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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关押在狱中的任刺史和被看管在驿馆中的辛氏、刘氏、任冬生等人日子都很不好过,每天在焦虑和恐惧中度过,寝食难安,惶惶不可终日。“行刺的罪名最终会落实么?会人头落地么?”“任家能躲过这一劫么?还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么?”一天一天过去,风向越来越不对,这些人也越来越绝望,眼前一片灰暗,看不到丝毫光明。
辛氏、刘氏、任淑慧等人容颜憔悴,眼神呆滞,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任淑然和任淑清这两个任家庶女日日抱头哭泣,“咱们本来就没什么身份,任家再倒了,更是没有依靠了啊。”想到自己年纪老大终身还没有着落,偏偏这时候任家倒了,更加没有前途,悲从中来,哭个没完没了。
辛氏、刘氏和任淑慧本就心情灰败,日日听到任淑然和任淑清的哭声,如泣如诉,更添无限烦恼。
任淑慧本来是位美女,被看管在驿馆之中失于保养,心情又糟糕到了极处,肌肤变得粗糙了,连头发干枯干枯的,看上去凄惨之极。刘氏揽过她伤心落泪,“我的儿,委屈你了。”任淑慧呆了半晌,嘴角勉强牵了牵,浮起苦涩的笑意,“阿母,先前知道四娘和六娘做了北魏皇子的侧妃,咱们还替六娘叹息委屈过呢,可惜她好好的任家嫡女,却给异国皇子做了侧室。呵呵,现在看来,四娘和六娘的下场不错,比我强,我……我的将来还不知道在哪里……”刘氏急忙打断她,“不许胡说!事情尚未尘埃落定,还有转圆的机会!前日咱们不是将簪环首饰给了仆役,令他到王丞相府和司马参军府求救去了么?”
任刺史是王丞相的人,建康城中还有一位司马参军和任刺史是多年好友,任淑慧等人病急乱投医,但凡和任刺史挨得上的人全写了求救信过去,言词凄惨恳切,哀婉动人,只盼着这些求救信能打动任刺史的故人,让他们伸出援手,救任家上上下下于水火。
“事关陵江王,司马参军这样的人能顶什么事?就算王丞相,也不会为了祖父,和陵江王做对的。”任淑慧眼神暗淡,“若是三叔父肯伸出援手,恐怕我们还有些希望。但是,三叔父他……”
“什么三叔父,不知是哪里来的野孩子!”刘氏沉下脸。
任刺史入狱、任家诸人被看管关押,这些全因任平生而起。刘氏现在想到任平生,就是一肚子的怨气。
辛氏恨恨咬牙,“野种!野种!”
刘氏想到任平生只是有怨气,辛氏却是要发疯了。她心心念念的任家继室之位,是李氏不屑一顾、看都不肯看一眼的。她嫉恨了几十年的任平生,原来不是任刺史的儿子,其生父是陵江王!这一个接一个的打击连二连三袭来,辛氏承受不住,几乎要崩溃了。
任淑慧露出无奈的神色,“可是,眼下我们真的没什么指望了啊。”
刘氏心思一动,道:“你三叔父多年在外,和你祖父、阿父都生疏了,不亲近。可是八娘在刺史府从小养到十四岁,她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呢。咱们如今落了难,她不能见死不救、袖手旁观吧?三娘,你写封信给她,让她念在旧情,救咱们们出去。”任淑慧想到当年她和任四娘、任六娘等人一起作弄嘲笑任江城、陷害设计任江城的种种,苦笑摇头,“她不会肯的。她在刺史府的时候,人人看她不顺眼,人人鄙夷轻视她。咱们和她并没什么旧情,让她念什么?”
任淑慧这话说的还有几分自知之明,谁知辛氏听了之后神色恨毒,眼中闪过绿幽幽的光芒,尖声道:“人人鄙夷轻视她,是因为她自己不争气,自己没出息,怪不得别人!她从送回刺史府的时候只是小小婴儿,刺史府若不养她,她还有今天么?无论如何任家也将她养大了,现在任家落难,是她报答旧日恩情的时候了!三娘,你这就写封书信给她,不用哀求央恳,就说我这做祖母的发了话,让她速速来拜我!快,快写!”
刘氏和任淑慧见辛氏焦燥又急切,眼神狂热,跟发了疯似的,心里都是一紧。任淑慧不敢和这样的辛氏拗着,忙道:“是,祖母,我这便写,这便写。”片刻不敢耽搁,当着辛氏的面取来纸笔,一笔一划,仔仔细细,给江城写了一封信。
虽然辛氏在发疯,要命令江城来看望她,可是任淑慧理智尚在,知道自己这时候是求人的,必须放低身段说些哀恳之语。还有,若能回忆往昔的一些温馨时刻、姐妹之情,那便更容易打动人了。可是任淑慧搜肠刮肚的想了半天,竟然一件她和江城的温馨往事也没想起来,自己也惭愧起来了,“唉,我说起来是她的三姐姐,可十四年来,从来没有帮过她一丝半点……”硬着头发写下求情信,从衣箱中搜罗中一匹好衣料偷偷给了仆役,央他将信送到青云巷任家。
“青云巷任家?”仆役笑的跟什么似的,一脸的看不起,“青云巷现在是有户知名的人家,可是到底姓什么,却没人知道。这位光禄大夫从前是姓任的,现在陵江王要认他回去做郡王,城中都传遍了呢,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任淑慧只好忍着一口气改了口,“大叔,央你这将封送到青云巷光禄大夫府上,交给他家……”说顺口了,想说“八娘子”,话到嘴边才知不对,迟疑片刻,道:“交给他家小娘子。光禄大夫家中只有一位小娘子,一位小郎君,这封信想必你不会送错,对不对?”
“自然不会。”仆役皮笑肉不笑的接了布匹,接了信,走了。
任淑慧回头,看着空荡荡的衣箱苦笑。
唉,能找不能找的人全找了,该花不该花的贿赂花遍了,若是依旧不能奏效,只能说任家命该如此吧。
这封信送出去之后,她们没有等到江城的回信,却等到了任荣生和王氏、任召、任吉这一家人。
风尘仆仆的任荣生、王氏一家人到了之后,任荣生和任召、任召和任冬生等人关到了一起,王氏则被赶到了辛氏、刘氏这边。
“你怎么来了?”辛氏看到她,惊的坐都坐不稳了,腾的站起身。
王氏哭着扑到她怀里,“姨母,我也不知道啊,二郎官做得好好的,忽然有官兵如狼似虎的捉了我们,糊里糊涂就被带到这里了。姨母,这是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啊。”
辛氏木木的站在那里,人傻了,身子也僵了。
任淑慧打了个寒噤,低声道:“这难道是……一个也不放过么……”
她声音虽低,却是人人都听到了,人人心中生出寒意,一开始背上发凉,后来浑身发凉。
就连最嚣张最蠢笨的王氏也眼泪汪汪的仰起头,哽咽道:“真的是一个也不放过么?”
仓惶的相互看了许久,辛氏、刘氏、王氏等人颓丧的坐到了地上,欲哭无泪。
“我为什么要嫉恨任平生、任八娘?为什么要勾结匪徒将她逼回刺史府?如果不是这样,八娘不会到了京城,任家也不会落到今天……”辛氏一遍又一遍的责备自己。
“我还想要住到青云巷,还想沾三房的光呢,呵呵,现在三房干脆不姓任了……”王氏懊悔不已。
这帮人坐在冷冰冰的地上,你看我,我看你,惊惶失措,茫然无助。
“姨母,咱们会怎样?会死么,会被杀头么?”王氏忽然急切的爬到辛氏身边,向她讨主意。
辛氏木木的、呆呆的摇了摇头。
她哪会知道?平时在刺史府她是威风的,现在被看管在驿馆中,她也和刘氏、王氏等人一样,拿不出什么主意,想不出什么办法……
“若是郎主在便好了,他会有办法的。”辛氏喃喃。
“是啊,如果祖父在,我们便有主心骨了。”任淑慧等人也跟着流眼泪。
这难熬的日子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天,她们等到了任刺史,也等到了结果。
任刺史被大队黑压压的官兵押着到了驿馆的这一天,任冬生、任荣生和辛氏等人全被带到了院子里,看到老迈虚弱、面无人色的任刺史,从辛氏开始,任家每一个人都泪流满面,激动不已。回来了,一家之主、一家人的主心骨终于回来了!
“郎主。”辛氏眼里含着一包眼泪,呜咽叫道。
“阿父。”“祖父。”任冬生、任荣生、任周、任召等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有的叫阿父,有的叫祖父,泣不成声,乱成一团。
任刺史眼睛已是昏暗无神,可是这一幕他却看的异常清楚,被刺的很疼,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的儿孙全部在这里了,除了任平生,除了李氏拼着性命生下的任平生……
押送任刺史回来的官兵迅速把任家人团团围住了。
被黑压压悍气逼人的官兵包围,任家上上下下立即恐慌起来,跌跌爬爬的往任刺史身边去,“阿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祖父,为什么会这样?您真的行刺陵江王了么?”王氏平时最厉害,实际最胆小,率先哇的一声大声起来,连连尖叫,“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她一哭,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也跟着哭叫起来,现场更是一团混乱。
任刺史听着这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心中更痛,混浊的泪水顺着他苍老丑陋的面颊流了下来。
一败涂地啊,完了,任家完了……
一名军官模样的人挥挥手,便有一名黑衣兵士过来,拿着花名册一一念名,两名兵士看管一人,将任刺史、辛氏等人一个不剩的制住了。
“你们待要如何?”辛氏大惧,失声尖叫。
军官威风凛凛的看了一眼,朗声笑道:“任某刺杀亲王,本应是死罪,不过伏波郡王心地纯善,念在任某虽有种种劣迹,毕竟也曾养育了他,代他向陛下、陵江王殿下求情,恳请特赦。殿下大度,陛下宽厚,已准了伏波郡王所请,任某行刺陵江王殿下一事朝廷不再追究,但是任某道德败坏,不堪重用,今后贬官回乡,任某终生不得出原籍半步,任家三代之内,不许出仕为官。”
“什么?”从任刺史开始,任冬生、任荣生、任周、任召等人,个个吐血。
任刺史终身不许复出,这已经是让他们非常绝望,还下旨三代之内不许出仕做官,这岂不是绝了任家所有人的路么?
辛氏忽然发了疯,甩开押送她的兵士,冲那军官扑了过去,“你说的伏波郡王便是任平生那个野种了,对不对?他做了郡王,他的女儿呢?那个被封了县君的任八娘,现在如何了?”
她不过是名弱女子,可人一旦发起疯力气便大的不行,那两名兵士竟没拦住她,被她如出栏的猛虎一般扑到了军官面前,不由的大惊失色。
军官却是久经沙场,面色如常,饶有兴致的看了辛氏一眼,笑道:“伏波郡王是陵江王殿下原配嫡子,为奸人所掳,和陵江王殿下失散多年,陛下悯其遭遇,特封其为郡王,其妻为郡王妃,其女为江城郡主,其幼子尚小,不足十岁,故此没有封号,却也赏赐了财帛无数。”
“江城郡主。”辛氏面如土色。
那个被她欺压了十四年、笑话了十四年的少女,现在做了江城郡主……
刘氏、王氏目瞪口呆,不能置信,“八娘竟有这样的运气!”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和江城同是妙龄女郎,和刘氏、王氏等人的感情又不相同,胸中更是嫉妒之火熊熊燃烧,差点把她们自己给烧着了,“江城郡主,八娘居然成了郡主!”
就算江城一家被陵江王给认了回去,亲王的孙女依律也是封不了郡主的,顶多是位县君。可是在任家灰溜溜毫不起眼不招人待见的八娘,才回皇室就得了皇帝的青目,得了殊荣特封,现在是郡主了。
江城,她的名字很大气,竟然能直接用做封号。
几辆灰不溜秋、非常难看却很结实的大车被兵士推了进来,“任某,辛氏,上车!”一个挨一个叫着名字,把任家诸人一一分到了车旁。
但是,却没有让他们上车,只是在车旁等着。
任刺史和辛氏已是魂飞天外,没注意到这些,任冬生、任荣生理智却还在,迷惑不解,“让我们分别到了车旁,却不让我们上车,这是什么道理?”
他们的疑问很快便得到了解答。
黑压压的兵士向两边散开,一辆由两匹骏马拉着的香车飞驰而至。
车停下来之后,有随从飞快的抱来红毡铺在车前,迅速打开,耀眼的猩红展现在众人眼前,华美而奢侈。
车厢门打开,身着郡王服饰的萧冲先下了车,之后回身从车上扶下盛装打扮的江城郡主,父女二人踩在红毡上,缓缓向任家众人走来。
萧冲风神俊逸,江城郡主国色天香,这父女二人徐徐走来,恍若天人。
任家众人都看呆了。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蓦然发觉,伏波郡王和他们不是一家人,江城更是风华绝代,举世无双,这样的女郎,天生便是不属于任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