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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的卧蚕硬樘樟木隔断里、立着一座山水老林屏风,转过屏风后,是一张欣长的青木云纹书案,案脚边挨着一尊饕餮兽身檀炉、此时冷寂着没有一丝暖气出来。书案上面,水盂、笔格、笔舔等文房用具一应俱全,案头堆着厚厚一摞经史文书,此时有一双手在那儿翻来翻去,口中念着什么……应该不是这个…“哎?这是什么书体?”她翻到一卷新写不久的字帖,感觉…很奇怪的样子,字……太瘦了,但…好像也不是很难看……
难道真的是在jing研书法?
她使劲儿地摇了摇头,不可能……如果是这样,以前就应该有这方面的准备了,怎么莫名其妙的在这年节期间钻研……
肯定是在临摹哪个大家的帖子。
她心中笃定了下这个结论,于是乎有选择在专门翻那些法帖……她倒是想看看究竟是什么帖子能让他丈夫魂不守舍到这种程度……不过一圈下来,案子上的法帖都翻遍了,都是以前见过的,肯定不是。于是背转过身子,在书案后面的樟木书架格子里一个个翻过去,嘴里“不是这个、不是这个”的念叨……
等等!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脚步移到右数第三列最底下的书架格子前蹲下,将上面的一摞经史挪出来,而后屈指敲了敲底下一块隔板……声音清脆,就是这个了。而后伸手在木格子摸了一阵,摸到一处缝隙,手指稍一用力……“咯吱~~”一声,那块樟木板便取了出来,往手边一丢……
怎么感觉跟做贼一样。
她心里有些不自在,不过很快便把这想法抛之脑后。在暗格里摸了一会儿,果然、一本不过半拇指厚的书被她取了出来,往月光处一照,封皮上清晰的写着四个大字…
倩女幽魂。
额……王氏眉心一蹙,拉了拉滑下肩的绒帧,慢慢起身,将案前的圈椅扶正、拧着眉头坐了下去。
月光此时从上面的菱花横披透了进来。
窸窸窣窣的、她将书页翻开,皎洁的月光印在泛黄的布头纸页上,上面清隽瘦骨的书体在此时好似熠熠生辉一般,透着一股荧光、一股清媚,是如此的给人以心愉的感觉…
这字看着真舒服。
王氏出身书香门第,对于书法艺术的造诣着实匪浅,不然也教不出如此卓越才情的女儿,此下先是被这书的书法吸引了去,而后才耐下xing子翻阅起这书的内容…
人生路,美梦似路长…
路里风霜,风霜扑满面……
王氏眉头深拧,这是什么词令,这排版好是零碎……不过等翻过这一页她以为的题头词后,便是惊的差点没把书丢进檀炉里烧了…
……
……
楔子。
森森冷夜,只有半轮残月挂在乌云梢头,一座山野孤寺中,幽幽yin风扫着,枯叶满地。
破败残旧的楼房上阁,一个瘦弱书生煨着一盏青灯誊抄书经,肩上只披了一件单薄的青衫。
案几边还陈放着洗漱之用的水盆布巾,他抄了会儿似乎已觉夜se渐深,于是将身边的素纸灯笼点起,架在一边,等书生yu转身收拾细软时……
“呼~~”的一阵酥风卷入室内、吹得梁挂上的轻纱悠然飘动。
书生揉了揉眼睛,等抬眼再望向那隔扇时,竟见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在楼板上翩跹起舞,女子穿着一身藕白月裙,衣袂纷翻间,透着一股令人心神恍惚的灵异与妩媚。
书生难以自制,一步步向女子靠去。
……
不过须臾之际,书生便已与那女子缠绵于楼板木塌之上,迷幻的轻纱幽幽飘动,书生迫不及待的吻着女子的香肩秀颈,而就在书生忘情拥吻时,女子却是暗暗的伸出洁白玉润的纤足,月光下,依稀可见那诱人的脚踝上、缠着一串赤铜se铃铛。
她轻轻一动铃铛,便“叮呤当啷”作响起来。
书生却还不知此小动作,不过瞬间,“嘭——”的破空声响从屋外突进来,立马将那书生惊醒了起来,他一回头,便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啊——”
一阵凄厉的叫声在楼阁之上回荡凄长。
案几边、架着的纸灯笼也随即坠入水盆中,慢慢熄灭……
……
……
“这都什么东西!!”
王氏“啪”一声将书甩在案上。
看这书法、还以为是什么不世佳作,没想到通篇的竟是大白话,实在是有辱斯文!!哪有这样写书的!那怕是市面上不入流的鬼怪志异,也不能这般轻佻用词……“呸呸呸~~”,王氏心里好生唾弃了一番,觉得应该是把这书贬得一文不值了,心里稍稍平复了下……
过了盏茶时间,情绪也差不多安稳住了,转念不禁想起、那女子是什么人?那书生又看见了什么?怎么突然死了?越是脑子里想,心里就越是痒痒,身子在圈椅里挪来挪去,又仰头望了望院子……
无人。
算了~~反正也没人瞧见,我倒是要瞧瞧这到底写的是什么东西……
王氏给自己找妥理由后,又是把那本丢在案上的《倩女幽魂》拾到起来,翻到刚才那一页,继续读了下去……
……
……
翌ri清晨,ri头还沉在城门雉堞下,只有微亮的明光泛出地平线,不过鸟雀清越的那嘤啭声已经开始编织在各类门店摊头之上。
兴国坊,陈记书斋的店门被人打开,里边出来一个灰袍书生,又将店门重新上锁。
这几天出来的是比以前更早了,就怕陈午那小子过来拉自己去蹴鞠,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有多恨自己,每天一大早就过来踹门。可惜北宋的蹴鞠实在难以令他产生共鸣,如果改改、做的大气点,那还行,不过现在么……也只能躲着他了。而且自己也没那么闲,身肩着家族复兴的大任,得养家糊口,还得找那个不知道在哪个山沟沟里蹲着的未婚妻,事情这么多,可是没这闲工夫陪一群小屁孩玩游戏……心里这么想着,人已经跑到了外城的金梁巷子,那里建宇不多,大体只有一处书院和一座道观,旁边是些老旧的小楼阁,并且多是无人居住、闲置在那儿。
他自然不会无缘无故跑到这边,按照脑海中琐碎的记忆,这里应该就是苏家以前兴建在外城的学堂书院了。当时是用作供给本家子弟学书的,可惜后来苏家出了事,几房人都各奔东西去了,不过这座书院却是留了下来,渡给了陈守向打理。前ri去风悦楼赴宴的时候,陈老头也是提起过几句,说是这书院现下招收些幼龄平民子弟就学,主要是传授经算之术、偶涉儒经,说白点、也就是为了将来出去能算个帐,要求还是蛮低的。不过这样也算是有了市场,对于住在这汴京成里的平头百姓,算是个不错的选择了。
此时苏进站在这书院铜皮包页的直拼大门前,仰头而望,这门楣高垫板上挂着一块长板字额,上面是四个掉漆沥粉的正楷大字…
祁山书院。
倒不是这书院里围了一座山,只是因为这苏家祖籍登州祁山,所以也算是缅怀先人了。书院占地足有五十余亩,当时买的大,以为能够开枝散叶很久,没想到没几年就垮了,所以后续的设施还没来得及跟上,这五十余亩地、实际用了一半还不到,余下都是野草荒地。进门当头是用比较好的明砖铺成屉心斜柳状,几条通往学斋的碎拼甬路也都铺的齐整,两边樟树花槐、草长莺飞,不过旁边的假山假景就有些寒碜了,大都只建到一半,就这么半吊子的堆那儿了,所以要是你假山爬到一半儿发现过去是个“悬崖”,倒也不用惊讶什么。
朗朗的读书声从一列整齐的学斋里传出来,走在学堂外的廊道上,没有什么勤杂人员,虽然显得落魄,但这时给人的感觉倒是比较宁和安逸的。费不了多少时间,这苏进便寻到了书院山长徐邑,那个当年须发皆白、口齿不清的老头。
“少爷所说的印刷拣字之事,实话而言、这书院里的教书匠怕是不会愿意,老头儿倒是可以去说一说,但少爷不要抱太大希望,毕竟行这工匠之事、着实是有些伤读书人体面。”
安静朴实的一间学堂憩所里,光线极为柔和的从冰裂槛窗外透进来,两排子的书架,粗糙的白砖地面,前面一张务公书案,上面摊有一本周髀算经,一应的文房用具。
隔着长案、对坐有一老一少两人。
老人热切的起身给书生沏茶,感慨些物是人非的话,或说是自己年老体衰,已经无法再打理书院了,要不是陈守向一直挽留他在挨两年,早就不在这边做了。今天见到往ri旧主,也是话闸子打开了,念念叨叨的好一阵,这才开始谈正事。
“少爷所说的印刷拣字之事,实话而言、这书院里的教书匠怕是不会愿意,老头儿倒是可以去说一说,但少爷不要抱太大希望,毕竟行这工匠之事、着实是有些伤读书人体面。”
对于苏进提出的要将这书院荒废之所兴建印刷作坊,老头确实有些难以理解,即便是十余年前的苏家,也不是真个从事这印刷书铺一行,只是当年苏父为了洗去身上的商人气,所以才弄出这么个书铺子来,连带着建了这个书院,虽然平素关心有加,但谁都知道、这苏家的重心还是在酒楼生意上。
“这点仲耕心里也是明白,凡事不可强求,只是觉得自己人或许好说话些,也就过来这么一问,如若能直接招收些识字工那自是最好不过,如若不能,那仲耕也只能找些孩子自己培养了,我想书院里应该有不少家境清寒的子弟吧?”
“难道少爷的意思……”老人试探的问。
书生点了点头,端起茶盏抿了口碎茶后说:“据我所知,这些孩子们平ri只授半天课,下午就要回去给家里做事,其实想来也没有多少用处,还不如书院出面直接雇来学习活字印刷,我想孩子父母也是乐意的,毕竟孩子年纪小,在家其实也做不了多少活,而且这也是学手艺的,将来印刷坊做大了,也不愁找不到活儿糊口,老先生以为呢?”书生吹了吹热盈的茶汤表面。
老人愣了下,雇佣孩子?学手艺?做大?他有些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听着苏进的语气,怎么好像是理所当然似的……
“那少爷大概需要多少人手?”
“先十个吧,本钱不足,也只能一步一步来了……”
……
……
从祁山书院出来之后,便又沿着老路折返回去,不过有一件虽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事情发生了……
“苏家少爷!这些雕版模子怎么成了这样子?”
那就是庄舟那老头发现一大堆雕版模子被人破成两段,怒火烧的三桶水都浇不灭~~自己也只能说是遭了贼人迫害,无可奈何……结果老头当机立断的去隔壁永庆坊的铁打铺里抗了把横锁过来、小腿粗的那种……
看来、以后上锁也是个体力活了。
这费用当然是要上报到陈守向那里,苏进只是帮忙看店的,实际的主人还是陈守向,所以很多时候,一些书铺物材的购置,庄老头都是直接去找陈守向的。说到这费用问题,倒是该上心了,自己要研发活字印刷,可得抱住陈老头的大腿不放,不然这原始投入资金可没有着落…嗯……也差不多该和陈老头谈谈了……
……
……
“活字印刷?”
风悦楼后堂一间雅间阁子里,云纹雀替横衔与梁柱间,龟背纹饰的槛窗边立着一株青葱的鹿角蕨盆栽、叶枝上散着茶香气。外间廊道上快步走着端菜奉酒的小斯,“来嘞来嘞,让这位大官人久等了,是小的不周~~”声音慢慢远去,最后只剩下楼下大厅堂里嘈杂的食客交谈声。
隔着一张樟木圆桌,对坐着两人、旁边有一小斯侍候。老者摸着脑袋上的硬裹纱帽上绣着的金玉想事……吱呀一声,隔扇门被带上,走进来风悦楼的账房,此时走到老者跟前递上一本薄册…
“老爷,这个月的进出,您过一下目,还有……猪肉行的掌柜过来说了,这上月……”那掌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老者抬手阻断了。
“你先下去吧,我会处理的。”
“是。”
老者动了动身子,或许是底下的凳子坐的不舒服,旁边那小斯赶紧扶住老者,等老者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坐姿后才放下手侍候在旁。
老者轻咳了声:“仲耕啊~~”他一边翻着账册一边说话,“我对这个印刷行业也不是很了解,不过也听说那活字并不实用,市场一直打不开,不过听你的意思,是有新的路子可走,但我这粗人听不大明白,那也就只能粗人粗语的问了,这前期成本投入、大概需要多少?”老者翻着账目,时不时皱皱眉头,不过却没抬头看苏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