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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心斋后的教坊院是一间单檐歇山式学殿,里边分职官、学官两个阁厢,里边长案齐排,次序规整,每张红罗木书案案头放着盆金兰吊梅,极为雅致的模样。年近元宵、这殿外檐廊下的红鸳灯笼也开始挂了起来,一些匠工端着扶梯在外头结彩,里边的老学究们则是开始谈起了十五元宵宣德门前的鳌山灯会。随着ri头渐渐高过头顶,几个老儒坐不住了,便开始起身告回。
“李家娃娃安心做事,老朽身子骨不行、可就先回了,这边的籍案是今年州县上来的新生额,你与登籍册上校对一下,看看可有纰漏,有没有未到……”
老头气短,但废话倒是一箩筐,在少女耳边千叮咛万嘱咐一番后才飘然而去,旁边也有打趣少女的,说是被常澍诓来做了苦力,他自己倒是乐得悠闲。
前头兰心斋闹哄哄的、嘈杂的人声甚至传到了这边,几个老儒虽然上了年纪,但还没耳背到的程度,此时悠闲备至的抿了口温茶,端着前辈架子调侃少女…
“李家娃娃,这前边兰心斋现在可是闹的很,我看以后啊……这教坊院的门槛可是得经常换喽~~”
哈哈哈的~~~旁边几个闲着看书的太常博士也是笑着搁下了书,往少女那边看。见少女却是埋头在那对花名册,执着兰笔、一道一道的划,将那些有名未至的名字除去,耳边听到那些糟老头打趣,却是蹙了蹙眉头…
“那些官衙内们未必觉得我是多么淑好的官家千金,也未必是多么中意我,只是京里面才女才女的传的多了,自然是要有点的不同的,对他们而言、追求我这样一件稀罕物,是与自己身份相匹配的,是风流、是上档次的事情……”她磕着笔杆子抿了抿嘴,笃定了一下观点似的说…
“那是一种很高雅的游戏呢。”
“反正……他们开心就好了。”
……
额……几个老儒不得不停下手头的事,望着少女专注校对的侧脸,没有什么神se异常,似乎是在说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一般。不禁紧握了下手上温烫的茶盏,这个女娃子……不简单啊。
“抱歉,打搅一下…“
外面传来男子的询问声,当头书案前的一个老儒抬头看了眼,见门外有一个青袍书生问进来,“这个……刘逢刘学录可在?”老儒听了也不表个态,低头捏着茶盖捋了下茶汤面,吹了吹凉,呷了口后才接话…
“新生是吧?”
看书生的脸就比较生,而且这身着装也不是太学生仪容,这打头的想法也自然是这个了。
额……那书生摸了摸鼻子,“这个……算是吧。”
“刘逢今天事假,登籍在册的事儿就找那女娃子。”老儒朝捏着茶盖子往少女那边指了指,而后继续悠闲的翻他的孔孟。
“多谢。”
苏进笑着摇了摇头,这一竿子教坊院里的职官,感情是养老院啊~~一个个的牛气不拉的,这鼻子登的倒是比天还高。他按着那老头所指的方向过去,沿旁书案前的老头连眼皮子都懒得抬。
到了少女案前,见这张四尺长的云纹樟木短案上,堆砌着丘陵般连绵起伏的籍案文书,少女埋头在这些案牍书册里,一手翻着名册、一手在学籍上写写划划。观她打扮,倒是让苏进有些诧异,一身适度量裁的斓边右衽文人白衫,洗的有些浆白、应该是经常穿了,头上的发髻绾好、套进了高高的折角桶巾里,只有耳鬓处留有拢收地紧绷起来的青丝,这样下来、便显得人jing神些,只不过……右腮处那一叶不大的灰se胎记、倒是更为明显了。
哦~~是她啊。
苏进很快就想了起来,不过叫不出名字,两人也不算是相熟,正想先来两句寒暄,不想倒是少女先开口说了话…
“姓名籍贯。”
她低头拿笔划着花名册。
“这个……”
苏进将那冯泓安那举荐信取出来递了过去,“我是举荐来的旁听,算是走了后门吧。”
嗯?
少女笔势一滞、抬起头来看,额……张了张嘴,愕然了半晌才莞尔笑了出来,轻轻的说了声……
“是店家啊~~”
……
……
很多时候、世间上还真有缘分这回事,那晚上少女转身离去的倩影还依稀回闪于脑海中,以为今后应该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毕竟是女孩儿,比不得男人家能够整天抛头露面。而且看其今天的装束,想来也不是那么zi you的。旁边那些老酸儒这时候都是指指点点的小声议论,应该是好奇这生面孔的书生怎么和李家女娃相识,虽然这种议论没什么恶意,但给人的感觉、始终有些别扭。所以那李家小娘子便是拍案做主了…
“说来店家,上次那事儿还没好生答谢,如今见了,可要好好酬谢一番…”这少女稍稍一转念,“这武学巷子那儿有一家茅记…不、宣记炒细粉,做的还不错,正好我中午也没吃呢,我请店家吃去。”
“额……”
苏进看了眼少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也好。”
……
……
“你这书生又是哪儿冒出来的?”
教坊院和兰心斋之间的中庭小院里,一群人、一群衣着光鲜的人,挡在两人面前。这郭尉手底下出来一衙内,长得歪瓜裂枣的,半边眉毛很是稀少,他歪着嘴指着苏进的鼻子道:“你这书生也不掂量一下自己身份,李家娘子是你能高攀的吗?还不识趣的给我滚一边儿去。”旁边一群玉带锦衣的官衙内们应该是羡慕嫉妒恨了,纷纷恶言相向。
“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有人甚至上来捏住他的衣襟在那拉拉扯扯,“就这寒酸样,是新来的生员吧?”
苏进低头看了眼,没说话。应该快忍不住了吧……
旁边的少女不禁皱起了眉头。
“跟你说,到了太学,就要懂太学的规矩……”那人是很嚣张的模样,“…我今天就给你上一课…”他这话刚说完,忽然“啊!”的一声痛呼出来,“烫死了!!什么东西!!”他捂着手佝偻起身子,那只手很快的就红肿起来,针刺般火辣的疼痛立马让这衙内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旁边赶紧有人上去搀扶起来,又指着苏进咒骂…
“你这书生使得个什么戏法!竟敢当众暗算官家子弟!”
少女张了张嘴,本来还想让郭尉看好他那帮小弟,此时不觉多看了旁边苏进一眼。
这后边的郭尉本来还不想出面的,毕竟打手这种的角se是有损在少女心中的形象的,不过看现在有些混乱的局面,也不得不站了出来。而边上的陈弈则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作壁上观,按下身后那一群小弟不要轻举妄动,那书生敢勾搭李家娘子,倒还真是有几分胆量,现在京里即便是官家衙内,也不敢随意跟少女搭讪,因为早有传闻说有几家王孙贵族也看上了少女,甚至向太后那儿都有意让少女进宫。所以,即便已经跋扈到陈弈、郭尉这种程度,对于少女、也不敢随意轻薄,这是京里众所周知的事情,所以别看少女身边总有觊觎的眼光和拥簇,但哪个也不敢吃了豹子胆上去轻薄一下,只不过正是因为吃不到,所以对于少女身边出现的男子就更是厌恶。
老子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在这些心理作祟下,有些年轻气盛的官衙内就忍不住上去动手了,看这书生瘦得跟柴火棍似的,自己吹口气就能飞跑,怎么也得拿来消遣一下。所以、最终还是演变成一番武力的角逐,一个个平ri耍猴弄鞠的少爷们撸起袖管,嘴里嘿嘿笑着、那一个个沙包大的拳头往苏进脸上凑。檐廊前结彩挂灯的几个匠工见形势不对,也赶紧扛着扶梯先躲了出去,免得误伤自己。动静这么大,教坊院里的老儒们也是跑了出来看,见满院子的那些纨绔在殴打厮闹,不禁眉头深蹙。
“都给我住手!”
那些老儒也是吹胡子瞪眼的,怎奈场面混乱,他们话刚说出口,一个衙内就被甩了出去、砸在了廊道那一片梅兰盆栽上,稀里哗啦的、黑土瓦盆都碎了一地,那纨绔嘴里哎哟哎哟的喊疼,眼睛嘀溜嘀溜的偷瞄了眼场中,发现这书生还挺能打,自己那些兄弟就像是纸糊的一样,被他一拳一个撩翻,这还了得!感情是个练家子!得……他两眼一闭、一咬牙,脑袋往石阶上一嗑……
晕了。
“郭尉!让你的人住手!”少女也是恼了,虽然这书生跟自己没什么交情,但怎么说也是自己带出来的人,就这样被人殴打,自己也是难堪。不想人群堆那边的郭尉却是在那儿装傻充愣,“安安说的什么!太吵了!我这边听不清楚!”
少女跺了下脚,气死了!
“太学里岂能如此喧哗,都住手!”上边教坊院的老儒们本着严谨的治学态度,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怎奈这些纨绔子弟本就不守学律,此下扭打正酣,哪有闲下来的耳朵去听说教。
纷乱的人群后头,郭尉望了望那些老酸儒们,不禁要笑,就这些老东西还想管我?而这时,旁边有一小弟凑到他耳边窃窃私语,也不知道在嘀咕什么,不过郭尉听着却是连连点头,将腰带上的玉佩解了下来给那人,那人一脸贼笑的也是加入战团里面。
终归是双拳难敌四脚,即便苏进练过点拳脚,但毕竟架不住这些纨绔人多,而且对方也赖的很,有两个已经死死的抱住了自己的大腿,动弹不得下,四个沙包那么大的拳头朝自己面门飞过来……还真是无妄之灾,没想到这年头就已经有铁粉护卫团了,他正想向敬元颍卑躬屈膝一次,没想到这耳边传来声如洪钟的一声训斥…
“给我住手!!”
这声音和那些老儒完全不同,犹如晴天霹雳一般,震的这些纨绔们一下就软了骨头,一个个把目光望过去……
“种司业?”
听见这个名字,简直就像是踩了雷区,一个个缩手缩脚的退回原位,这紧抱着苏进大腿的那两人此时感觉气氛不对,一抬头问前边:“谁啊?”
“笨蛋,赶紧回来!”
有衙内朝那两人招手,那两人眼睛骨碌碌的转了一圈,发现这游廊处有个九尺身长的男子和太学正高孟从石阶上下来,惊得赶紧松了手,拍拍屁股躲到人群后面去了。在一边壁上观的陈弈此时笑了,今ri种司业巡学,郭尉这崽子正好撞枪口上,看他怎么收场。
这国子监的司业是有两人的,一个是范纯仁之子范正平,另一个就是这种师极,前者还好,毕竟是个文人,平ri虽然督促严厉,但打个马虎眼也就过去了。可这种师极就不一样了,有时候那些太学生们都想这老头是不是没兵可带,就把他们这些学生当兵犊子训了。开个小差、下趟青楼,就能把你屁股打烂,是真的打烂!烂到你连翔都出不来。平时言语举止稍有轻浮,挨个戒尺还是轻的,严重的、就要给孔老儿的遗像跪上三天,你要是敢顶撞一下,直接就把你退了……是真的退了!真不知道是哪个石头缝里冒出来的狠人。那些官衙内们不自觉地摸着屁股咒骂种师极。
“种司业,郭尉无端在太学仗势欺人,还请明察。”少女第一个就上去陈说案情。
种师极yin沉着脸,他确实看不惯这些纨绔子弟,平ri国子监里那些纨绔没少被他教训,这太学生相对规矩些,不过也少不得这几只害群之马,今ri本来心情不错,不过没想到教坊院这边竟然看到这种打架斗殴的场面,也算是有些恨铁不成钢了…
“郭尉!出来说说,怎么回事?”
旁边的陈弈冷眼相看,这会回看你怎么办?叫你跟老子争女人。
那郭尉此时却也是难得换上正经的模样,这种师极只不过是一个国子司业,原本也不必如此忌惮,怎奈他种家人脉极广,尤其是在军中、声望甚高,而且他胞弟种师中现为侍卫步军副都指挥使,也算的上三衙的长官了,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招惹的起的,眼下、清咳了两声后上前打了个礼…
“小子安敢无端滋生是非,只是今天这书生偷拿了小子的贴身玉佩,小子好友伍蒲看不过,便问他索要玉佩,可不想这书生仗着有些武艺,竟然对好友痛下暗手……”郭尉将刚才手肿成猪蹄的衙内拉过来,陈说苏进之前的非人施害,“司业大人明鉴,此人还是我太学新晋生员,若是此等品行之人入了太学,那岂不是让太学声誉毁于一旦!”
郭尉在边上分说个不停,种师极的脸se却依旧是平常,只是朝苏进问去,“他所说可是属实?”语气极为僵硬。
苏进摸了摸鼻子,“这个…不知道他说的那个玉佩是什么东西?”
“你还敢狡辩!”
郭尉那一边的人立马就闹腾起来了,在种师极皱眉头的时候,郭尉暗暗朝手下一人使了个眼se,那人立即走上前去,这一言不发的就往苏进的怀里掏去,不过却是被苏进拿住了手…
“搜身吗?”
“你既然认为你是清白的,那予我们搜一番又如何?”,苏进闻言,想了想、放开了那人的手,倒是好奇他们能变出什么戏法来。
旁边的少女却是蹙起眉头,“费彬,此番有失读书人身份,你可是想清楚了?”
那衙内滞了滞手,但随即道:“我亲眼见他偷了郭衙内的玉佩,岂会有错!”他伸手进去摸,这一刻,这教坊院里的老酸儒、种师极和高孟、陈弈和那群衙内,还有身边的少女,都把目光集中了这叫费彬的人身上,时间其实仅仅过去了一个鼻息,但是、这一刻,却是犹如度了个轮回一般长久。
“啊呀!!”那费彬也是捂着手不停的跳脚,“好烫!你使得什么暗器!!”
正当众人诧异的时候,一声清脆的鸾玉掷地声随即响起,在这一刻…
委实有些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