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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韦夫人保存了足够齐全的证据之故,杨家的案子审得格外顺利,连带着宫中的狂风暴雨也渐渐地平息了不少。虽然杨谦在过堂的时候病情发作身亡,但他有意谋害皇嗣之事已经证据确凿。相较之下,调动宫中棋子的安兴长公主却并未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无法断定她的罪名。
作为一家之主的杨士敬自然不可能逃脱。即使他在过堂的时候频频喊冤,声称自己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可惜,没有任何人会相信他的狡辩。毕竟,连韦夫人都察觉出杨谦的动静,他怎可能完全不知晓?更何况,他之前曾经清扫证据的行为活脱脱便是做贼心虚,反倒是证明了自己并非无辜。
至于三皇子,确实是连续被宫婢用针扎入身体,轻微之毒累积起来以至于久病不愈,最终夭折。而涉事的宫婢不仅有杨充容的亲信,亦有杨贤妃身边之人。不过,这些宫婢一口咬定是奉了主子之命行事,只字不提安兴长公主这位罪魁祸首之一。
长宁公主与李徽都明白,杨充容未必有心谋害三皇子,杨贤妃却十分可疑。毕竟,只要三皇子养育在杜皇后膝下,便如同嫡子一般,齐王不可能有机会得到东宫太子之位。而三皇子身故,看似四皇子得利,齐王的庶长子地位亦同样得到了保证。然而,杨贤妃矢口否认,杨充容亦不能证明自己完全无辜,又有她们的宫婢所出的“证言”,两人自然都不能轻饶。
与证人繁杂的杨家之案相比,宫中之事审理得更快些。杜皇后亦是格外干脆利落,褫夺杨贤妃与杨充容的位份,均贬为庶人,将她们送到了皇家寺院出家为尼。至于她们的儿女,已经长大的齐王当然不必考虑是否需要妃子代为抚养,四公主与四皇子均年纪尚幼,都少不得看顾照拂。
接到懿旨之后,两位杨氏的反应亦截然不同。
杨贤妃大哭我儿,强烈要求再见齐王一面,或者见一见圣人。对此,长宁公主的回复是:“出家并非/监/禁/,若是齐王想见她,自然便能见到。”而杨充容抱了抱四公主与四皇子之后,却对传旨的尚宫道:“妾想求见皇后殿下,说一说四娘与四郎之事。”
杜皇后思忖片刻,答应了杨充容。她之前确实因三皇子病故而有些受打击,但缠绵病榻却不过是迷惑敌人的假象而已。而今一切水落石出,她的“病情”自然渐渐地转好,至少也能勉强见客了。
杨八娘见了她之后,也顾不得旁边还有数位前来问安的嫔妃,跪下便行了稽首大礼:“妾之父兄犯下弥天大错,妾不敢称完全无辜。若非妾不曾仔细约束身边人,让凶手有了可趁之机,也不至于酿成如此恶果。故而,妾出家为尼亦是应得的,心中并无任何怨气。只是,四娘与四郎年纪尚幼,妾实在放心不下。”
杜皇后道:“我会将两个孩子交给合适的嫔妃照顾,你尽管放心。日后他们若是长大了,也可去寺庙中探望你。”不仅仅是她,连长宁公主亦能瞧得出来,杨八娘确实变了许多。仿佛一夜之间,曾经熊熊燃烧的愤怒与野心便熄灭了。将许多世事都看透了之后,性情亦是真正变得宽和起来。
“妾希望……”杨八娘的目光掠过了满含凄色的裴婕妤,定定地望向表情依旧平淡的周充媛,“希望能由周充媛抚养四娘与四郎。他们若是能够学得周充媛的五分平和,便已经足够了。”
“周充媛若是答应,自然便再好不过。”杨八娘的选择,令杜皇后着实有些意外。她曾以为,杨八娘或许会选择表妹裴婕妤。毕竟裴氏聪慧,擅长明哲保身,而且并不缺圣宠。至于周充媛,若不是隔三差五会出现在安仁殿问安,偶尔也能得一次圣宠,几乎所有人都会将她彻底忘记。
周充媛怔了怔之后,颔首答应了。裴婕妤微微蹙起眉,仿佛难以理解这位表姊的想法。当杨八娘告退的时候,她便主动起身相送。表姊妹二人把着臂,看似如同过去那般亲昵,实则并非如此。
一路默然,当她们远远地瞧见圣驾的时候,杨八娘倏然停下脚步,望着扈从中的某个身影,呆呆地出了神。而那个身影也仿佛察觉了她的目光,遥遥地瞥了一眼,随即便跟随御驾飘然而去,一如初见的时候那般淡然。
“表姊怎么了?”裴婕妤轻声问。
“若是当初……不曾入宫……”说到此,杨八娘苦笑起来,低声问,“你可知道,当初阿爷想替你说亲么?你可知道,他想将你说给何人?”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便是二人身后跟着的宫婢亦是听得并不清楚。
裴婕妤有些漫不经心地摇了摇首:“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表姊莫非以为,我会挂念一个从未见过面——甚至从未听过名号之人?表姊黯然离开太极宫,并不意味着我日后也会如此。所以,表姊后悔,亦不意味着我会后悔。”
杨八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便是我为何不选你,反倒是选了周充媛的原因。我并非不信你会照拂好两个孩儿,只是不想让他们过得如同你我一样罢了。横竖他们是金枝玉叶,该有的尊荣与富贵,圣人与皇后殿下定然不会亏待他们。他们也不需要更多无谓的争夺了。”
裴婕妤笑了笑,只道:“周充媛这样的人物,在宫中走不远。而我也没有更大的野心,只是想在四妃中拥有一席之地罢了。表姊尽管放心,我会吸取大表姊的教训。日后,我也一定会去探望两位表姊的。”
一日之后,杜皇后再度颁发懿旨,封周充媛为德妃,着她抚养四公主与四皇子。听见这个消息,裴婕妤愣了愣。而杨八娘也终于放心地离开了太极宫。至于另外一位杨氏,齐王与圣人都没有见她,只得哭哭啼啼地被押去了寺庙之中。
在大理寺打算陆续提审杨家所有仆从的时候,王子献带着弟子杨慎再度悄悄地来到弘农郡公府。因证据充足之故,金吾卫并未将整座府邸都紧紧看守起来,只是把守了门户,不许任何人进出罢了。毕竟,杨家的主子们都已经进了监牢,而这种时候便是杨家仆从打算逃跑,做了逃奴也不过是罪加一等罢了。
以王子献的身手,自然不会被高墙所阻。于是,杨慎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玉树临风的先生轻飘飘地踏墙而上,转眼间便给他放下了一截攀援用的长绳。一时间,阿桃小少年心中百味陈杂,对于先生的印象早已颠覆了无数遍。
当师徒二人熟门熟路地来到那间荒废的小院落时,却发现已经有十几个不速之客闯进了院子。杨慎本以为他们是想对阿爷阿娘不利,然而这些人却对杨大郎与善娘都甚为尊敬,口称“郎君”与“娘子”。
“你们究竟是何人?”杨慎依旧十分警惕,手中的弓箭对准了那些人,下一刻似乎便要射出去。不过,他趴在墙头的姿势难免有些不雅。倒是他家先生,风度优雅地翻墙而过,微笑着向杨大郎与善娘行了个叉手礼:“多日不见,表兄表嫂可安好?”
本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儿子的杨大郎夫妇不由得怔了怔:“王郎君怎么带着阿桃来了?”
“我们来接表兄表嫂离开此地。”王子献打量着那十几人,似笑非笑,“却不想,已经有人先行了一步。不知表兄表嫂是想跟着他们离开,还是与我们一起走呢?”
“阿爷,先生在南山脚下买了个庄子,景致非常不错,很适合休养!而且,孩儿最近寻访了好些医者,已经有医者答应为阿爷诊治了!”杨慎赶紧接道,一双乌黑的眼眸亮晶晶的,仿佛燃起了希冀。
杨大郎迟疑片刻,问那些陌生人:“你们……可是阿娘派来的?”他的声音有些艰涩,亦带着几分叹息之意:“阿娘可有甚么吩咐?”
那为首之人微微一愣,点头道:“夫人在华州置办了几个大庄园,交待我们务必奉着郎君与娘子尽快赶过去,日后就在庄园中安然度日。”华州是弘农杨氏的故地,除了京兆房一脉之外,其余几房皆在华州生活。
杨大郎怔了怔,双目不由得红了:“你们先去华州安置罢,庄园中不能缺少管事。至于我和善娘,暂且不想与阿桃分开。而且,杨家之案尚未完全结束,我想亲眼看一看到底最终会有何结果。倘若你们想见我,到时候便去寻阿桃就是了。”至于阿桃小少年住在何处,王子献王补阙自然不难找。
当杨大郎与善娘终于走出弘农郡公府的时候,两人就像那一夜的杨慎一般,禁不住回首看了一眼沉寂在黑暗之中的庞大府邸——或许如今它还燃着点点灯火,然而再过几日,便将彻底荒废了。数年之后,谁也不会记得这座府邸曾经属于何人,而弘农郡公又是何人……
一辆牛车在他们跟前停下,车中响起一个含着笑的声音:“两位暂且去我府中住几日罢?待一切尘埃落定,再送二位去京郊休养。而且,我府中养着一位太医,随时都能为杨郎君诊治。”
杨大郎与善娘不由得看了王子献一眼,而杨慎忍不住问:“先生,这位是……”
王子献勾起唇:“见他如见我,明白了么?”
阿桃小少年懵懵懂懂,觉得自己根本什么都不明白。而杨大郎注意到牛车上的龙形暗纹,细细想了想,不由得失笑:“多谢大王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