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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李欣与李玮首度踏入了新安郡王府的密室。他们并非不知弟妹们究竟在府邸中做过什么布置,故而丝毫不觉得意外。但是,当见到密室中满满当当坐着的人之后,饶是两位兄长再见多识广,也不由得微微露出惊异之色。
李徽与王子献、李璟与杜重风、长宁公主与信安县主、秦承与秦筠且不必提,阎八郎、何城、程惟与陌生的虬髯大汉(樊午)也暂且可忽略不计——新晋的新安郡王妃杜伽蓝,王洛娘与王湘娘姊妹,以及另外几个面生的小娘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如今竟是连这些年轻的小娘子们,亦能参与到如此关键的机密要事中来么?!
面对一群年轻人理所当然的目光,李欣与李玮纵是心有不解,亦是无从出口。尤其以长宁公主为首的娘子们,正眸光微微发亮地望着他们,仿佛格外渴望能够得到长辈肯定的晚辈,令他们不由得心生犹疑,开始反思此前的想法:
不让自家王妃或者女眷们参与这些争斗,似有似无地对她们隐瞒着秘密,只时不时地提点几句,果真是对她们的保护么?若能彼此相互理解、比肩而行,岂不是会更有默契?多少府中之事,都是因着夫妇不齐心而闹出来的?诸如越王李衡与王氏,先前错过了各种脱离危险的良机,并非夫妇不睦,仅仅只是无法理解对方的作为与想法罢了。
“……”思及此,李欣淡淡地看了一眼自家阿弟,“人都齐全了?”
“暂时算是齐全。”李徽答道,“还有几位正在外头奔波,不便现身。诸如程青,连我们也不能断定他目前的行踪。另外,我不想让厥卿堂兄也加入到其中,免得打搅他的安宁。毕竟,他再过些时日便要返回荆州,与如今这些纷纷扰扰无关。”
闻言,李欣与李玮的目光都温和了几分。李欣点点头:“你想得确实很周到。就算他在此处,我也必定会将他劝出去。”而李玮则侧首望向信安县主,不知为何,轻轻一叹,颇有些懊恼地道:“环娘,你在此处……我居然丝毫不觉得意外……”
信安县主不由得掩唇而笑:“大兄是觉得,五兄能在此处才格外意外么?”
大家再一次齐齐地望向李璟,令天水郡王一时无言以对,无奈道:“每一回你们都拿我取笑。是以为我胸怀坦荡,从来不会记恨任何人么?小心我突然性情大变,逐个将你们报复回去!尤其是你,环娘,你身为妹妹,怎么能取笑兄长?若是惹得我生气了,日后你嫁了夫婿,我定要隔三差五便教训他一回!!”
如此毫无意义的威胁,信安县主自然不放在心上,笑道:“那大兄会帮我教训回去的。”谈起婚事与夫婿,她异乎寻常的淡定,自然不可能因李璟的“迁怒行为”而变了神色。
众人不由得齐声大笑,一时间,所有的陌生与紧张都暂且褪去了,只余下仿佛同上战场的袍泽之情。彼此互相望去的时候,亦多了几分暖意。
笑罢之后,李徽方正色道:“今日将各位唤来,便是因着真假河间郡王之事。不曾参加宴饮的暂且听着,已经观察试探过河间郡王的便说说你们的想法罢。如何?这几日下来,你们可已经发觉出不对了?是否能验证子献先前的猜想?你们可能提供足够的证据,说服在座各位或者长辈们相信?甚至是说服叔父?”
平日应该最为积极的李璟望了望周围,方犹豫着回道:“最近这两日的宴饮,他都寻了各种借口避开众人……是假王来了?我仔细观察过,动作举止与言谈似乎依稀有些变化,但并不明显。不过,令我好奇的是,假王的脸如何能修饰得与真王无异?日后我们若想派细作出去,岂不是也能学着这一招?”
李徽望了他一眼,淡定地将他的思绪收拢回来:“不过是些鸡鸣狗盗之辈擅长的伎俩罢了,暂且不必提。景行所言,诸位以为如何?”
李欣与李玮抬眉望向其余众人,令他们颇觉意外的是,回应得最为积极的居然是几位小娘子。倒是郎君们除了李璟之外,都显得格外平静。有些平静来自于他们的自信与笃定,有些平静则来自于他们对小娘子们的信任。
便听王洛娘道:“唯有荆王府出现的是假王,其他时候——包括今日皆是真王。虽然看起来,他这两天的举止都有些突然,但也不过是为了迷惑众人罢了。他们二人正在尽力弥补彼此真性情与言行举止的差异,故而对嗣越王殿下以及其他人时近时远,态度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长宁公主接道:“因谁也不知他的性情为何,所以他这般作态也没有人觉得意外。便是真王离开,只余下假王,也不可能轻易被看穿。若是真王离京,假王只需声称病倒,或者以其他理由待在府中闭门不出,过一段时日之后再出来,大家对他的印象变淡,自然也无从再分辨真真假假。”
“不过,无论他们如何佯装替换,短时期内,某些本能的反应,以及说话的口音与语调,依然会有莫名的差异。”王湘娘的双眼亮晶晶的,“真王在长安生活过一段时日,官话说得更为地道,也带着些许胜州口音。而假王虽然已经尽力学了地道的官话,遣词用句却依然有些违和之感,乡音更明显些,一时情急之下也更容易露出破绽。”
接下来,这群小娘子们便一言一语地说起了她们所观察出的真假二王之间的区别。兴致勃勃之状,丝毫不亚于她们讨论新首饰与衣衫的时候。杜伽蓝亲自挽袖磨墨,用簪花小楷一条一条记录下来,时不时也补充一二。
这一瞬间,李欣与李玮发现,他们二人居然毫无用武之地。他们所发现的那些“证据”,也不过是这些条目当中的某一部分罢了,并无特殊之处。再看李徽等人,却像是早已经习惯了,又或者早有预料。
见两位兄长都觉得有些惊讶,李徽很是淡然地解释道:“女眷们的宴饮场离得不远,她们又细心,便是暗中观察许久,河间郡王亦难以注意到。而且,阿娘、姑母们都偏帮着她们,布置了好几出意外供她们试探之用。”
诸如派侍女斟酒的时候,不慎满溢出来;又如行路匆匆忙忙撞上去,而后跪地大哭;再如让淘气的宗室家孩童拿小弓小箭在附近玩耍,不小心射中;再或者真真假假传话,去试一试李仁的各种反应——总而言之,都是些女子擅长的内宅小手段。但这些小手段累计起来,亦能够瞧出不少异常。
待到小娘子们整理完,竟列出了足足数十条。李璟率先拿过来仔细地看了看,不禁愕然:“……你们确定?居然能找出这么多条来??什么‘皱眉时,攒眉久久不语,仿佛以势压人者为真王……但假王气势不足,唯有始终沉默’?这两者有何区别?!”
“这种区别,你自然是瞧不出来的。”长宁公主当然不满他的怀疑,立即辩驳。
“可你们这些判断,未免也太过儿戏了些。”李璟立即向兄长与友人们寻求认同,“口音以及语调这些,我当然觉得妥当。但这种诸如神态、气势之类,实在难以判断,不足以作为证据拿出来罢?”
“景行,你以为不可,但或许其他人与她们会有同感。”这一回,连杜重风都并不赞同他之所见,“不同之人或许能观察到同样的异常之处,说不得哪个细节便令他们感同身受,自然更信我们几分。”
李璟闷闷地应了一声,便听王子献又道:“既然她们觉得异样,列出来又何妨。只不过,这些疑点的可信程度亦有高低之分罢了。我们只需将条目以可信程度高低排列,再拿给其他人瞧,他们自会分辨。”
“既无补充之处,那我们将这些条目记下来,趁着明日清河姑母主持吴国公府宴饮,给长辈们说说。”李徽接道,“待到宴饮结束后,我们立即随着长辈们去宫中,向叔母说明此事。想必听说大家都在安仁殿,叔父定然会过来瞧瞧,我们便可将证据都呈上去了。”上元节已经近在咫尺,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他自然而然地做出了安排,众人纷纷称是,并无异议。不过,他的目光仍是落在了李欣与李玮身上:“两位兄长可有甚么想法?”
李欣定定地望着他,倏然有种吾家儿郎已长成的欣慰感,同时也隐隐觉得失落。就算他并未参与此事,三郎定然也能处理得干净利落罢。他已经不需要兄长的支持,也能独自支撑起新安郡王府了。甚至,他不由自主地觉得,阿弟应该能比自己走得更远。经历了孤身在长安、在朝廷中沉浮的这几年,他早便已非过去的少年郎了。
“就按你所言罢。此事事关重大,我们二人不出现较为妥当。而且,既是王致远发现了端倪,也该将他一并带上。他如今的官阶依然太低了,能为之事有限。多积累些功劳,从御前转去尚书省,拿得些实权也好些。”
若待在门下省,再想往上升,便是正五品上的谏议大夫或者给事中。前者不过是虚职而已,后者则是机要职缺,有阅读敕旨之权——圣人不可能任命一个不足及冠年纪的年轻人担任如此要职,便是圣人愿意,宰相们恐怕也不会同意。
王子献没想到,李欣居然会替他考虑,不由得微微一怔。
然而,下一刻,李欣望向他的目光依旧充满了审视,仿佛无言地道:我信任的并非是你,而是玄祺看人的眼光。他所能依仗之人实在太少,我不得不替他考虑,壮大他的羽翼。
不过,仅仅只是如此,王子献亦弯起唇角笑了起来:长兄有软化之意,玄祺定然会很高兴。说不得,接纳他们的感情也是迟早之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