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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叔侄二人伤怀“够”了,圣人方叹道:“也罢,让众位爱卿都看一看。”
殿中监便让内侍将盒子端给简国公许业等人观看。群臣皆定睛一瞧,就见盒子中躺着半枚铁制虎符、半枚铁制箭簇符印。西突厥以及薛延陀部落的制铁技艺传承自波斯与大食,与中原并不相同,故而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来。更何况,那虎符以及箭簇符印上卷曲的图案与文字类似,不少见多识广的重臣都曾在突厥部落以及薛延陀部落中见过。
当年太宗朝频频与突厥、薛延陀大战之时,以简国公许业为首的武将不知横扫了多少部落,获得了多少战利品,自然对这些敌人之物有深刻的印象。便是许多文臣,也曾经做过使节来往诸部落之间,对这些物品亦是十分敏感——毫无疑问,这确确实实就是西突厥与薛延陀之物!!
至于另外以小盒子装着的巫蛊厌胜,不过是个扎满针涂满血迹的人偶。无论人偶上写着的生辰八字是甚么,都与前两件“通敌证物”不可同日而语。毕竟,埋巫蛊厌胜说起来容易,或许还会有人自以为是,替彭王辩解这不过是有人栽赃陷害。然而,拿到虎符与箭簇符印却是极为艰难之事,非缴获或通敌不能得。
简国公许业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沉声道:“圣人,既然物证已经寻得,那便让大理寺开始审人证罢。当然,也须得继续搜寻物证才好。若能确定彭王究竟与哪一个部落勾结,老臣愿远赴边疆给他们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
作为诛灭突厥的大将,剿杀薛延陀的行军大总管,难不成他还认不出来,这都是仿照当年他缴获的战利品做出来的么?!做得倒是惟妙惟肖,不过却似乎忽略了某些细节——每个部落的虎符以及箭簇符印上的卷曲图案,都代表着部落的名称与图腾,独一无二。当然,突厥与薛延陀的部落众多,大大小小成百上千,指不定这便是两个大唐从来不曾发现的部落呢?
“区区几个部落而已,焉能让许爱卿再度出征?这岂不是高看了他们?”圣人摇了摇首,“爱卿尽管放心,若是查出来这几个部落的行踪,朕绝对不会放过他们!!若非他们存心挑拨离间,彭王叔父何至于一时鬼迷了心窍,犯下这等叛国之罪?!”有简国公保证虎符与箭簇符印的真实性,他便可彻底放心了。
“玄祺,再好生清查彭王府,以及所有别院与庄园,说不得便能寻出什么蛛丝马迹——对了,朕忽然想起来,前一段时日,彭王叔父可是送了鲁王叔父几座南山附近的庄子?听说,那些庄子也算是彭王叔父的心爱之处了……”
闻言,几道如电般的目光立即射向满面苦色的鲁王。鲁王则惊呆了,本能地望向荆王求助。荆王却佯装正在细看“物证”,完全没有任何反应:若是鲁王为了些许钱财就迫不及待地自己送死,始终学不会何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即使救得了一时,也救不了一世。也是时候让他真正明白,唯有保住性命方能享用富贵荣华这种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了。
于是,公认爱财如命的鲁王犹豫了许久,方露出壮士断腕般的悲壮之色:“他送的所有庄子与金银珠宝说不得……说不得都有甚么问题!!臣再也不敢要了,若是圣人不嫌弃,便将这些都收下罢!玄祺也好随便清查……”说完这些话后,他险些哭出声来,仿佛割去了心头肉似的。
“鲁王叔父难得如此慷慨。”圣人似笑非笑地挑起眉,给他赐了一千金以示补偿。
不过,区区一千金,如何能与那些庄子以及金银珠宝的价值相比?鲁王肉疼得心都碎了,走出两仪殿的时候,甚至还有些踉踉跄跄。
获得了确切的消息之后,众臣终于彻底安心了。此案的结果已经毫无悬念,他们也不必再过于关注,于是不多时便纷纷告退,鱼贯而出。走在最后的荆王回过首,不着痕迹地与圣人交换了一个眼色,这才沉默着退出了两仪殿。
不过是第一日,便查得如此强有力的物证,三司上下顿时无比振奋。彭王及其子孙立即被分别带出来审问,彭王妃等诸多内眷则成为了证人。
彭王自然始终矢口否认,坚持自己从未见过甚么突厥人、薛延陀人,物证一定是栽赃陷害。至于巫蛊厌胜之物,他更是毫不知情,或许是彭王妃打理内宅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总而言之,在他口中,目前已有的一切物证都与他无关,他只是无辜受到陷害罢了。
然而,他的那些儿孙却并不像他那般意志坚定,总有一两人承受不住重压,将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倒了出来。
有人说,他确实曾见彭王与郎陵郡王私下来往,仿佛是在暗中商量甚么事。当时他还想唤住郎陵郡王,问一问他为何来彭王府,不过郎陵郡王身边有彭王的心腹,形色又匆匆,他便不敢贸然行事。
有人说,他觉得彭王身边的部曲经常变换,面孔总是很陌生,而且,回话的时候也完全不像是地道的长安人,反而带着奇怪的口音。想必,这些人定然就是彭王不知在何处暗中培养的部曲!!
还有人说,他曾见过彭王妃举办饮宴时,安兴长公主借故暗地里与彭王见面。当时他觉得可能是二人有甚么不可言说的关系,毕竟安兴长公主在外声名狼藉,所以不敢声张。如今想来,大概也是有所密谋。
另外还有人说,彭王的嫡长孙出世时,他一时高兴便赏了许多珍宝。而那些珍宝几乎都是西域之物,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价值连城。按照彭王的食封,便是倾尽好几年的库藏也换不回来这些珍宝,私下里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总而言之,三司从绝大部分彭王儿孙的口中,都得到了各种各样的旁证。饶是彭王再小心谨慎,也绝不可能不曾留下任何痕迹。就算事后他将许多痕迹都清理得干干净净,也不可能完全清除掉那些不经意间发觉蛛丝马迹的人。而这些人有可能是他的侍妾,有可能是他的子孙,更有可能是某个奴仆或者部曲。
就算这些人当中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彭王与郎陵郡王、安兴长公主都密谋了些甚么——但不是还有那位彭王府的主簿么?他不是“正好”听见了么?有这位首告的证人在,所有证言与证据都能完美地串联在一起!!
甚么?觉得这种重要的人证还不够?不是还有彭王府的长史等许多属官么?里头怎么也会藏着一两个知道内情的亲信罢?!他们此刻不招认,一定是彭王控制了他们的家人,用家人的性命威胁他们!!只需知道自己招认彭王谋逆之后,便能保住阖家安宁,他们焉有不招供之理?
果不其然,经过审讯之后,陆续又有彭王府属官供出了更多证言。不仅证实彭王确实有叛国之心,而且还勾连出另一位具有实权的宗室郡王。郎陵郡王不过是个幌子,是彭王处心积虑除去越王府、利用越王府势力的傀儡。暗中那位能够帮助彭王,与西突厥、薛延陀部落来往的郡王,才是彭王的合谋者!!
直到此时,以为圣人仅仅只是想为越王复仇的众臣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圣人设下此局,并不仅仅是想让彭王尝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滋味,还想引出隐藏得更深的谋逆之人!他对镇守边疆的永安郡王与河间郡王,甚至已经承嗣的江夏郡王都产生了怀疑,想借机拔掉他们在京中暗藏的棋子,然后等待这两位郡王有甚么反应!!
的确如此,彭王若想谋逆,当然不可能两手空空,必须要手握兵权,才有机会成功。而倘若他不曾与带兵多年的永安郡王或河间郡王勾连,或暗中拉拢江夏郡王的旧属,又哪里来的底气陷害越王府?又为何会如此气焰高涨?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不过,即使彭王一案闹得满城风雨,牵连出数十大大小小的官员,使朝廷上下为之一新,那位暗中谋逆的宗室郡王依旧蛰伏着。于是,圣人不得不暂时收尾,将彭王一案了结。至于那个深藏不露的谋逆者,只能不着痕迹地继续调查下去了。
就在上元节之后的朝议上,三司主动出列,有条不紊地禀报彭王谋逆案的始末以及证据。最终,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与御史中丞认为,按照律法,当判彭王死罪。鉴于他是宗室亲王,可用自缢或服毒酒等方式,保全他最后的颜面。
“唉,朕怎么能忍心呢?”圣人摇了摇首,“彭王毕竟是朕的叔父……”
“之前的越王谋逆案,不是判二世父一家废为庶人,流放岭南么?”宗室之中,荆王与鲁王欲言又止,唯有新安郡王接过话,“叔祖父毕竟没有真正谋逆起事,与外敌勾结也暂时没有对边境守备造成影响。叔父,侄儿也觉得……叔祖父确实罪不至死。”
“……”群臣一时间沉默了——等等,你们叔侄二人不是很有默契么?为何圣人不过是稍作为难,新安郡王便当真以为他于心不忍?你们私下里难不成没有讨论过,究竟想不想让彭王活着?!
“如此说来——”圣人沉吟片刻,刚要颔首答应,便见王子献出列,朗声道:“圣人明鉴。因不轨之心而谋逆,与勾结外敌、里应外合、图谋不轨绝非一回事!微臣以为,彭王谋逆案与越王谋逆案以及先帝时的废太子谋逆案截然不同!!应当从重处罚!!”
“这……似乎也有道理。”圣人听罢,拧起眉来。
“……”众臣交换着眼色:新安郡王与这位王御史居然意见相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不应该是圣人近来最为宠爱的年轻人么?而且,他们不是结交多年的友人么?怎么在这种时候居然对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