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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名响亮、炙手可热的大太监汪直要来了,延绥镇守太监和榆林卫疯狂的忙碌起来。レ思♥路♣客レ张遐张太监和彭清彭指挥为了出城二百里还是一百里迎接展开热烈的讨论......
名利场中,迎来送往不是最重要也是相当重要的一件事,不同的尺度代表不同的规格,也代表不同的立场。
比如杨巡抚刚上任时,总兵镇、榆林卫、布政分司等衙门中有头有脸的人都要倾城出动迎接,但镇守太监就不用。
因为镇守太监和巡抚是不同体系里的,权力来源也不同,巡抚的威权在镇守太监面前没什么用。
而这次,汪太监巡边到榆林,本地镇守太监必须出迎,榆林卫彭指挥为了巴结汪太监也想出迎,但巡抚理论上就不用了。
当然,实际cāo作中应该如何,那又是另一回事。关键是看权力大小和自我定位了,比如从++二品布政使出城迎接七品巡按御史的例子也是很多。
巡抚都察院中,杨巡抚也为了是否出城迎接汪直而苦恼。这绝对不是简单问题,只要他出城迎接,那就象征着他自居汪直之下,可是他又有些不甘心。
杨巡抚与两个幕僚商议。崔师爷的态度模棱两可,没有什么准确意见,但方应物则是坚决反对杨巡抚自降身份出城迎接。
方应物心里的道理很简单,他现在是彻底投靠杨巡抚了。狐假虎威之下,杨巡抚的高度就是他的高度。杨巡抚若矮了别人一头,那岂不连带他也矮化了?
矮人一头的感觉是多么难受,他再也不想品尝了,至少在榆林边镇是不想品尝了,当仓库书办时已经当够了。
再说向谁低头不好。怎么能向扫过他脸面的汪芷低头?低头了也没好处,几年后汪芷就垮台了,对她巴结的越好越被连累。
面对方应物的坚决,杨巡抚犹疑道:“汪太监声威赫赫,听说一路上宣府、大同、山西巡抚都出城迎接,甚至鞍前马后的侍奉......”
方应物鼓动道:“正因为别人都如此趋炎附势,而抚台保持傲骨霜节,岂不显得与众不同,卓尔不群?
这也是养望机会!如今汪直在天下士人心中是个什么名声。抚台又不是不知道,只要抚台有所表现,必然为天下士林所瞩目赞颂!
可以说,如果抚台保持住气节,那汪直的名气有多大。抚台的声望就有多高!到手的名声,抚台不想要么?”
文人哪有不好名的,只是大部分人的好名之心压不住现实利益。杨巡抚听到名望两字,心里动了动,不过仍未作出决断。
所以方应物劝道:“汪直这次巡边到榆林,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明显是奔着边功而来。
在榆林城中别人都没甚关系。上司是巡抚也好,还是巡边太监也好,有什么区别?都是听赏立功,马前效命。
但是只有抚台所受到的损害最大。一山不容二虎,本来是抚台你必然是主功,如果自甘屈居人下,大功就会落到汪太监手里!
晚生知道。这种功劳一辈子也可能只有一次,错过这次就不会再有。所以抚台与别人不同。不能委屈了自己,也值得奋发一次。”
杨巡抚闻言苦笑道,“你说的本院又何尝不懂?只是那汪直是气焰滔天,很多时候怎么想都没用,只怕由不得人。”
方应物无语,汪芷这一年多时间里,在历史上也是空前绝后的,给文官造成的心理创伤和yīn影太大了。
想想也是,一个十几岁太监刚刚出头,几个月功夫就连首辅带尚书干掉了一大片,让内廷外朝天翻地覆般的大洗牌。这样的气势,谁人不惊,谁人不怕?见了就先怵三分。
你们都是看不清大势的局中人呐,方应物暗暗感慨,便道:“家乡里有个无赖,无人敢惹,抚台可知为何?”
杨巡抚不清楚方应物怎么忽然讲起故事,又听到方应物说:“因为传言他杀过人,所以就无人敢惹,结果越人无人敢惹,越是被人害怕,他的气焰就越大。
如今的汪太监就类似于是这种状况,其实汪太监不能说没有势力,他依旧是天子宠爱的亲信。可是与传言中的权势相比,汪太监说是纸老虎为不为过。
汪太监做过的大事,那都是天子要做的。汪太监为什么想要边功?那是因为他发现天子可能用不上他了,害怕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如果汪太监真有自信,他会担心这个么?”
杨巡抚和崔师爷齐齐瞠目结舌,看方应物仿佛像看妖怪。自从接触方应物以来,他们感觉方应物胸中包罗万象,杂学比经义更出彩。
今天他居然连天子和汪太监之间关系这种私密事情都能说到头头是道,这到底是胡编的还是有所依据?
换句话说,一个人如果连天子心态都能了如指掌,那这个人有不飞黄腾达的可能xìng么?
方应物没有在意杨巡抚和崔师爷的神情,一直侃侃而谈,“当然如果是位卑职小,或者是内监实力盘踞的京城,还是对汪太监恭敬一些比较好。
但抚台位居封疆大吏,此处又是天高皇帝远的边镇,又因为办学事情掌握军心,为何不能有所作为?
倘若比喻成两军交兵,那汪太监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抚台坐具主场之利,算是以逸待劳,为何要不战而降?”
崔师爷插嘴道:“方老弟不要轻忽了,那汪太监似与彭指挥有所勾连,这也是你事先料到过的。如此就不能算没有根基。”
“此何足虑哉,我来想法子釜底抽薪,让彭指挥靠边站着去!”方应物果断答道,又继续说:“而且未料胜先料败,即便抚台对汪太监不恭敬些,有什么损失?最严重的局面就是汪太监雷霆大怒,上奏天子罢免抚台官职!
刚不能久,水满则溢。左传云,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汪太监正是如此。总揽古往今来史书,像他这样的人,岂能长久?兴得有多快,败亡就会有多快。
依我预料,汪太监气运不过几年之数,抚台即便被罢免但忍上几年后,想复起轻而易举。可到了那时候,抚台就是天下人所敬仰的不畏权阉的名臣了!”
杨巡抚本来是倾向于效仿前面几路巡抚,随大流自降身份出城迎接汪太监。这也是官场上的普遍心态,办事随大流无论对错总是最稳妥的选择。
但是听了方应物一番话,杨巡抚又感到拿起架子好像收益更大,风险也在可控范围内。与众不同的独家生意,总是有可能比别人赚得多。
杨巡抚不禁对崔师爷长叹道:“吾尝闻三寸不烂之舌之语,今rì见到方秀才才知其意。若放在东周,不知管乐当不当得,至少当个张仪苏秦之辈问题不大。”
这算是夸奖?方应物识趣闭上了口,只当是上司褒扬自己。
崔师爷揣摩一番,向杨巡抚提议道:“如果东家难以决断,我倒是有个主意。”
“说!”杨巡抚听了半天方应物滔滔不绝,也真是想再听听崔师爷的意见,兼听则明。
崔师爷先看了方应物几眼,然后才道:“不如让方老弟代替东家出城迎接汪太监。如此一来,既显得东家不卑躬屈膝,又不至于给汪太监公然挑理的口实。这才是不卑不亢,中庸之道。”
杨巡抚眼前一亮,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至少给了台阶下,外人看了也不会说自己过于倨傲无礼。
当然,如果汪太监不要这个台阶,那就没办法了,但总比连个台阶都没有好。最关键的是方应物这个人选好,又令人放心,若没有方应物还真找不出第二个合适的。
方应物闻言连忙推辞,“晚生区区一介儒生,有何德何能可以代替巡抚迎接?”
他又不是没见过那汪芷,分明就是个喜怒无常的青chūn期叛逆少女,难侍候的很。站在杨巡抚背后下黑手就行了,跳上前台不是他如今的作风,什么时候能独当一面了再上台不迟。
崔师爷抚须笑道:“方老弟谦虚了。我看你对汪太监的状况了如指掌,胸有成竹,去应付几下应该不难罢?再说你言辞便利,正适合去做这种事情。若换了别人,我还不放心。
其实本该是我为东家分忧,前去迎接汪太监,但我没你这个本事,也只好劳烦方老弟了。再说方老弟你身份贵重,代表抚台也当得起,这又是我所不能比的。”
杨巡抚也对方应物劝说道:“办学之时,你说有多大本事,就敢担多大的责任,这是何等的豪言壮语!如今言犹在耳,故而这次就劳驾你走一趟了。
此去一是让本院显得不是故意骄横无礼,二是你趁机窥探一下汪太监的心思和动向,也好为今后有所准备。”
方应物纵然口才一流,但此刻也无话可说。只能自叹一声,表现火候总是拿捏不好,一不留神又过头了。
说来说去,自己倒成了杨巡抚的先锋大将,被派去试探汪芷,前番长篇大论简直就像是自告奋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