吧。
“我知道的……”顾九说道,“我不会让他认出我的。”
顾九说道,又去找她进门的时候遗失的那条汗巾子。
在寡月床榻上寻到了,缠在脸上,转身却瞧见寡月一直是光着脚。
“你,这春日虽回暖,可别冻着了。”顾九提醒道。
春捂秋冻本是阴寡月教她的道理,如今却要她来提醒他了,顾九叹了一口气,转身去寻他的布鞋,末了,才在床榻里找到了。
顾九将布鞋放在他的脚下,方才拾起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他的鞋子穿的有些破旧了,这才想起……已经许久未给他纳鞋了……
“穿上吧。”她柔声道,未曾注意到少年盯着她,目光灼灼地瞧了许久了。
顾九见他没动,缓缓地蹲下身子,一手拿着那布鞋,一手伸出去握他的脚。
“寡月……穿了鞋我还要出去……”她低声诱哄,温热的指尖触到他微凉的足,那人颤了一下,缓缓地抬起脚。
顾九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第一次给他穿鞋子,记不清了,好像确实是第一次。
那人穿上一只后又抬起脚穿第二只。
顾九见他穿好,起身,柔声道:“我去了……再、会……”
再会吧,只是此刻璃王卿泓在,她不可能与他走的这么近的,毕竟璃王没有证据说他就是阴寡月,虽然一切都会有摊牌的一天,只是现在形势、时局原因,他们还不能摊牌。顾九仓皇从屋内而出,没有看身后那人此刻的神情,她知,她若是回头,难保做出什么事情来。阴寡月既然是被贬扬州花溪县,以后相见的日子不一定短的。
少年站在房中凝望着顾九远去的身影,屋外阳光大好,春风拂面带着些许暖意,他怔了片刻,末了,咳嗽几声,又回到床榻。
顾九刚走至院子里头瞧见了陈大人。
“顾九爷哪里去了,本官一正好找!”那陈大人也瞧见了顾九,急忙道。
顾九尴尬道:“这院子里走走转转,耽搁了,陈大人有什么事吗?”
“是有件重大的事,顾九爷同我一道去吧。”
“怎么了?”顾九心知他要同自己讲什么,佯装不知的问道。
“你马车命人带来的酒……出了些事……”陈大人沉声说道,“你随我去一趟吧。”
顾九略讶了一下,点点头,抬脚的时候她不禁问道:“大人,可见了璃王?”
灰衣男子面露失落之色,声音更沉了些儿道:“还没有……将将听人说璃王回来了,我便出来了,等我站在院子里头的时候听人说璃王已回了东厢,再就瞧见了县尹,谈了一会儿离开了,才遇上你。”
顾九点点头。
等顾九同陈大人到医官阁的时候,紫砂就站在在院子外头。一瞧见顾九,紫砂便跑了过去……
“九爷……”烈日下,紫砂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面色愁苦的轻声道,“九爷,损了七八坛……酒。”
“有几坛损的只是坛子裂开了,等我将马车引进院子的时候,都被人……抢光了……”紫砂不是不担心的,要知道这一坛子酒就得一二两的银子,这加起来比他一年的例钱都多,所以他虽觉得那些人可怜,这事儿还是得九爷做主,九爷是个深明大义的,紫砂自是不担心,但是这事情始末都是要说与九爷听的。
顾九听了后点点头,
末了,转头朝紫砂道:“去同县尹说,不是什么大事,不要弄出什么人命来。”
犯不着因为几坛酒闹出人命来,都是些得了瘟疫性命攸关的人,便是听凭天意吧。
紫砂讶了许久,领了命。
顾九没想多呆,便同陈大人道:“陈大人,若不你现在就去找璃王,我们东西也送完了,不若即日启程回江南吧?”
顾九凝着眉,眸深似海,总之此刻不得多留,阴寡月也是,不若同她一起回江南。
顾九眸光一闪,心道,这是个好主意。
灰衣男子沉思了一瞬,见犹豫之色,顾九也未强迫他。
末了,那人朝顾九道:“那,我便去先去拜见璃王了,你要同我一道去吗?”
顾九震了一下,摇头。
男子不解,这平常人谁不想见一下天潢贵胄、皇子王爷的?况且这人还是商人,商人更是注重这些的。
“真的不去?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你不想……?”陈大人凝着顾九,眉头微皱,说着打住了。
“不了。”顾九微微垂下眼眸笑道,“呵!我去将车队打理一下,等着陈大人一起上路!”
他见顾九并无甚想见璃王之心,便就此打住,不再多问了,他也不是喜欢强人所难的人,只是觉得这坊主真的错失了一个好机会,她是江南那方所捐干紫藤最多的,本是可以讨个功劳的,却无此心思,这坊主难道不知道讨好了璃王比讨好安抚使更加有用吗?
灰衣男子深看顾九一眼,似是有些失落的转身离开院落。
顾九岂是不知道她此行前来也是抱着小小的能“立功”的心思,可是当渡江之后听闻此次来平息瘟疫的人是璃王后,便偃旗息鼓不做指望了。
无论如何,在江南安抚使那里求了个方便便代表此举还是获利了的,再退一步想,她也帮助了邙山百姓,也算是有功于社稷。
罢了,罢了,便是早些离开吧。
——
陈大人回了县尹府当即去请见璃王,东苑前就有人去通传,隔了半刻钟才见有人来传,璃王召见。
进了厢房,他将江南安抚使的意思带到了,便请辞离开。
璃王不多做挽留,只道了一句:“陈大人旅途劳累,本王相送一程吧。”
灰衣男子愣了许久,末了,一撩衣袍跪地谢恩。
卿泓虚扶一把,柔声道:“你们不远千里,是为北地百姓,便是有功于社稷,本王理应相送。”
灰衣男子深感璃王的亲和,却又想起安抚使赵勰对璃王的评价,不要以为璃王温润谦和,给人一种好相与的错觉,可得小心喽!
陈大人面色一沉,璃王真的那么可怕?
陈大人随着璃王的人将将出了东厢,就见东苑的院子里迎面走来三人。
为首的人素白的衣袍,缠着白布汗巾子,只露出温润的长眉修目,一头墨发披沥于肩……
“莫非……靳大人也是来辞行的?”轮椅上水蓝色衣袍的少年眯眼道。
还未走上前来的寡月步子渐缓,在几米开外的地方停下,拱手一字一句道:“王爷,下官要赶去赴任耽误不得了。”
卿泓面色不改,笑道:“本王此行邙山,若是瘟疫平息,功劳最大的当是靳大人,靳大人不再等等?”
午后的阳光下,素衣少年纤长的睫羽轻颤,他知璃王卿泓言中意,却不解他意欲何为?
从乡试至会试再至殿试,璃王若是想拉拢他,也不至于等到今日,也放任他至今日,如今却要与他功绩,只是因为璃王卿泓从来行事公正而已?
“下官想跟着陈大人的车队去江南,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寡月俊脸升起一股薄红继而道。
卿泓知晓他是推辞,瘟疫之事靳南衣本无职责所在,他要离开,他便放任他离开吧,至于……
“罢了,待瘟疫之事平息,你的事我会向圣上禀明的,你要离开便离开吧。”卿泓说道,轮椅以被青衣推动着离开了。
陈大人瞧了一眼寡月,拱手作揖,寡月回礼,二人跟了上去。
将将在西厢,寡月就猜到顾九可能会连夜离开,并唤来小易和宁远收拾了包袱,好赶着和九儿一起上路。
卿泓将陈大人和寡月送到了县门的车队处,百来人的队伍只是歇息了半日后又要赶路了,有百姓来相送,自行的站在两旁给璃王等人让出道来。
——
顾九站在车队最末,低垂着头。方才有医官们来给他们逐个逐个把脉检查过了,她知道医官们只是怕有人将瘟疫带了出去。虽然如今听说瘟疫已有了压制的办法,便是紫藤花煮水,只是那些重感的人还是没有办法治疗,如今医官们也只能想办法发不让还活着的人感染。顾九叹了一口气,也难为璃王卿泓了。
听到有队伍朝车队这方走来,她抬首一望,远远地就瞧见走在最前头的璃王卿泓,她心中震颤了一瞬,正欲沉默的低下头,又瞥见璃王身后素白色的身影。
阴寡月?他……他难道要和她一起上路吗?
顾九再次怔在了当场,璃王等人在车队最首的地方停下,她隔得远听不清他们到底在交谈什么,想想也是一些寒暄的官话,路上珍重,璃王保重什么的。
日头西移动,顾九觉得风吹的有些凉了,身子也渐渐冷了起来,接着她失神间见周围的人都跪下,于是她愣了一瞬后,立马跟着众人跪地。
“恭送璃王千岁千千岁。”
顾九莫名的觉得这句礼辞在这小县里听着有些喜感,她低着头,跟着滥竽充数。
终于,似是听到禁卫军远去的步伐声,她抬起头盈盈一望,发现周围的人都站起来了,于是也跟着站起来了。
璃王回去了,顾九松了一口气,潇洒地转身,正抬起腿,她感受到背部的感觉有些异样,再转身就对上那人沉郁清澈的凤目。
他对她施施然笑,她怔忡间也扯出一个微笑来。
“九儿,我说过,我会陪着你……”
他用唇形说出这么一句,她懂。
顾九没有将这个对视保持多久,便转身上了马车。
将才陈大人去见璃王的时候,顾九做主将车内的二十坛酒留在了邙山,李县尹不是不感激的。
顾九只道是本是想去长安送人,现在要走,便也没那个必要了。
她本可以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来,赢得好的声名,可是……她不习惯,是的……不习惯,她不习惯沽名钓誉,却喜欢以冷漠示人,不想让别人念着她的好……
这样的感谢,她觉得压抑,本来便不是为这里人准备的,不过是一时情绪罢了。
“紫砂,我来赶车。”顾九笑道,已伸手去解开马缰。
“九爷,还是我来吧,无妨的……”紫砂见顾九已上了马车,不由的有些担忧地去伸手夺九爷的马缰。
“不,你去休息吧。”顾九体谅他赶了几天的路没有好好休息了,况且这马车她又不是不会赶。
紫砂哪里肯进去歇息,就在外头陪着顾九干坐在车板上。
前头的车队已驶动了,一辆一辆的离去,正当着时候一个白影站在顾九的马车前,顾九抬眼瞧见是小易。
“我家主子要我和九爷换一下,这车由我来赶,九爷去前头那辆车吧。”小易笑道。
“……”顾九愣了片刻,这又是阴寡月的意思?
还不待顾九再开口问,小易已夺过顾九的车绳子,顾九也稀里糊涂地下了车。
小易笑看着顾九,朝顾九点头,又对一旁的紫砂道:“你休息吧,瞧你这熊猫眼,可熬了几天?”
紫砂和小易因九爷入狱一事后熟识,方才见到来人是小易也不由的讶了一下,听小易这么说,紫砂忙伸手去揉眼睛。
末了,虚弱地道了句:“易大哥,那劳烦你了,我便去歇息了。”紫砂说完朝九爷离去的方向一望,见九爷已上了前面的马车,便安心进车内休息。
——
顾九上了车,就瞧见车内的两个少年,一正襟危坐,仪态端庄却又不失从容,一抱着行囊,虽是清秀瘦弱,却眸中毫无胆怯之意。
顾九是没有见过宁远的,眼生难免,寡月朝顾九勾唇,又将她身后的车帘快速的放下,扶着她坐下。
宁远抱着行囊缩在马车一角,顾九进来的时候他还不觉得什么,可是当自家主子这么亲切的迎着这个靛青色衣袍的少年坐下,便眼中起了惊惧之色,主子,似乎从未对他和小易以外的人这般亲近,不对……似乎比对他们还要亲近……
见主子给那公子将缠绕着脸的巾子取下,宁远不由的红了脸……他再傻也知晓了,主子和这公子认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关系,正当宁远觉得带着这里,异常的尴尬难堪的时候,外头听见小易在唤:“宁远,你到我这儿来,陪我说话!”
宁远愣了一下,想请示公子,没有发现自己已抱着行囊站起来了。
宁远小脸如煮,尴尬的凝着主子二人,想开口问,不料善解人意的主子,温润地朝他道:“去吧,当心点下车。”
宁远点头,连那陌生的公子都朝他微微一笑,这一笑,宁远的小脸愈加红了,总觉得自己什么小心思都被主子他们猜中了似的。
罢了,易大哥真是“活菩萨”,定是知道他在这里坐着别扭的慌,才唤他下车的……
末了,马车驶动了,车内一直很安静。
于阴寡月,他没有料到,再见顾九,会这么快,感谢上苍眷顾,福祸相倚,否极泰来……
即使到了扬州他们便会再行分开,不过他已是满足了。
马车走出邙山县的时候,顾九掀开车帘,只是觉得璃王卿泓离他们远了迫切的想要透透气。
马车行了半日,约莫是黄昏的时候车队在一处渡口停下,听陈大人的意思是车队的人,赶了几日的路,都太累了,可以在这渡口边的车站里头歇息上一夜。
寡月与顾九一同下车,这时候陈大人走来,凝着他二人一眼道了一句:“靳大人,你们认识?”
顾九愣了一下,瞧了眼寡月,却见寡月说道:“是的。”
陈大人疑了一下,没有太在意,继续朝渡口客栈里头走。
正当这个时候一个青衫短褂的剑士从里头走出,当来人的脸暴露在黄昏的灯火之中的时候,顾九与寡月才瞧清楚,是萧肃。
萧肃见主子和九爷一道出现,讶了一下,尴尬地朝二人行礼。
顾九于此刻也一瞬了然于心了,意味深长地瞧了阴寡月一眼,直至他俊脸绯红了才收回目光。
倒是一句话没说,跟着陈大人进去安排房间了,百来号人这家小客栈肯定是住不下的,他们一行住客栈,其余的在马车上将就一晚,睡个安稳觉后继续赶路。原来是萧肃得知顾九被江南安抚使派去北地送瘟疫用的药材后,便和长安通了信,又一路追随这顾九北上,可是邙山等县里发了瘟疫后,这里的路都锁着了,百姓们不能进入,只有各地的官车才能进去,于是萧肃便在这里等着顾九所在的官车回来,没有想到等了一天便等到了,更没有想到……主子也被贬南下了……
客栈小,尽量多住人,顾九肯定不能单独分上一间了。
陈大人瞧了一眼道:“我和九爷住上一间,靳大人的主仆三人住上一间大房……”
陈大人的话将将落下,在场的人中几人的脸色便得十分的难看。
小易暗自的为这陈大人捏了把汗,这话在西厢的时候由李县尹说出来,他家主子的脸色已经难看过一次了,这会儿这傻木头再提一次,他家主子可不得……
小易下意识的打量起自家主子的脸色,果然难看了许多。
“我和九兄弟住一间吧。”素衣的少年走上前来沉声道,他的娘子只能和他住在一间。
“这……”灰衣男子无语,不可能要他和靳大人的仆从住上一间吧。
“罢了,我和那官差住上一间,靳大人的两个小厮住上一间……”灰衣男子说道,已同渡口客栈的掌柜的去安排了。
——
顾九和寡月住在客栈的二楼,从这里的窗子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涛涛江水……
江水迅猛,惊涛拍岸,文人临江,会有许多感触,不会与惆怅有关……
倒是看江水西去,感叹人世渺小,时光匆匆,英雄孤寂……
“风大,别站太久。”
房内,少年凝着窗前的顾九柔声提醒了一句,又动手整理了一下自己包袱里头的公文。那人披着一件外袍,在书桌前摊开一张白纸来。
顾九闻到了浓墨的香味,收回神盈盈望了过去。见那人以执笔开始书写什么。
少年执着墨玉狼毫,沉思片刻后,落下三个墨字:《临江赋》
渡口城郭,马蹄声急;孤馆春寒,薄衿冷裘,沈腰潘鬓,日渐消磨……
……
左迁羁旅,夜雨风肃,空阶寂寂……
寡月本不喜写赋,只是见顾九临窗而立不由的想提笔写些什么,只是写写罢了。
他不常写,既然提笔写了,便希望答到他想期盼的效果。
站了一会儿,吹着江风,顾九有些乏了,随手关了窗子,朝着床榻走去。
她轻手轻脚显然不想打扰到阴寡月,她知晓他在写文的时候精神高度集中,若是被她打断了,这文他便不会继续往下头作了。
顾九褪了鞋袜,将外袍也脱了,就这么躺下,赶路了好几天没有洗澡,身上难受得紧,可是这客栈想要沐浴都是奢侈。
顾九轻声躺在了床榻里头,给那人留了位置,又瞥了一眼书案前的那人一眼,便沉沉的睡了。
——
酉时初刻,邙山县。
“怎么了?何事急见王爷?”桓青衣推着璃王卿泓至医官阁,县尹同一群医官仓皇跪地,脸上都带着喜悦急切之色。
卿泓不由皱眉,浅淡道:“说。”
“回王爷,那几个喝了酒的人没有死!”李县尹急声说道。
这一语让卿泓和后头的几个朝中重臣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县尹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心急说的含糊不清,忙解释道:“那几个感染瘟疫的酒鬼……本是医官断定拖不过五天的,今日早晨的时候就是浑身乏力,医官们都觉得没救了的,没有想到,没有想到,那数人喝了酒后精神大好,就同病去如抽丝一般,整个人脱胎换骨……如今有了力气,或许过不了几日下地干活了……”
卿泓不解地凝眉,沉声唤道:“唤张御医。”
张御医是此次御医苑派来的最高官,协助璃王平息瘟疫。
张御医从官员中走出。
“将酒拿给张御医瞧瞧。”璃王吩咐道。
县尹连忙爬起,身后就有人递来酒坛子。
“这就是和陈大人一起来的公子的酒。”县尹忙解释道。
张大人接过酒,置于鼻尖闻了闻。
“是用紫藤花泡的酒,还加了一些其他的药材,这些药材下臣都闻的出,王爷若是要的话,臣可以写下这药酒的方子。”张御医说道,又朝璃王拱手,“臣想,这药酒可能解此次瘟疫的重症。”
“王爷,下官们也认为。”一排老医官们齐声道。
卿泓沉默片刻,偏头朝身后的青衣道:“去将那车队追回来!”
青衣骇了一下,连县尹更是一惊,忙上前道:“王爷,那……那个公子将一车子的酒都留在这里了……”
“什么?”张御医回头望着那县尹,“那快拿出来给病人们服下。”
“是是是,大人!”李县尹转身朝身后的几个医官道,“你们几个快点。”
卿泓朝那张御医道:“劳烦张御医了,这酒该定多少量给病人的同那些医官们说,若是有效,本王即可下旨购置酒。”
“是,王爷,老臣领旨。”那张御医带着几个大人慌忙进了医官阁。
顾九等人是三月二十四的时候抵达扬州城的,那时候,北地三县的瘟疫将将压制。
禀德十三年的这场瘟疫也记录了大雍历史。
璃王平息瘟疫有功,再赐金鱼袋,双玉勾,再赠黄金千两,御赐双并马四轮车一辆。
当然璃王言靳南衣助平定瘟疫有功的奏折也上达圣听。
还有江南九酒坊的顾坊主所带的紫藤酒,平息瘟疫也立了大功,更言这坊主捐了百来斤干紫藤花,解燃眉之急。
夜帝逐字看罢,朱笔批了一句:知道了。
等了数日,夜帝那方又传来了圣旨,靳南衣助璃王平息瘟疫有功,官复原职,但,过不可免,需在扬州花溪县,再办一件功在社稷之事方能回长安。
至于酒坊一事只传来口谕,赐个“仁厚之士”的金字牌匾草草了之。
如此一来,靳南衣官复翰林院侍读,却又在地方任官,算是翰林院第一个如此的官员。
圣旨虽是昭告了,但传到江南已是十日之后。
那日顾九将寡月送至花溪县后,未曾留宿便与紫砂离开了。
圣上的旨意下达到扬州花溪县,已是顾九离开数日之后的事了。
起初寡月将将到花溪县的时候,连他下面任事的都不曾瞧得起他,只觉得这状元爷徒有虚名,官途坎坷,混到头来也不过如此。
于是,上头下头都轻怠了他,寡月也不甚在意,花溪县并不大,县里人种粮食瓜果为生,这里一直平平常常,不富庶也不落后。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这里也出过一个状元爷,不过是一个身败名裂,身首异处的状元爷。
禀德十年进士科状元及第者,陆安,原就是花溪县人,这里出过江南富甲一方的茶商。虽是承了江南陆氏的姓氏,却也到底不是陆氏的宗族,陆家被抄,死后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江南,是一个富庶的地方,也是一个伤心的地方。古时的江南,勤劳精明者,可以从初时的一无所有,到家财万贯,富甲天下,诸如慕华胥一类的人一代一代的产生;但也可以一夕之间,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当圣旨传到花溪县,揣着明黄圣旨的公公从花溪县县府府门走向,静静跪着的“靳南衣”,那二十五六岁的公公看着尤像十七八岁的模样,这人,失了势,便是比正常人看着显嫩,那公公打量了一眼静静跪着的“靳南衣”,眸光滞了一下。
接着才开始念圣旨,礼毕,寡月叩谢天恩,接过圣旨,抬眼却对上那公公意味深长的目光。
寡月心头小骇了一下,眸光阴鸷。
那公公瞧着寡月,久久不移开目,早有耳闻靳南衣好男风,却不想生的这般有味道。
寡月觉得这注视让他觉得心里异常不舒服,不知怎么他总觉得这公公在想些“不干净”的东西。他以前也听人说,大雍皇宫里太监之间的一些龌龊事,更有侍卫和太监的龌龊事情,当时也不甚在意,如今他却想到那上头去了。
寡月强压住心头的厌恶感受,同身后的小易道:“快领着总管大人下去。”
小易也似乎懂了什么忙上前去。
“总管大人您跟我来。”小易笑道,对上那太监的目光,他的笑又僵滞在脸上。
只见那公公对小易“谄媚”一笑,一树的梨花尽落。
小易唇角抖了几抖,他不会连他也看上了吧?小易心道,赶紧滚回长安去吧!罢了,忍过今日就好。
小易提心吊胆地领着那公公到了县府驿管。
次日的清晨总管大人是送走来,小易跟着主子回来的时候却瞧见县府大门前站了许多的人。
世人,趋炎附势者众,得势的时候巴结的人多,失势的时候人人厌恶轻视。
寡月早已习惯了这种感受,不甚在意,命小易招待那些人,又同宁远道:“去找师爷家,找师爷,问他要近几年的花溪县志,便说是我要的。”
宁远领了命便去了,这一连十多天,唯一不见的便是那师爷。
——
顾九没有料到自己还有牌匾得,不过是一个“仁厚之士”的牌匾却引来了众人的观摩。
“御赐的啊。”
“听说还是找璃王写的。”
有摸着胡子在牌匾前一站半个时辰的,也有凝着那牌匾在她家酒坊的桌子前一坐一天的,反正这几天顾九的门前是站满了人。
顾九却是毫不在意的继续在后院里头练剑。
《荆卿九式》她早已练的滚瓜烂熟了,近日又命紫砂寻了一本《飞花剑雨》。
只是顾九觉得这剑法,行剑虽飘逸,也颇适合女子打,却只是好看罢了,并不适合防身。
不过,她却是极爱这剑法的,拿来练习一下也是不错的,难保日后不会用上。
这一招一式行云流水,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只是顾九终究是自己摸索,不会的地方也跳了过去,她又不是什么专业人士,不强求。
便是学的玩玩,只当是强身健体。
紫砂端着茶案进来,笑道:“九爷如今的越来越厉害了。”
顾九知他指的是剑法,收剑转身。
“一般般。”
“九爷,近日坊里头的生意可好呢!”紫砂又道,反正是捡着开心的事情说。
顾九点头:“一般般。”
紫砂见九爷神情淡淡,又道:“九爷,近日还有什么打算吗?”
顾九接过他手中的茶道:“扬州。”
紫砂愣了一下,似懂非懂,不料主子已用完茶,转身离开了。
主子,要去扬州了?
紫砂一惊,主子是说将生意做到扬州,还是说……要去扬州见靳主子?
顾九不是不知道,圣旨下达靳南衣的事情的,若是那皇上要靳南衣立功,功在社稷,她自是需要帮他的,他呆在京城比呆在花溪县有用,如今她生意做的有了起色,自是可以替他分担一些。
再到小农庄里瞧瞧,便是过几日,再去趟扬州吧。
——
西凉,莫赫图。
西凉由六皇子和七皇子带领的军队,节节败退于大雍的军队。
凉都祁连更是传来消息,七皇子失踪了!
七皇子失踪也不知是几日的事情了,总之确确实实是失踪了,在一次对大雍的突袭战役中,六皇子扶风率领的军队得华胥的准许先行撤退,当华胥所带的人回来后,却没有见到七皇子的身影。
六皇子扶风当即率死士去大雍军营查探,未曾寻到踪迹,却被人发现还受了重伤。如今虽是性命无忧,却也是思弟成疾。
“下令,不要传出七殿下失踪一事!”扶风当即命令道,并连夜通密函告诉了女皇。
只是那个伤他的人……这世上竟然有将他伤成重伤的人。扶风大手捶了一下床榻!
他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
大雍驻守的莫郡府内。
“就近几次来看,末将觉得西凉人似乎在找什么人。”夜风同高座上的慕长安道。
慕长安眉头深锁,夜风的直觉一向准确,他不能不重视。
“可有计谋?”慕长安道。
夜风低垂着眉目,沉思了片刻,道:“容末将再想想。”
夜风方退下,营帐中一个一身黑袍的将军上前,带着周身的冷凌。
“末将有一计。”那冷凌阴寒的人朝高座上的慕华胥道。
慕华胥呼吸窒了片刻,眉头皱得更紧了些道:“孤将军请说。”
“末将和叶将军所想一样,透过这几次莫赫图残余军队的攻击路线还有夜袭可知,他们似乎是不见了什么人,而且还是十分重要的人,末将猜想此人定是天潢贵胄……”孤苏郁将“天潢贵胄”四字言的有些意味深长。
众人一惊,只觉得祝贺孤苏郁说的在理。
这时候夜风也不禁多看了这人一眼,夜风不善言辞,便是每每想得到说不出,言不尽,却不料此人将他心中想到的说了出来,他不禁开始正视起一开始自己对于此人的看法了。
“末将建议方出风声,言大雍有西凉重要人质在手!”
“谁?”慕长安道,他的意思很明显,没有具体的身份,西凉人难以上钩。
孤苏郁绝美的凤眼一寒,道:“七皇子。”
众人都骇了一下,不料孤苏郁如此快速肯定的说出这个人。
“你如何得知一定是七皇子不见了?”董光走出来说道。
“因为那次突袭,被臣刺伤的人看身形可能是六皇子扶风,若是六皇子舍命相寻的人便只有七皇子。”孤苏郁勾唇道。
众人中并不是所有人都参与过那场夜袭便也不做讨论。
夜风却是亲自参与了的,那次是他第一次正视孤苏郁,此人的武功与他不相上下,今日论起计较算计心思,更是阴毒而缜密!若是得以重用还好,若是不行这种人便只能“毁掉”!
慕长安一拍桌案,显然是赞同此计谋甚好。
只消守株待兔,到时候便是愿者上钩!
他不信六皇子扶风得知七皇子的消息后,不会冒死前来。
“放出消息去!再找一个人扮七皇子。”慕长安说道。
“只是这七皇子神秘无比,旁人都没有见过啊将军……”董光说道。
孤苏郁勾唇:“一身囚服白衣,披头散发的,俘虏不都是这个样子吗?”
众人面面相觑,俘虏……的确都是这样子的。
“这事就交与你们三人去办!”慕长安命令道。
“是,将军。”董光、夜风、孤苏郁三人齐声道。
最终三人探讨了一番,夜风命一个被俘虏的西凉士兵放出:西凉七皇子被俘的消息。
而后董光和孤苏郁开始筹划起如何设置“陷阱”。
没过三日,鱼便上钩了。
——
或许早知是陷阱的可能比较大,又或许明知是陷阱,扶风还是去了,带着伤的身子,带着剩下的一百名死士,重蹈覆辙。
他忍受不了他的亲弟弟,在敌国的军营里头如同一个俘虏般活着。
一想到,便成梦魇!
可是当他顺利的进了军营,瞧见那营帐内被绑着手脚的“华胥”,他心中抽痛,不顾一切的奔了过去。
粗糙的指撩开那人的凌乱的青丝,瞧见那人绝美的脸,不由一怔,正要反手给那人一刀,却发现那人绑着的手脚都松开了。
事实证明了,不过是苦心导演的一场:请君入瓮!
没有后悔,没有悔恨,扶风本就知道自己的想法,就算是陷阱他依然回来,毅然决然!
不为别的,只要有一线生机!
那人招招狠戾,让他节节败退。
很快,扶风便认出那人是那夜伤他的那个男人!
他们大雍人还不光是阴险狡诈,还竟敢以身涉险,不顾性命了?
“你就不怕一个失手,将将被我给结果了?”扶风吃力地说道。
“你没有机会。”阴寒的话语至那人薄唇溢出。
“你就没有对这世上的留念了?你就不怕你将将死了?”扶风眼看着要被擒住,却是大声的问道。
孤苏郁凤眸一颤,勾唇:“没有,也不怕。”
他孤苏郁在乎过的东西都已经死了!
冷心冷清,绝情无爱,这是孤影之徒从小必须经历的。
爱情,或许是来过,在他不懂爱的时候,即使他现在也不曾懂,但他记得,他曾经愚蠢的想去体会过——
剑,从扶风手中滑落,他缓缓地倒下。
“我可怜你……”
扶风晕倒的时候如是说道。
这一刻,那绝美阴寒的男子又是一怔,这句话,他并不陌生。
曾几何时,那个倔强的女人也这般说过的……
孤苏郁虽是震住,回神的也快,他翩然收剑,笑道:“你已经是俘虏,便足够。”
“我七弟在哪里!”扶风吼道,几个人高马大的人进来,将他压下,锁着琵琶骨的铁索再次穿透了身子。
那人没有叫,孤苏郁却清楚的瞧见营帐的地面上,有斑斑血迹滴落,一滴一滴的看得人发麻。
没一瞬,那人便昏了过去。
孤苏郁别过脸,轻声吩咐了一句:“带下去。”
他苦笑,走出营帐,冥冥之中,似乎是厌倦了杀伐……却又如此身不由己?
等孤苏郁再从营帐出来的时候已换上了一生戎装,腰间那个靛青色绣着梅花的荷包还在,似乎佩戴早已只是习惯罢了……
游离的目望了一眼,天际,这里的夜色他看着毫无感觉,只是,天上的月啊,亲切又遥远,多么矛盾的心情。
那女子,已去了月宫吧?
终于脱离了他的纠缠,终于摆脱掉了他吗?
想到这里,他袖中的手已握得骨节发白。
正巧这时,安静的校场内传来一声战士的呼唤:
“孤将军,护国将军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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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花花钻钻,感觉今后是男强女强对强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