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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多年前入京以来,李徽不知已然经历了多少回安兴长公主明里暗里的算计,早已迫不及待地希望让她彻底消失。不仅仅是他,长宁公主、帝后甚至于程青以及梁国公府等,皆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只是,她却仿佛阴魂一般,迟迟不肯散去,总能不择手段地寻得一线生机苟延残喘。而一旦稍有不慎,轻视了她的能力,她便会伸出锋利的爪牙,还以狠狠地一击。
如今,逆王派人试探程青,意欲利用程驸马将安兴长公主毁灭殆尽,无疑是除掉她最佳的良机。他们只需在其中推波助澜,便能不费一兵一卒诛灭安兴长公主。而且,说不得她得知逆王背叛之后,还会透露出逆王的身份作为报复。毕竟,这位生来便是睚眦必报的性情,定然容不得逆王继续逍遥下去。
不过,就在一群年轻人几乎日以继夜地思索该如何“顺势而为”的时候,圣人突然明发敕旨,赐婚新安郡王李徽与杜氏。敕旨中不但将他们二人如何相配夸赞了一番,而且明示这亦是遵从先帝遗命,令他们择吉日完婚。
当李徽接过敕旨时,一时间竟有些发怔。他甚至险些忘记应对宫中来使,始终带着勉强之极的笑意。虽然他早便明白,这一日迟早都会到来,也自以为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但意识到自己即将迎娶杜伽蓝的时候,他依旧觉得很不自在,甚至愧于面对自己所爱之人。
见幼子满面愁容,阎氏禁不住叹道:“你们两个都是少年郎,事到如今,又何必做出这等小儿女的情态来?既然不得不娶,也已经说定了日后该如何相处,便再无后悔的余地。无论如何,事关濮王府与你今后的前程,便须得奉旨将这桩婚事做得/天/衣/无/缝。”
闻言,李徽抬起首,低声道:“阿娘,情情爱爱之事,与男女无关……孩儿只是有些心疼他罢了……”男子亦有缠绵悱恻的时候,女子也有断情绝爱之时。直至方才,他倏然意识到,自己付出与得到的感情并不平等。仔细论起来,他不得不承认,王子献对他的情爱更深一分,而他还给他的伤害无疑也更甚一分。
阎氏怔了怔,淡淡地道:“当初你们在一起时,便早该预料到有今日。只是你们都怀着侥幸之心,一直不愿细想罢了。子献心性强大,你也不必过于在意此事。否则,此事往后极有可能让你们二人之间生出罅隙来。倒不如暂且顺其自然就是。”
“……阿娘说得是。”李徽微微颔首,声音中难掩低落之意。
“也罢。”阎氏实在是心疼他垂头丧气的模样,禁不住又道,“筹备婚事自有我打理,你只需安安生生地等到正日子的时候,将伽蓝迎娶入府即可。”她本想再提醒两句,届时远在洛阳的李泰与李欣应当也会回京,但见幼子颇有些魂不守舍,便也不再多言,索性将他打发出去了。
这一夜,李徽在寝殿中等了许久,始终不曾等到他想等之人。这也是他正式搬入新安郡王府之后,王子献首次在未告知的情况下,不在郡王府之中留宿。然而翌日清晨朝议之时,二人相处又仿佛与过去并无差别。当夜晚再至,王子献却又一次不见踪影。
接连数夜,王子献不仅未留宿郡王府,同时也不曾出现在密室之中。不错,王补阙的确接受了自己的伴侣将另娶妻子的事实,却并不意味着他的心绪不会激荡难平。为了避免二人再度产生争执,或许亦是为了平复自己的情绪,他选择了暂时避而不见。而李徽也仿佛默许了他的行为,始终不曾派人催促。
对此,长宁公主似乎并不意外,王家姊妹却是若有所觉。二人之间这种微妙无比的态度,实在令人不得不多想几分。以前她们之所以并未细想,只因太过相信长兄,不会随意猜测他的行为举止有何深意。而如今回想起来,简直是时时刻刻都觉得暗含他意,令姊妹二人的情绪格外复杂难言。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疑,姊妹俩略作商议之后,一个悄悄去询问何城,一个则径直问了杨慎。结果显然并未出乎意料,反倒更令她们更加心塞——
何城惊异地反问道:“我拜师的时候,师兄与郡王便已经亲密无间,你们姊妹两个居然不曾瞧出来?且不提你们早已在一起生活了几年,众人齐聚密室商议的时候,你们究竟有多迟钝,竟然能够无视他们之间的异样?”他一直以为这已经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实了,谁知竟还有蒙在鼓中的?而且居然是王家姊妹两个?
“那时候商议的都是正事、要事,郡王和阿兄怎会透出异样来?”王洛娘双眸微张,略有些恼羞之意,“且我们只顾着跟得上他们的想法,思索那些安排的用意以及传回的消息究竟意味着什么,哪里还有余裕注意其他事?若不是如今回想起来,确实很有些不对劲……我们……我们……”
杨慎则更为简单直率:“郡王是先生的伴侣,先生命我视他为己。郡王也会教导我为人处世,就像是另一位先生似的,很是亲切。”他虽聪慧,却到底是被关起来长大的孩童,年纪又稍小些,尚且懵懂得很。男子与男子之间结成伴侣,在他看来仿佛是理所当然,并不令他惊讶万分,难以接受。
王湘娘怔怔地望了他半晌,忽然接道:“那郡王奉旨成婚之后,阿兄又该如何是好?”依据平日里那两人的相处,她已经想到了曾经发生的无数纠葛故事,以及兄长所受到的种种伤害。不得不说,这位王家小娘子的丰富想象居然将自己给惊住了。万般纠结之下,她只得默默地决定:无论兄长最终如何选择,她都全力支持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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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提王子献发觉两个妹妹态度有些奇妙之后,又会作何感想。他连连缺席密谈,也渐渐造成了些许影响。
又一次密谈之时,程青环视四周,见王子献不在,禁不住抱怨道:“我好不容易才出府一回,子献居然又不在?玄祺,你们二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便喜怒不定起来?若是因此而耽误了事,莫说是我了,想必你们亦会后悔不迭。”
“姑父安心便是,每次密谈的结果,我皆会及时告知子献,绝不会误事。”李徽淡淡地道,“下一回,他必定会在。”
程青带着几分怀疑瞥了瞥他,便接着阐述他的计策。此计策暂时是漏洞百出,但依稀已经能够感觉到事成的希望了。只要将这些漏洞都堵上,并且在圣人跟前过了明路,计策当成。不过,完善计策尚需众人继续商讨,同时亦须得顺势而为。有时候,再完美的计策亦不如一个合适的时机。
待程青离开之后,王家姊妹颇有些坐立不宁之态。王洛娘思索片刻,低声道:“每一回密谈过后,我们皆会将详细过程告知阿兄。郡王与贵主不必担心,一切尚在阿兄的掌握之中,他几乎天天都会处置各路传回的消息。应该是目前尚无重要的进展,所以才不曾过来……”
“我并不担心。”长宁公主嫣然一笑,“最近,我可是满怀喜悦地期待着阿兄能早日将杜姊姊娶回家来。不然,杜姊姊很难参与咱们的密室商谈,也不方便时常出门。阿兄,纳彩与问名二礼已经过了,何时纳吉与纳征?三世母打算将亲迎礼定在什么时候?年前,年后?”
“……纳吉就在这几日间,纳征应在半个月后。”李徽回道,“至于亲迎,阿娘希望能在新年之前将新妇娶回府中。好教郡王府过年之时,能有操持内务的主心骨。傅母年纪也大了,总该让她好生歇息才是。”
若是讲究些的世族或皇室,行六礼至少须得半年,甚至是一年以上。而这一回,他的婚事安排却看似略有些急切了。不过,他与杜伽蓝年纪都已经不小了,圣人与杜皇后听闻阎氏的想法后,反倒十分赞成。
“妙极了。”长宁公主拊掌而笑,又对王家姊妹道,“到时候你们二人便搬到我府中住些时日,我会邀请安二娘几个也一同过来。届时,咱们过的才是无拘无束的逍遥日子呢。若是暂且分隔两府住着,王郎君总该气顺些罢?”
她语中带着调侃之意,李徽也只得一笑而过。王家姊妹则有些无奈——她们并不清楚,新安郡王成婚究竟是怎么回事,心中一直有些偏向兄长,也替兄长觉得不平。不过,如今听来仿佛这桩婚事暗藏着玄机?也罢,既然兄长无意与她们解释,那她们便只作壁上观就是,也不必牵涉其中,免得惹兄长不快。
次日夜里,新安郡王独自策马来到王家迁居的新宅邸外。此宅邸位于平康坊之西,是不少品阶中低的世家官吏聚居之处,颇为幽静。当初购置宅邸的时候,他们便将附近的同僚都细查了一遍,确定并无异状以及喜爱窥伺者之后,方决定暂时安置在此处。
王家的仆从们自然认得这位大王,立即开启大门将他迎了进去。而他亦不需要任何人传信或引路,便信步朝着正院而去。多日不曾过来,院落里的花草树木依旧未变,只是角落中用来练臂力的几个石墩不知何时碎了一地,且无人清扫。
李徽稍立了片刻,发现连墙壁上都用横刀划了无数道之后,心中轻轻一叹,转身便踏入了正房内。
正坐在矮案前查看各路消息的王子献闻声望去,二人默默地对视良久,一切未竟之语仿佛借着目光便能看透。
“我一直等着你,心中算着需要等多久,你才会主动来见我。”
“……如今,我来了。”
王子献叹息一声,低低地道:“玄祺,到我身边来。”
李徽再度举步,跪坐下来时,身畔之人却猛然将他压制住,按在了身下,然后俯身吻住了他的唇。心底的思念与不安,仿佛只有借着唇齿相交,方能渐渐散去。余下的,便只有彼此的信任,与深不可测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