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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三位行军总管的丰功伟绩抬出来,狠狠地朝着这群左摇右摆之辈砸过去之后,王子献扫视着失魂落魄的众人,很是“宽容”地表示:“当然,某并不强求诸位立即给予答复。不过,奉陛下的旨意,须得在十日之内前往行宫觐见。算一算路上来回耗费的时间,众位族长应当在两三天内给某回复。”
恩耳古冷笑着接道:“这种事何须翻来覆去地想两三天?!若是真正的突厥勇士和铁勒勇士,片刻就能想得再清楚明白不过。天可汗对这些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实在是太和善了!以我所见,顶多能给他们一天来商量,足够了!!”
诸族长及子孙闻言,几乎是立刻命人将贵客带下去休息了——区区一天,能干成什么事?若是他们能尽早做出抉择,也不必拖到如今还犹疑不定了。归根结底,他们只想得到最大的利益。至于利益究竟是谁来给的,有些人有些在意,有些人毫不在意,差异也仅此而已。
作为天可汗的使者,王子献住进了最华丽的帐篷,举目望去镶满了金银珠宝,铺设所用皆是狐裘貂裘虎皮狼皮等。当然,他也能享用最鲜嫩可口的美食,烤牛羊肉、各色山珍与馎饦汤、酥脆的胡饼相配。同时,他也能得到最美貌婀娜的突厥或铁勒少女相陪。作为一族族长之后的恩耳古所得待遇其次。
然而,恩耳古来到王子献的帐篷里之后,却发现他并没有接纳任何美人,反倒是独自坐在帐篷中享用美食。也许因他是长安而来的贵族,恩耳古发现,无论何时他的姿态都仿佛带着独特的魅力,令人禁不住想要效仿,却又担心自己太过笨拙学不会。
王子献含笑让他坐下,邀他分享美食与美酒。恩耳古也不与他客气,开怀畅饮起来:“这些酒都是西域来的,长安的美酒我倒从来没有尝过,也不知是甚么滋味。致远,你饮惯了长安的酒,恐怕不习惯西域的酒吧?就像你见惯了长安的美人,不喜欢突厥和铁勒的美人。”
“美酒各有芬芳,美人亦各有评断。”王子献回道,“家有内眷,在我看来,已是世间极致美好。至于其他美人,就算再婀娜多姿,我也无福消受。更何况,这些部落送来的女子,谁知道是不是有异心呢?与她们接近,我心里始终难以放心。”
恩耳古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等我去了长安,可一定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美人,才能将你这样的人物迷得神魂颠倒!!”
王子献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自家“内眷”,不禁弯起了唇角。
“不过,你说得有道理。可不能因为贪图那点美色,就轻易被她们柔弱的模样所欺骗。无论是突厥女子或是铁勒女子,绝不会轻易看上普通的男人。万一她们心里觉得不满意,就极有可能从怀里拿出匕首来行刺,可不会管这种举动会引来什么后果!”
“所以,美人不如美酒,饮胜!!”
“好!好!咱们一干而尽!”
使者倒是喝得很痛快,留在方才那大帐篷中的诸位族长的脸色可并不怎么愉快。他们静坐在原处沉默了片刻,待到属下传来消息,说是使者接受了美食美酒却拒绝了美人,才渐渐开始私下议论起来。
有的脸色惨白地道:“之前只知道有三路大军,没想到西路和中路行军总管竟然是永安郡王和简国公!!咱们还用得着犹豫吗?!就算河间郡王许咱们以后都能各自封可汗,甚至还能封郡王亲王,那也得有命去享受!!说不定,前脚刚投奔了他,以为能逆转战局,后脚简国公就会将咱们的部落剿灭得干干净净!!”
有的犹自嘴硬,拍案而起:“简国公算什么?!都已经过了二十年,早就连马都骑不动了!还怕他作甚?!你们要是连一个转眼就会蹬腿的老汉都怕,还能成得了什么事?!按我说,就该假意投向朝廷,然后将这使者的脑袋割下来给河间郡王!!或者,南下将太原府的行宫攻下来,拿着那个‘天可汗’的脑袋去领赏!!”
此人话音未落,所有人都禁不住凝目而视。他满以为自己的虚张声势得到了众人认可,不由得挺了挺胸膛,继续口沫横飞道:“咱们聚集起来有两万铁骑,绕过东路的战场,神不知鬼不觉地冲过去,还担心踏不平区区一座行宫?!拿了那个皇帝的脑袋,说不定咱们也能自己封个‘天可汗’当当,还不用看河间郡王的脸色!!”
“……”其余人的目光微变,全然将他当成了蠢不自知的傻子。
赶在他还想继续吹嘘之前,一位老族长叹了口气:“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呵呵,当年简国公带着几万骑兵,就像赶牛羊一样屠宰薛延陀部落的勇士的时候,你们才刚刚出生。如果不是逃得快,投降也快,你们还能活到现在?”
诸族长沉默片刻,将满脸不服气的儿孙们都赶了出去。突厥部落和铁勒部落都不缺勇士,也不缺战马和刀箭。可是,唐人的勇士是他们的百倍,战马同样神骏,刀箭同样锐利,还懂得专门克制他们的战阵。他们都很明白,至少在简国公与永安郡王的统领下,就算是矮小软弱得像羊一样的士兵,也会成为一群凶猛的饿狼。
其实,如今留给他们的选择,只有一个。
“说实话,这些年唐人东征西战,时不时就要征用我们部族的勇士,我心里早就有了很多怨言。部落好不容易休养生息,养大了一些勇猛的青壮男人,一次战争就会将他们都带走,也落不到什么好处。唐人到处都是,死了成百上千个根本不算什么。而如果我们的勇士死了成百上千个,整个部落都不会存在。所以,我厌恶朝廷,也厌恶‘天可汗’。在唐人内乱的时候,我才选择了接受河间郡王的‘救济’。”
刚才叹气的老族长此刻并没有任何表情,或者说堪称冷静:“其实我们心里都很清楚,接受了他的金银财宝和粮草,就是承认了会依附他。不需要我们派兵的时候,我们当然可以沉默地站在旁边看热闹。但他如果需要我们派兵,我们却迟迟不派出去,等待我们的也极有可能不会有更多的金银财宝,而是冷冰冰的刀箭。”
“他打不过朝廷大军,我们同样打不过。但是,只要惹恼了他——他用牛羊和女人,甚至是我们积攒的金银财宝来引诱那些杀红了眼的部落,就一定能把我们都杀光。这个人并不是什么有情有义的勇士,只是个为了得到皇帝的位置,什么都能拿出来交换的小人而已。跟着这样的人,我们永远别想得到什么真正的好处,更别想搂着他给的东西却不愿付出任何代价。”
如果惹恼了皇帝陛下,当然更不用说了,简国公麾下的铁骑就足够踏平他们了。“所以,我们还有别的选择么?没有了。”
“……”众族长再一次沉默。事到如今,他们也不会再肖想那些不可能实现的退路。比如赶紧拔营迁徙,一路往北退到塞外的草原上去。且不说现在是冬季,往北迁徙实在太过艰难。而且现在北方也同样是大唐的国土,他们又能逃到哪个角落去呢?就为了逃避天可汗的召见,就让好端端的部落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真的值得吗?
“既然使者给了两三天的时间,我们各自回去仔细再想想吧。”另一位从来都向着河间郡王的族长忍不住道,“说不定,这两天战场的局势就会出现变化呢?等到最后一天,我们再一起商量,给使者一个答复也不迟。”
老族长瞥了瞥他,也不再言语,转身就离开了帐篷。许多因惊惶而更加动摇的族长也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离开了。仍然对河间郡王心存幻想的少数两位族长则坐下来,暗暗商讨对策。比如——说不定他们还赶得及派人给河间郡王及其亲信送个消息之类。
就在族长们绞尽脑汁该如何答复,或者干脆开始商量觐见天可汗时该如何诉说自己的苦衷的时候,他们的某些格外自信的儿孙却不甘寂寞,同样聚在一起悄悄讨论该怎么对付这位看起来格外“柔弱”的使者。
其实,王舍人身量颀长,比之突厥和铁勒的勇士都毫不逊色。可若是论魁梧健壮,他却并不如这些肌肉纠结的大汉。远远看去,穿着绯红色官服襕袍的他显得很是“瘦弱”,被玉带束起的腰竟然和姑娘们一样细。而如果走近了细看,他俊美的脸庞白皙如玉,眉眼含笑的模样更像是个漂亮的姑娘。
于是,突厥与铁勒的年轻儿郎们从暗中嘲笑他,渐渐转为明里嘲弄他。而后,那个自夸“砍使者脑袋”的族长之子忍不住跳将出来,向他发出了挑战:“我们突厥的勇士,只会服能够打败我们的人!如果使者输给我,那就说明你们唐人也不过如此,你们的皇帝根本没有资格做我们的天可汗!!”
王舍人挑起眉,似笑非笑:“你应该知道,王某是文官。你向一个文官挑战射箭、骑马和摔跤,就等于我向你挑战诗词歌赋。如果你对自己的勇武充满了自信,怎么不去挑战我们大唐的武官呢?”
那族长之子以为他是怕了,嘿嘿大笑:“不管什么文官武官,你都是唐人!!怎么,你不敢与我比试?是怕输得太难看,将你们家皇帝的脸面也输个干干净净?!哈哈哈,那你也可以直接认输,跪下来认输!!”
闻言,恩耳古顿时大怒,忍不住想要为友人出头。然而,王舍人却伸手拦住了他,也并未被激怒,而是依旧勾着唇角:“我尚未说完,你别着急——就算是区区一个文官,对付你们这种所谓的突厥勇士,也是绰绰有余。就按你的赌注来罢。如果你输了,跪地叩首向我认输,如何?”
当沈浸在思索与讨论中的族长们听说了这个赌约,焦急地赶到部落中间的空地上时,就见雪地里已经跪满了一地人。身穿绯色襕袍、唇红齿白的王舍人,笑吟吟地望着裸着半身垂头丧气跪在地上的一群大汉,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还有谁想试试?”
围在附近的众突厥勇士和铁勒勇士们齐齐地往后退了一步。
王舍人摇首而笑:“连区区一个文官你们都输得如此难堪,所谓的突厥勇士和铁勒勇士,原来也不过如此。”
诸族长扫视着儿孙们的模样,顿时无言以对。
是夜,大唐使者的凶名传遍了各部落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