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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娘,此言当真?”王氏红了眼眶,急忙迎上去,泪盈盈地执着长宁公主的柔夷,“景行真的安然无恙?不是已经审出来他们是被陷害的么?那他怎么明天才能回来?三司怎会将他拘在大理寺里过夜?”
“二世母放心罢,只是此案事关两位堂兄的名望,不便于声张,所以阿爷才让三司在大理寺中秘密审理。想来,也是因这个缘故,二世父才守口如瓶罢。”长宁公主浅笑着宽慰她,目光落在她身后的安兴长公主身上,“就在方才,景行堂兄还让儿送去好酒好菜,说要与玄祺堂兄庆贺一番呢。”
王氏终于彻底松了口气,安兴长公主收起了似笑非笑之色,接道:“阿弥陀佛,倒是我一时情急,吓着二嫂了。方才确实是太过鲁莽了,是我的不是,二嫂还请见谅。原该等驸马回府之后,得到确切的消息,再与二嫂提起此事的。”
“你也是因担忧景行与玄祺的缘故……”王氏自然不会怨怪她,拍了拍她的手,又叹道,“也不知景行与玄祺在大理寺中住着,会不会受委屈。如今天候如此寒冷,若是不慎受了风寒,也够他们难受一阵的。”
长宁公主回道:“儿也有些担忧他们这一夜住得不舒适,所以命人送去了厚实的被褥与几件裘衣,并上好的银霜炭。想来,大理寺中的人断然不敢苛待他们。二世母若是还想再备一些物事,儿回宫的时候顺道就带过去了。”
“也好。”王氏立即唤来嗣越王妃高氏,与她商量了片刻之后,便让她去准备东西了。许是因心中牵念之故,她说起话来依旧有些心不在焉,显然已经无心待客。安兴长公主便很识趣地告辞,匆匆赶至的宣城县主、信安县主牵着长宁公主,一起将她送出内院。
当安兴长公主登上厌翟车的时候,倏然回过首,笑望着眼前这三个正值一生之中最美妙的年纪的少女。在堂姊妹三人中,宣城县主为长,如今即将满十六岁,过些时日就要大婚了;信安县主居次,也已满十四岁,正在相看人家;长宁公主则是最幼,圣人不知想将她留到什么时候,才能放心让她出降。
也不知想到了甚么,安兴长公主轻轻地勾了勾唇角,满含兴味地端详着侄女们:“转眼之间,你们也都这么大了……好生珍惜如今的日子罢,待到出嫁之后,便没有这样的机会,与姊妹们一同度过如此悠闲的时光了。”
三位妙龄少女微微一怔,均含笑答应下来。安兴长公主又几乎是自言自语一般道:“如今亲如兄弟姊妹,却不知日后又会如何?……呵,公主与县主,地位可是天壤之别。再过些年岁,还会剩下甚么情谊?”
宣城县主与信安县主并未听清她在说些甚么,只是疑惑地互相看了看。而因习武而五感敏锐的长宁公主却听得一清二楚——然而,她却也佯装并未听见,笑着道:“烦劳二姑母回去之后,问一问姑父,这桩案子究竟有何始末。儿实在很想知道,那吏部考功员外郎以及两个监察御史与二位兄长究竟结了什么仇怨,为什么要诬陷他们。”
“好孩子,我也想知道,究竟发生了甚么。”安兴长公主眼角微挑,便笑着坐进了车中。
待她的厌翟车离开之后,长宁公主便携着宣城县主、信安县主回了王氏的寝殿。然而,此时此刻,王氏却早已经不复方才那般心神不宁的模样,神色冷静许多。而她身边也多了一人——正是清河长公主。宣城县主与信安县主都有些意外,不知这位姑母究竟是何时到的,连忙给她见礼。
长宁公主低笑着给她们解惑:“三姑母是与我一起来的,方才先去见了二世父,正好与二姑母错过了。”即便她最先知晓越王府中有变故,也不适合由她去与越王商量此事。唯有请清河长公主出面,方更为妥当一些。而且,或许长辈们的密谈中涉及了更多事,都是她暂时不应该知道的。
待到晚辈们正式见礼之后,王氏正要开口让她们去偏殿中顽耍,清河长公主却很是不赞同地摇了摇首:“二嫂,依我看,你确实是太宠孩子了。如今无论是景行,还是玔娘(宣城县主)、环娘(信安县主)都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必须让他们知晓。否则,轻信与无知极有可能酿成大祸。”
王氏犹豫了片刻,长长一叹,遂正色对满脸疑惑的宣城县主、信安县主道:“你们三姑母说得是,一直以来,我将你们都教得太过老实了……长到你们这样的年纪,有些事若是茫然不知,日后还不知会被卷进什么祸患当中去。只要越王府尚在,总有些人不想让咱们一家子安宁度日……”
正当越王妃肃然教女的时候,越王也悄悄安排了亲信部曲前往颁政坊别院。那处别院很小,几乎没有甚么景致,不过是供主子们偶尔作歇脚之用罢了,故而负责打理的仆从也皆是府中不太得用之人。越王府中的仆从筛查得再严格又有何用,一座不起眼的别院就能将他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将别院彻查了一遍后,越王听了亲信的回报,果断地命人放了火,将所有被栽赃的证据都毁灭殆尽。然后,再着人大张旗鼓地救火,免得殃及周围的无辜民众。别院烧了便烧了,背叛者死了便死了——但若是有无辜者被卷入其中,他到底良心不安。
待到亲信禀报一切顺利,越王在书房中枯坐了一夜,次日一早便入宫求见圣人。也不知兄弟二人究竟谈了些什么,居然抱头痛哭了一场,各自红肿着眼睛上了朝,引得众多大臣纷纷猜测起来。
而后,圣人与越王亲自来到大理寺,隔着屏风观看三司审案。因着他们二人在场之故,三司主官、右仆射许业、驸马程青的神色都端整了许多,大堂内仿佛浮动着似有似无的威严之气,令那些心虚者无不觉着腿软,颓丧地跪倒在地。
张考功员外郎、监察御史三人带到之后,大理寺卿又命人请上两位郡王。新安郡王披着玄色狐裘,气度从容,一如往常。而昨夜痛饮了一场的天水郡王则扶着额,白着一张脸,缓缓地挪进了大堂内:“堂兄……等我一等……骗人的罢?你的酒量怎会那么好?该不会你喝的都是水,酒都给我喝了……”
屏风之内,越王的额角抽了抽,一脸无奈。而圣人则禁不住瞟了他一眼,抚着短髭轻轻笑了起来。三司主官清咳了一声,程青也斜了一眼。偏偏天水郡王毫无所觉,挪到新安郡王身边,苦着脸坐了下来:“早些结束罢,我……我实在难受得紧。”
李徽叹了口气,给他揉了揉太阳穴,又让他喝了些温热的酪浆。见堂兄弟二人忙着兄友弟恭,思及屏风后的圣人与越王,大理寺卿决定不再等下去了,立即将玄惠法师请上堂来。不多时,一位慈眉善目的老法师便拄着木杖走了进来,身边跟着两个双手合十的小沙弥。
据说,这位玄惠法师早已逾古稀之年了,但若是只看他红润的气色与依旧清湛的双目,却犹如四五十之人一般。他曾经远行西域取经,历时十余年,不知经过多少艰难险阻,方终是满载而归。而且,他不仅仅通晓多种胡语,所译之经亦是朗朗上口,传唱无数。故而,便是许多不信佛的人见了他,也都十分尊重这位老僧。
因此,有玄惠法师作证,绝没有人敢质疑他说的是谎言,足以取信长安城内的所有人。
听大理寺卿提起十一月初九,玄惠法师几乎是不假思索,呵呵笑道:“那一日,老衲在上午见到了前来上香的临川长公主与清河长公主。两位贵主都听了老衲讲经,直到过午用完斋饭才离开。新安郡王是下午来到大慈恩寺的。他说本该再挑个日子,一早过来,但心中突有所感,思念起先帝先后,便想着过来供上他平日所抄的佛经。”
“郡王抄的佛经已经积累了许多,这样的孝心,令老衲心生感触,便留他一同饮茶。因先前老衲与郡王也曾对弈过,兴致一来,便又手谈了两局。直至复盘之后,夜色已深,郡王方告辞离开寺中。”
“除了法师之外,可还有旁人见过新安郡王?”大理寺卿又问。
“当然,老衲身边的徒子徒孙都见过了郡王,还向郡王讨教了弈棋之法。”玄惠法师道,慈爱地望向身边的两个小沙弥,“若不是他们觉得新安郡王仁善,容易说话,一直不停地追问,也不会将郡王留至深夜了。想必郡王赶回府中的时候,坊门都要关闭了罢。”
两个小沙弥闻言,都点了点头:“当时确实叨扰郡王了……”
刑部尚书看了一眼三个犯人,又问:“那两位小师傅可认得,哪一位是新安郡王?”
两位小沙弥望了望他,默默地走到李徽前头,朝他双手合十行礼。李徽也笑着还了一礼:“若有机会,再与两位小师傅探讨弈棋之道罢。”
李璟斜睨着他们,忍不住嘟哝道:“有时间陪着法师弈棋也就罢了,还有时间指点这些小比丘。却一直没有时间与我一同射猎打马球……啧啧……”
李徽将酪浆杯往他怀中一塞,示意他好生喝酪浆,不必再多言。李璟悄悄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堂兄对他的容忍似乎有限度,于是乖乖地喝了起来。
案子审到此时,显然确实是陷害两位郡王无疑了。无论三个犯人身后有何人指使,无论还有多少事需要继续查证,至少不必将两位郡王拘在大理寺中了。于是,新安郡王与天水郡王终于获得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