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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王舍人忙着在千里之外扬其凶名的时候,长安城新安郡王府则很是安逸地给亲朋好友们广送帖子,邀他们一同出京前往温泉庄子歇息。濮王李泰、嗣濮王妃周氏、长宁公主姊妹、信安县主、秦家兄妹等一众人都纷纷响应,兴致盎然地筹备出行。
此时正值阳春二月,虽仍偶有大雪,天候却已渐渐回暖。温泉庄子本便比别处更暖和些,栽种的桃花始盛开,灿若云霞,格外绚丽动人。新安郡王缓步在树下流连,望向不远处扶花轻嗅的小娘子们,唇角轻轻扬了起来。纵是不为了别的,只为了这片花开灿烂的桃林,这一趟也并未白来。
“叔父!”侄儿李峤自后头扑上来,搂住了他的腿不放。
李徽将他抱起来,带着他回到气喘吁吁追过来的李泰身边。可怜圆胖肥壮的濮王殿下初时满心想着领孙儿孙女以及小侄女徜徉在桃花林中,享受一番含饴弄孙的乐趣,谁知一转眼,三个孩子便都撒欢跑远了。他远不如孙儿孙女们灵敏,哼哧哼哧挪了半天才发现了孙子,结果半途还被儿子截了胡。
濮王殿下擦着额角的汗,禁不住有些心酸。这些日子阎氏和李欣都忙,周氏身子也有些不舒服,都是由他单独来教养孙儿孙女。谁知,孙女瞧见小侄女便手牵手地走了,侄儿更是每天都在他面前念叨叔父。分明劳心劳身的都是他这位祖父,两个小家伙却兴致一来就半点都不记得老祖父了。
“阿爷,我命人在前方的暖阁里生了火,不若你带着大郎去歇息片刻?”李徽一手抱着侄儿,一手搀扶着老父,“你们都出了一身汗,可不能因贪图美景而受寒着凉。庄子虽暖和,但到底仍是下雪的天气,轻忽不得。”
“也好。”李泰回道,只字不提自己如今已然累得几乎挪不动步了,勉强地跟着儿子往前行,“说来,咱们怎么从不曾想过,在骊山附近置办个温泉庄子呢?就算圣人不来骊山行宫,咱们也可随时过来歇息些时日。这种天气,就该在热汤里多泡一泡,才能驱寒祛病。改日你去打听打听,还有哪家愿意卖庄子。没道理连杜家都能捡个便宜,咱们濮王府却买不到。”
并非濮王殿下看不起自家亲家,实在是杜家眼下确实过得有些寒酸。
且不提他们家郎君的职缺都是靠着濮王府和新安郡王府的颜面才补上的,李徽还亲自给他们挑了不错的实缺,进入了尚书省工部。就算工部在六部当中并不起眼,那也比以前他们所任的不入流小官好多了。更不必提连他们家搬入京城之后,所住的宅邸都是李徽送的。
若是将杜家目前的产业出息都加起来算一算,指不定一年也只有三五百贯。看起来三五百贯似乎并不少,但全家十来口人以及百来个奴仆部曲,过起日子来也只能是能简则简了。新安郡王妃娘家的排场,他们就算想摆也摆不出来。
可就是这样的杜家,还能挤出两百来贯买下这座价值超过五六百贯的温泉庄子,不得不说他们的运道好得实在有些诡异。濮王殿下并不愚蠢,总觉得其中似是有些不对劲,于是语重心长地提点道:“也许是有人想走你的门路,想先贿赂你的妻族。你可不能轻易被枕边风所欺骗,做下不该做的事。”
难得听见自家阿爷如此有道理的教诲,李徽不由得失笑:“阿爷尽管放心。这座庄子的来源我已经派人查过了,暂时没有发现问题。为了避免杜家出疏漏,王妃特意将她在娘家时信重的管事派了过来。因是王妃亲自指派,想来杜家也不会轻易用这座庄子来做甚么不法之事。”当然,眼下没有发现问题,并不意味着以后没有问题。
“你们明白就好。”濮王殿下抬了抬下颌,“莫忘了自家温泉庄子之事,去罢。”
李徽将侄儿放下来,抚了抚他的小脑袋,而后目送祖孙两个进入暖阁歇息。
紧接着,他甫转身,旁边的桃树下便露出了杨慎的小脸:“先生,发现五条密道,修得格外隐秘。有两条密道只能容孩童或女子出入,先生这样身量的男子应该进不去。”小家伙对新安郡王府和长宁公主府的密道了若指掌,似是天生便拥有格外敏锐的觉察力,轻而易举就能发现诸多蛛丝马迹。因此,到达温泉庄子之后,他便被授予了“找寻密道”的任务。
李徽眉头微挑:“带我去瞧瞧。”
师徒二人在密道里走了一遭。能走动的三条密道里空空荡荡,而且也仅仅只是在温泉庄子内通行罢了:从主屋正房,一直通向温泉池子附近,大约是方便主人家随时沐浴;从内堂底下,一直通向另一座温泉池子,大约是为女主人所准备的;另外还有从厨下通往温泉池子的,极有可能是随时送吃食或者酒水所用。
倘若温泉庄子中的人不经意间发现这三条密道,大概也只会失笑罢了,极有可能自然而然便会忽略了另两条男子根本无法通过的密道。其洞口狭小,就算孩童与女子也须得弓着腰方能进入——说不得在粗疏的人看来,也仅仅只是两个假山山洞而已。
李徽打量着逼仄的密道入口,杨慎钻进去探出了小脑袋。他眯起眼,思索片刻,忽然道:“若是身量犹如女子或少年那般瘦弱的男子,应该能进入密道罢?江夏郡王封地偏南,也许刻意召集了身量矮小的男子训练为部曲。阿桃,去探一探密道通向何方?究竟是骊山之内,或是之外?”
杨慎遂应言举着火把走了,过了将近两个时辰,他才将这两条密道逛遍了:“先生,里头堆着好多兵甲武器,足足有一百来副呢!”
“……”应当说,果不其然么?李徽勾着唇角笑了。栽赃陷害这一招,已经用过太多次了,江夏郡王却仍然不避讳地想再用一次,也许还会有后着?“那究竟通向何处?”
“应当是附近庄园的山林里,我担心打草惊蛇,没有出去查看。先生,眼下我们该做甚么?”杨慎的双眼亮晶晶的,仿佛对此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首先,你绘制一张地图,将兵甲武器所藏之地标出。而后,将部曲们都唤过来,让他们开拓另一条密道,方便随时将这些兵甲武器悄无声息地运走。再次,他们必须在这两条密道中安上合适的机关。即便不能杀尽这些贼子,也能将他们彻底堵在里头,绝不能让他们逃走。”李徽笑道,“你若是觉得有趣,可在旁边仔细看看,也可小心日后一时不慎误伤了自己。”
新安郡王府的部曲对于建造以及改建密道简直再熟悉不过——毕竟,公主府与郡王府底下的密道可都是他们辛辛苦苦挖出来的。只需短短几日,他们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改换这座温泉庄子的地底下了。
杨慎点了点头,立即离开了,连脚步仿佛都带着轻盈之感。就在他离开后不久,永安公主与寿阳县主手牵着手过来寻他顽耍,听闻他并不在之后,两位小娘子都颇有些失落。李徽宽慰了她们片刻,亲自给她们摘了花朵,簪戴在双丫髻上,她们才转闷为喜。
将整座温泉庄子彻底清查了一遍又一遍,安插了足够的人之后,新安郡王方有了闲情逸致享受温泉。这时已是深夜,他靠在汉白玉石上,仰望天穹。远远传来阵阵银铃般的笑声,想是女眷们依然在温泉里笑闹着,更衬得他独自一人孤单冷寂。
也许因此情此景所感,他倏然格外想念远在千里之外的王子献。因需避嫌之故,他们并未频繁通信。抵达太原府行宫后,王子献也只是给家人捎了平安信,夹带着给他的薄薄一张纸罢了。
如今,也不知他正在作甚?是已经安眠就寝,还是依旧思索着该如何趁此机会揽些功劳,便于日后继续升迁?他莫不是将那一日顽笑的一品礼服之事当真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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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周德妃所居的含凉殿内,来了两位特别的客人。
灯火如豆,似熄非熄。周德妃拢了拢裘衣,让宫人剪了一段灯芯,借着缓缓亮起来的灯光打量着用黑披风将自己裹得紧紧的二人。若不是杜皇后早已与她提起,最近极有可能会有这么一出,恐怕她早已将这两人当成了意图不轨之辈,命宫人将她们打将出去了。
“妾拜见德妃殿下。”确定安全之后,二人才将披风脱下,袅袅婷婷的行礼。若是宫中任何一位嫔妃或侍婢瞧见她们,应当都会觉得极为惊讶——从什么时候开始,裴婕妤竟然与袁美人交好了?
最初袁美人与小杨氏争锋,作为表妹的裴婕妤便应该是小杨氏的人,二人也算是敌人。而大小杨氏被贬为庶人后,裴婕妤明哲保身,袁美人依附姑母袁淑妃,也不曾露出任何结交的意向。就算她们一个诞下了三公主,一个诞下了五公主,出于抚养女儿的惺惺相惜方走得近了些,也该有风声传出来罢。
周德妃淡淡地打量着她们:“你们可真教人惊讶。说罢,深更半夜悄悄来见我,可是有何要事?不过,话先说在前头——我如今身子重,夜里熬不得太久,你们若是不明言直说,那便早些回去罢。”
裴婕妤与袁美人想是都不曾料到,饱读诗书的周德妃居然如此“直率”。二人对视一眼,袁美人方低声道:“妾想恳请德妃殿下安排合适的时间,带着妾前去觐见皇后殿下。妾最近发现了十分紧要之事,欲禀报给皇后殿下。事关龙嗣的安危,妾不敢拖延,恐酿成大祸。”
闻言,周德妃却并不紧张,仅仅只是微微一笑:“合适的时间?皇后殿下并未禁止嫔妃晨昏问安,你明日一早便可前往蓬莱殿觐见。”
袁美人怔了怔:“可……”若是杜皇后误以为她有贰心,不让她入殿该如何是好?
“只要你立身持正、心明如镜,皇后殿下自然会见你。你只需谨记,大明宫中,没有什么事是皇后殿下不知道的,便足矣。”周德妃回道。
袁美人不由得一凛,心中又紧张又惊惧,更多的则是敬畏。便听她接着缓声道:“裴婕妤也可带着五娘同去。这两日悦娘和婉娘都不在,皇后殿下身边正寂寞着呢。若蓬莱殿响起孩童的笑闹声,想来她也会觉得高兴罢。”
“妾明白了。”裴婕妤很是知机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