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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大雪纷飞,天地间茫茫一片。没有任何人知晓,数骑红尘正带着密旨飞驰南下,八百里加急的速度犹如军中急报。同一时刻,安仁殿某座偏殿之内,隐约传来高高低低的惨叫声,却并未传出去,仅仅只是湮没在冰天雪地之中。
虽然安仁殿规矩极为严密,但在某些人锲而不舍地打探下,“自然”便得了些零零星星的消息。据说,服侍杜皇后的尚宫经过御花园,正好逮住一个行为举止不规矩的宫婢。此婢耐不住刑罚,断断续续地招供了好些消息。
安兴长公主的暗棋们当然不会轻信这种背叛的言论,毕竟她们当初皆是公主的亲信。若非对公主忠心耿耿,也不会被安置到太极宫中来。与其说她们是暗棋,不如说更像是死士。便是宁可自尽,也绝不可能透露出半点与公主相关的事来,更不会轻易被任何人拿住把柄。
不过,她们或许忘了,世人皆有私心。便是曾经忠诚无比的死士,目睹宫妃们享受无尽的荣华富贵之后,醒悟出自己只能任人差遣,更是随时会失去性命,岂能不生出动摇之心?而一旦失去了成为死士的勇气,刑求又受不住,撬开嘴也是迟早之事。更何况,根本不必撬开嘴,杜皇后也能轻易控制住她们这些棋子呢?
于是乎,当一颗又一颗暗棋被押走之时,只在太极宫内溅起阵阵涟漪,却令沟通太极宫内外的那名暗线惊慌起来。如此重大的事,仅凭着所剩无几的两三人完全无法做主。虽然他们隐约明白,此时并不是往外传消息的时候。但若是这时候还不将消息传出去,或许下一刻便是他们这些人的死期!!
李徽撑着油纸伞,遥遥望着那名匆匆出宫的暗线被守候多时的监门卫逮住,轻轻勾起唇角。长宁公主听着落在伞上的簌簌雪声,盈盈一笑:“阿兄,也是时候让姑父出面了罢?他可想明白了?”
“看起来条件甚为严苛,但谁知他等的不就是这个承诺呢?”李徽淡定地回道,“因他尚了公主,给梁国公府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与痛苦,他或许早便想以此赎罪了罢。”虽然在他看来,安兴长公主做的孽完全与程青无关。但程青对家人所怀着的愧疚,却唯有将昔日的荣光还给他们才可能渐渐消退。
尽管已经宵禁,但长宁公主的厌翟车与新安郡王的马车依旧在街道上畅行无阻。永兴坊的坊墙上还特地开了一座小门,方便他们随时出入。此门恰巧位于新安郡王府之侧,随时随地都有新安郡王府与长宁公主府的部曲守着。除了这两位金枝玉叶之外,也无人胆敢再用。
当李徽回到郡王府中后,才倏然想起今日发生之事尽数落入了王子献的眼中。他虽并不在意,却依旧绕到厨下,亲自提了一食盒精致的吃食,方回到寝殿里。王子献正倚在榻上看书,见他浑身风雪走进来,不由得皱起眉:“怎么不曾披上大氅?若是受了寒着凉了,岂不是折腾自己?”
“临来去了一趟厨下,带回一些吃食。”李徽微微一笑,“用些热羹汤驱寒便足矣。”
王子献自然不放心,又命人去熬了姜汤来与他喝。
他只字不提白日里发生之事,李徽当然也不会主动说起,只是将事情进展告诉他:“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若是姑父已经准备好,便在这两日了。”
王子献却挑起眉:“他已经准备了数年,又何必再迟两日?”说罢,他便信手写了一张字条,让部曲立即想方设法送去安兴长公主府,而且务必在明日早朝之前送到。而后,他便凝视着李徽饮下鹅肉羹汤,忽然又道:“因濮王殿下提起你身边空虚,圣人有意为你赐下美婢。日后你身边的温香软玉应当是少不得了,真是好福气。”
李徽冷不防一噎,猛地咳嗽起来,鹅肉羹汤撒满了食案。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家阿爷带着侄儿侄女住进郡王府中来,绝不是甚么好主意。谁知他心血来潮,又会办出甚么奇怪的事来?!少不得还须得将阿娘请过来镇着,才能过得安稳些。至于兄嫂——便留在濮王府暖宅罢。总不好一大家子人都住进来……也绝不能让阿兄发现什么端倪……
王子献轻轻笑了起来,拍着他的背脊:“不过是喝羹汤而已,急什么?慢慢喝便是。你的既然撒了,便将我的喝了罢。”
“衣衫都污了,还有什么兴致喝这些?”李徽一面起身,一面将衣物脱去,斜睨了他一眼。
王子献的目光随着他入了旁边的浴室,片刻之后,终是忍耐不住,也快步走了进去。
且不提新安郡王与王补阙度过了一个如何热情似火的夜晚,整夜不休。凌晨时分,安兴长公主终于靠着数层转述,得知了太极宫中的变故。她顿时勃然大怒,不仅瑟瑟发抖的婢女们都受了罚,便是隔着重重院落的驸马程青亦感觉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不由得玩味地笑了起来。
这些时日一直紧紧随在他身边的美人见了,不免轻嗔道:“该做的,婢妾都已经做了。该等的,婢妾也已经等了。驸马总不能让婢妾家的主人再等下去,再等……时机稍纵即逝,恐怕便来不及了!!”她声音柔媚,却依旧难掩焦躁之意,显然是被催得极紧。
程青随手接过阿圆递来的竹筒,将里头的字条徐徐展开,漫不经心地道:“你家主人眼看着便要来长安了,让他亲眼见到安兴覆灭岂不是更称心?”
美人的脸色猛然一变,似是想不到几乎从未踏出公主府一步的他,消息居然如此灵通。转念一想梁国公府的人偶尔出入,应当是暗中悄悄递了消息,又略微松了口气。“驸马此言差矣。正是因为主人要入京了,才不想见到这位贵主还安安稳稳地活着。”
“呵,倒是我想岔了。若是他与安兴相见,谁告发谁便难说了,他当然焦急难耐。”程青道,定睛仔细一瞧字条上的内容,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美人以为他嘲弄的是自家主人,顿时满脸不悦:“驸马请慎言!既然已经选择了主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又何必再提这种风凉话?主人若有万一,驸马又能讨得什么好处?倒不如尽心竭力将此事办妥得好!否则,驸马与梁国公府日后会落入什么境地,也很难说呢。”
程青勾起唇,瞥了她一眼,懒洋洋地命阿圆准备沐浴更衣。美人脸色阴沉地望着主仆二人,倏然觉得自己或许一直小觑了这位驸马。如今她已经没有甚么可利用之处,程青也懒怠与她虚与委蛇,完全无视了她。
正要往浴房去时,程青便将方才他看的字条塞给阿圆,低声笑道:“告诉传信之人,我必不会教他失望。此外,他还是稍微收敛些恼意罢,总不能绷着脸去当傧相不是?”
阿圆眨了眨眼,终是忍不住好奇,飞快地睃了一眼字条。就见上头除去一切妥当的暗语之外,尚且多了一行冷嘲热讽:程驸马迟迟不见动静,莫非是枕在美人膝头睡得糊涂了?若是头脑清醒些,就该知道如今已经不能拖延半分了!乘胜追击方能彻底将你所恨之人打落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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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正是十二月十五日,年前最后一次大朝议。在京中的所有官员皆齐聚太极殿,听大理寺卿禀告近日所查的附逆之辈。除去这种谋逆大案之外,并没有甚么意外发生,其余日常事务也不适合在朝议上提起。毕竟,离新年愈近一日,众人之心便愈松一分——腊八刚过去不久,离祭灶也不远了。安安生生地将公务结束,皆大欢喜,这一年便圆满了不是?
然而,偏偏有人并不愿意安安生生等待过年。
正当大理寺卿慷慨激昂,与刑部尚书、御史大夫一同高声抨击那些大逆不道的附逆罪臣时,殿中监忽然似得了什么消息,悄悄地附在圣人耳边说了几句话。圣人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了李徽:“让他过来罢。”
于是,半个时辰之后,殿中少监高声道:“宣驸马程青觐见!!”
一时间,太极殿内一片安静,仿佛落针可闻。甚至有许多臣子尚未反应过来,竟是怔住了。毕竟,这位驸马被软禁在公主府中已经将近一年。而这一年来接二连三发生了太多事,众人几乎已然将这个寻常的纨绔子弟彻底忘记——
就连安兴长公主时不时传出些流言蜚语,将所剩无几的名声毁坏殆尽,也不曾涉及到他半分。仿佛人人都默认,这位驸马决计闹不出什么事来。甚至就算安兴长公主做下什么错事,他或许亦是一无所知。
当身着绯色襕袍的程青脸色凝重地行入殿中,众臣这才醒悟过来,他仍是太府少卿,确实有参加大朝议甚至常朝的资格。即使软禁了许久,圣人也并未褫夺他的官职,仿佛随时都会降下恩典将他与安兴长公主释放似的。或许也正因如此,群臣才觉得这位陛下的性情实在是太过温柔了。
“微臣见过圣人。”程青跪倒在地,行了稽首大礼。
“起来罢。”圣人道。
但程青却依旧伏地叩首,朗声道:“微臣不敢!微臣有折子上奏!”
圣人俯视着他,仿佛似有所觉,片刻之后方道:“可。”
“微臣告发安兴长公主谋逆!窥伺宫廷,蓄养兵士,私藏甲胄,谋害皇嗣,勾结逆贼,图谋不轨!!”
一言既出,顿时石破天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