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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娘任淑贤很少见的回了娘家。
任淑贤夫家姓孙,是本城旺族,家大业大规矩也大,任淑贤这才过门不久的新妇尤其是谨言慎行的时候,所以虽然同在宣州城,刺史府内却很少看到她的身影。
任淑贤回到娘家,自然是先去上房拜见辛氏。
辛氏见她回来,很高兴,命人去叫任淑慧等人,“姐妹们多日未见,定是想念的,快来见见姐姐。”
王氏更是喜得合不拢嘴,拉着任淑贤的手从头看到脚,“让阿母好好看看你。”
就连刘氏这做伯母的目光也很慈爱,“二娘脸庞似是圆了些,这真是极好的。新妇还是丰满些方为福相。”
任淑贤面如银盆,长眉细眼,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给人很温柔的感觉。
她声音也很温柔,耐心回答王氏的问话,“阿母,我在孙家蛮好的,翁姑待我亲善,如亲生女儿一般。”王氏便笑了,笑容极为舒心畅意。
这阵子王氏很不顺。任淑英和任淑贞姐妹俩被勒令闭门思过,她去寻任江城的晦气结果却被任江城气了个仰倒,还被逼不过交付了任淑贞输掉的百两金,心疼肉疼,日夜咒骂,容颜憔悴,脸上也许久没见过笑模样了。她这笑容,也算难得。
任淑贤说她公婆好,还真不是嘴上说说的,有实际行动:孙家有亲戚从吴越带回来不少丝绸,她回娘家,孙夫人便命她带了十匹回来。这十匹丝绸俱是新出的花色,光滑亮丽,五彩缤纷,辛氏和王氏笑得见牙不见眼,“二娘嫁到孙家不过两三年的光景,翁姑便如此厚待,可见二娘得人心啊。”
刘氏在一旁陪着,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了。她的女儿,任家大娘任淑慎嫁到了贾家,贾家族人入仕的少,经商的多,可比孙家有钱多了。任淑慎每次回娘家送的礼都极为厚重,辛氏可从没这么夸奖过!“贾家的东西难道是大风刮来的?就孙家送来的物件儿金贵难得?”刘氏心中忿忿。
“我婆婆说,家里有祖母和伯母、阿母,还有妹妹们,女郎爱美,新鲜衣料是不能少的。”任淑贤腼腆的笑着,说道:“这几匹颜色鲜嫩的,妹妹们一人一匹,由她们挑拣吧。”
辛氏面色沉了沉。
“妹妹们一人一匹”,任家现在还有六位女郎呢,那么,一下子便去了六匹啊。
六匹上好丝绸,值得可多了。
王氏当时便不乐意了,拧起眉毛,“一人一匹?你妹妹们还小,哪用得了这么些?我看呢,四娘和五娘、七娘共用一匹就行了……”眼角扫了扫,见刘氏脸色不大好,忙道:“三娘和六娘是嫡出女郎,身份尊贵,很应该每人一匹的。”刘氏本来心里有几分不快的,听了这话倒还舒服了些,有了笑意。
任淑贤却有些不大自在了,脸红了红,含混的道:“也用不着吧,四妹五妹和七妹……”也用不着三人合用一匹吧,那么小气?
王氏不快的瞟了她一眼。
任淑贤陪了个笑脸,没敢再说下去,小声提醒,“阿母,还有八娘呢。”
王氏脸色大变,横眉立目,怒声道:“不用理她!她阔得很呢,可不缺你这一匹衣料!”
这倒不能怪王氏没风度,实在是她被任江城气得很了。百两金啊,交付了百两金之后她真是勒紧裤腰带在过日子了,提起任江城能不气么?真是恨得牙痒痒啊。
任淑贤性情是很温柔的,这时却有些着急,拼命冲王氏使眼色。
可惜王氏重利,一盘算起财物来便精神抖擞专心致志,任淑贤使的眼色,她竟然根本没看见,根本没留意,还在气愤的唠叼,“八娘是刺史府最阔气的人了,手里有钱,什么样的上好丝绸买不来?你还想要给她,真是多此一举,她才不希罕呢!二娘你知道么?八娘很有钱,手里……手里至少有百两金!”
辛氏比王氏细心多了,见任淑贤神色焦急,却只敢使眼色不敢明着说话,便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她往任淑贤身后看了看,见除了任家陪嫁过去的婢女春英、夏莲和仆妇苏娘之外,另有一名人到中年的仆妇,眼生,头回见,看样子是个有体面的。“二娘不会是担心这仆妇听到什么吧?”辛氏想到了这一点。
陪嫁过去的婢女和仆妇是知根知底儿的,任淑贤自然不用避着她们。如果任淑贤真是在担心什么,却不好说出口,那只可能是这面生的仆妇了。
辛氏想了想,觉得这面生的仆妇应该有些来头,或许是孙家长辈赏下来的吧?
辛氏笑着命婢女捧了盘橘子到王氏面前,“这橘子很甜,你尝一个。”
一盘红通通的橘子捧到面前,王氏便知道辛氏要她住嘴的意思。虽然她还是很想滔滔不绝的继续说下去,不过,姨母的话还是要听的,她谢了辛氏,剥开橘子吃起来。
她一住嘴,任淑贤真是长长的松了口气。
屋里的气氛顿时没那么紧张了,轻松了许多。
“真的很甜!”没吃两口王氏眼睛便亮了,忙把剩下的塞给任淑贤,“很甜呢,你吃。二娘,你在孙家能吃得上橘子么?这橘子产自建安郡,很有名,很好吃的……”
任淑贤犹犹豫豫接过王氏递过来的橘子,脸都绿了。
在孙家能吃得上橘子么?您这话……让我怎么如何作答方好……
辛氏还是很为任淑贤着想的,笑道:“你这话说的便不对了。孙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孙大人和孙夫人是什么样的为人?想都不用想,便知道咱们二娘在孙家过的定是顺心日子,吃穿用度,定然都是上好的。你啊,就是爱女之心太过,难免胡思乱想,竟然担心起这个来了。唉,幸亏孙夫人好风度,好雅量,你这话便是传到她耳中,也不过一笑了之,不会和你计较的。要不然,你岂不是会连累了咱们二娘么?我可是和你不依。”
辛氏连说带笑,半真半假,王氏却是终于开了窍,听出了辛氏的话外之意,心中一惊,“这话传到孙夫人耳中?都是任家人在,怎么会传到孙夫人耳中?对了,定是二娘身边有孙家的人……”
她虽市侩,也知道孙家言明一人一匹的衣料她给扣下来不妥当,说出来是她小家子气、没理,所以便有些后悔了,“早知有孙家的人在,我便装装大方了。还有,真不应该问二娘在孙家能不能吃上橘子啊。”心中懊悔。恼了一阵子,她又烦了,“哼,二娘好容易回趟娘家,孙家还让人跟着、监视着,太不像话了!”
任家的女郎们先后到了。
先是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姐妹三人联袂而来,然后是任江城独自带着婢女飘然而至。就连本来应该闭门思过的任淑英和任淑贞,辛氏也做主让她们出来了。虽然让她们出来了,辛氏却叫过婢女再三交代,“告诉六娘,这是不想让亲家知道,不想失了任家的颜面,才会命她和二娘姐妹相见的。若她再无故生事,连我也护不得她,只好严严实实的关起来,关够一个月再说。”婢女遵命传了话,任淑贞恨得咬碎钢牙,却不得不应了,“一定不敢生事。”等到见了任江城,恶狠狠的瞪了两眼,到底没敢大喊大叫,清算旧账。
任江城见她这样,嫣然一笑。
姐妹们许久未见,见面之后自有一番亲热。任淑贤性情温柔,对嫡亲的妹妹任淑贞固是疼爱有加,对异母妹妹任淑英和几个堂妹也和和气气的,叙过话,便请她们挑衣料,“姐姐的一点心意,粗陋之物,莫要嫌弃。”
虽然心有不甘,王氏却不再提什么四娘五娘和七娘共用一匹,也不提八娘用不着这个,撇撇嘴,板着脸看她们分衣料。
任淑贤带回来的衣料,颜色持重的辛氏和刘氏、王氏已收起来了,放在屋里让女郎们挑选的共是六匹:海棠红,粉红,湖蓝,月白,油绿,鹅黄。六种颜色都很美,逐一放在长桌案上,辛氏笑道:“是你们二姐姐的好意,你姐妹六人每人挑一匹便是。”
至于怎么个挑法,她却是没说。
少女哪有不爱美的?任淑英目光在几匹衣料间扫来扫去,一会儿觉得海棠红妩媚娇艳,一会儿觉得粉红清新妍丽,一会儿觉得月白淡雅出尘,心意不定,哪匹都想要,哪匹都顺眼。可她只能挑一匹,还很有可能是要别人挑剩下,才轮得到她……
任淑英咬咬唇,低下了头。
任淑然和任淑清羡慕的远远看了几眼,根本不敢往前凑。
任淑然行三,六人当中数她最大,觉得理所当然是要她先挑的。可是,一个人先上去挑,显得不大谦虚礼让,她眼珠转了转,招手叫任江城,“八娘,过来和三姐姐一起挑。”
任江城莞尔一笑,“我最小,我最后挑吧。三姐姐先请。”
任淑慧又让了她几句,见她执意不肯,便又招呼起任淑贞,任淑贞大喜,略推让了下,便携手和任淑慧走过去挑选。在六个颜色间挑来选去,最后任淑慧要了海棠红,任淑贞要了粉红。
“最好看的两个颜色让她俩挑走了。”任淑英看在眼里,心中大叫可惜。
其实她方才还觉得各有各的好,可一旦有两个被挑走,她就觉得那两个最好看了,这种心理也真是奇怪。
任淑英假惺惺的让着任江城,“八妹妹,你先挑吧。”口中谦让着,却又眼巴巴的瞅着任江城,唯恐她真的不懂事先挑,把那匹月白缎子挑走-----现在任淑英拿定主意了,郎君们爱着素色,要想讨他们的欢心,还是衣着素雅高洁为好。她要月白。
任江城懒洋洋道:“方才不是说过了么?我最小,最后挑。”
任淑英大喜,“那四姐姐便不客气了。”和任淑然、任淑清略作推让,挑了月白色。
任淑然和任淑清一个要了湖蓝,一个要了鹅黄,给任江城剩下来的,便是那匹油绿色的明光缎了。油绿是光润而浓绿的颜色,并不是不美,其实也很是鲜亮可爱的,可是因为太绿了,太浓了,绿得有几分嚣张,普通人便撑不起来,不敢问津。
任淑英虽然没有第一个挑,不过得了匹月白色的上好缎子她也是很满意的,她一满意,本色就流露出来了,故作担忧的看着任江城,“八妹妹,你这衣料的颜色,好像不大能穿的出来……”
“无妨。人美,穿什么都好看。”任江城神色淡然。
任淑英张口结舌,接不上话了。
任淑贞很生气,“这人也太自大了!”她真想上去讽刺任江城几句,可是辛氏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来,任淑贞缩缩脖子,不敢开口了。
辛氏放她出来的时候命人再三交待过她,她也再三保证过,不会寻衅生事,给辛氏惹麻烦的。
任淑贞虽然不敢自己出面,却又不甘心就这么算了,和任淑慧私语许久,“三姐姐,你人如其名,最是聪慧过人,快想法子治治这个任八娘。”任淑慧蹙眉,“懒得理会她。”任淑贞怂恿,“从前她就是咱们的笑料啊,如今三姐姐连讽刺她几句也不敢了么?”任淑慧似笑非笑瞟了她两眼,又看了看不远处的任江城,若有所思。
任淑贤这位已经出嫁的姐姐倒是对任江城十分和善,无微不至的问道:“身体可好?平日做何消遣?莫总要闷在房里,多出来走动走动。”又道:“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告诉姐姐,姐姐设法替你弄来。”这在任家真是少有的善意,任江城觉得新奇,含笑道谢,“多谢二姐姐。我若想到了,少不得要麻烦姐姐的。”
“自家姐妹,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任淑贤嗔怪。
王氏拉长了脸。
任淑贞也不满的瞪了任淑贤好几眼。
这母女二人真是不明白,二娘怎么会和八娘亲近起来了呢。
“二姐姐,你在孙家好么?姐夫待你好么?”任淑贞坐到任淑贤身旁,亲亲热热的问道。
任淑贤脸红了,微笑道:“我在孙家很好。翁姑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你姐夫和我也是互敬互爱的……”
“互敬互爱啊。”任淑贞又是笑,又是挤眉弄眼。
辛氏等人也笑了。
任淑贤脸更红,“他酷爱读书,平时在书房的时候多,回内宅的时候少……他学识俱佳,连于使君也听闻他的才名,欲聘他出仕呢。”
“真的啊?”任淑贞惊呼。
任江城也颇为吃惊。
这个时代还没有科举制,要想出仕做官,靠的就是家世和人脉。任淑贤的丈夫孙庆之虽然出身大族,可是族人众多,想要做官也并非易事。现在有地方大员要聘他出仕,很风光啊。
王氏喜得坐都坐不住了,蹭的站起来,“真的么?真的么?真的要聘他出仕?”
辛氏等人也面有喜色,问起详情。
任淑慧蹙眉想了想,略带迟疑的问道:“二姐姐,你方才说欲聘姐夫出仕的是于使君,对么?请问是哪里的于使君啊?”
“对,是哪里的于使君啊?”任淑贞也兴致勃勃的追问。
任淑贤笑,“便是嘉州刺史了。”一边说着话,一边拉过任江城,温声问道:“八妹妹,若是你姐夫真的被聘至嘉州,二姐姐也会随行。到时带你一起走,好么?你也应该和阿叔、叔母团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