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嘱托试探

华飞白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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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气蒸腾之中,浴斛中的人双目半睁半闭,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这般醉态落在王子献眼中,让他不自禁地弯起了唇角。当他的手靠近的时候,李徽仿佛感觉到了甚么,脸颊竟在他掌心中蹭了蹭,令他不由得微微一怔。温暖的触感让他浑身血液炽热得简直要燃烧起来,甚至于破体而出将他彻底吞没。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李徽湿润的脸庞缓缓往下移,锁骨、肩胛,而后落在水中。氤氲的蒸汽将这具漂亮的躯体浅浅掩住,时而变幻时而挪移,更增添了几分迷离的诱惑。王子献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闭上眼冷静片刻之后,再张开眼时,眸中已然清明了许多。

    虽说心中痴念浓厚,但王子献从未想过趁虚而入,更不曾想过对失去意识的李徽做出过于失礼之举。换而言之,正因太过珍惜对方,所以他才愿意勉强自己继续忍耐,而非放纵自己伤害最爱之人。他心中的打算一直是让李徽渐渐习惯二人之间的亲近,缓缓潜移默化,而非突然冒犯,令他生出厌恶与不喜。

    尽管满腔情意很难完全受到控制,但王子献仍是坚持给李徽洗浴干净,又替他擦干了头发,才自己换了冷水沐浴。如今已是深秋时分,浑身浸入冷水当中,不多时便将那些暂时不该显露的心思与欲念都浇熄了。而后,他才带着一身微凉的水气来到床榻边。

    李徽正沉沉地睡着,王子献俯身看了许久,将唇轻轻地贴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许是因他不再过于压抑自己,且终究得偿所愿的缘故,心中的声音并未响起来,而是低低地笑着,仿佛极其欢喜,又仿佛极其愉悦。

    翌日,李徽醒来之时,便发觉身后倚靠着一片温暖。仔细想想,他的记忆只维持到昨夜酒醉的时候,但如今浑身整洁干净,显然之后曾经发生过更多的事。迷迷糊糊之间,他似乎记得是好友帮自己沐浴更衣的,心里虽有些尴尬,但他很快便想开了——与其让那些婢女伺候亲近,事后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倒不如劳烦好友呢。

    “玄祺,今日还习武么?”王子献的声音响了起来,似乎依旧带着些许惺忪的睡意。

    李徽揉了揉额角,总觉得仍有些隐痛:“午后小憩一番,再练习射箭罢。你若得空,不妨与我对战如何?”一双手自后伸来,轻轻地按住他的太阳穴,缓缓揉动,而后又上移至百会穴、下移至风池穴揉按。片刻之后,疲惫胀痛之感便消解了许多,渐渐恢复至平时的神清气爽。

    “手法不错,我也给你按一按?”李徽回首一笑,便见王子献神情略有些慵懒地侧卧在他身后,不疾不徐地回道:“昨夜醉倒的只有你,我饮了些饮酒汤之后便无事了。至于对战,还是等你完全恢复之后再说罢。否则,难免有胜之不武之嫌。”

    即便他们都很清楚彼此武力之间的差距,听到这种话亦是足以让人无言以对。李徽忍不住轻哼道:“呵,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可别小觑我。”当年初见的时候,他们也曾顽笑一般比过射艺,那时他输得惨不忍睹,但现下早已是今非昔比。

    “我从来不曾小觑过你。”王子献挑起眉,捏了捏他紧实而有力的双臂,“这两年来,你应当从未中断过练习射艺罢?每一回即便不是十射十中,亦是十射九中。不过,以你的性情,大约不会经常随着他人去狩猎,猎活物的时候,准头便未必像射箭靶那般了。若是换了上战场,更是必输无疑。”

    “……”李徽完全无法否认,他如今的射艺尚未经过鲜血的磨砺,顶多不过是个看似厉害的空架子罢了。而反观好友,当年射杀逆贼的时候便是无比冷静,一箭一人,准头足以教人吃惊。当他开始射猎的时候,他才隐约能理解当年兄长看见好友的战绩时,那种难以置信与怀疑的心态。

    不过,或许是他未曾亲历的缘故,又或许是他太过信任挚友的缘故,他虽然渐渐意识到他的特别之处,却仍是对他从无怀疑。他甚至也曾想过,自己若是日后亲眼目睹那种鲜血四溅、血肉横飞的场景,又会作何感想。然而,思索了无数次,他都得到了同样的结论——他只会觉得深深佩服,想要急起直追。

    “……那你今日有何打算?”

    “我们久别重逢,不该再叙一叙别离之情么?而且,我是悄悄而来的,京城之中大概没有人知晓我的行踪,也不方便外出。不如,咱们就一同待在藤园之中罢。待到日后,或许便很难有这般悠闲的时候了。”

    李徽刚要颔首答应,倏然却想起来,自家兄长与母亲都曾提过要见好友一面:“若是没有别的安排,你便随我回王府如何?我阿兄与阿娘都想见你,大约是想嘱咐你我互相照料。你便斟酌着说一说自己的打算,让他们早些安心离开长安去洛阳罢。”

    王子献心中一叹,因失去二人独处的机会而略感遗憾。不过,他面上依旧带着浅笑:“原想过段时日之后,携着土仪去王府拜访,如今只能空着手过去了。”

    濮王一脉离开长安,对他而言亦是再好不过的消息。至少,父母兄嫂皆不在,濮王府便由李徽做主,他们之间的往来可更加随意。更重要的是,无论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什么变化,亦不会有人察觉,更不会有人横加阻拦。如此,待到他们定情之后,尚有余地思索如何真正面对来自这些家人的施压,想出合适的对策。

    天时、地利、人和,苍天果然待他不薄。

    当李徽带着王子献出现的时候,李欣着实有些惊讶。他亦派了不少部曲时刻紧盯着宋先生与王子献师徒的行踪,自以为对他们的行程了如指掌,如何能料到他居然会在此时此刻来到濮王府?

    不过,讶异仅仅只是一闪而过,嗣濮王殿下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淡淡地对李徽抬了抬下颌:“三郎,你出去罢,我想单独与王子献说几句话。对了,这两天阿爷已经从惊喜中缓过劲来,也时常念着你。从今天起,你便不必再去藤园了,回王府多陪一陪阿爷与阿娘。”

    “我明白。”李徽朝着王子献做了个“爱莫能助”的神情。他其实对兄长的言语有些好奇,同样是嘱托,阿娘定然是温声软语,兄长所言却极有可能怀着疑虑。或许,他并不相信他们之间的友情,打算以利益动之?希望子献能够打消他的怀疑才好。毕竟,日后他们会是最坚实的同盟,绝不能给任何人施展离间之计的可趁之机。

    待他离开后,李欣一句寒暄也不提,径直道:“三郎应当与你提过朝廷‘改州为府’的敕旨。阿爷被封为河南府府牧,而我将调任河南府少尹。不日,我们便将离开长安去往洛阳——只有他独自一人留下来。”

    “这样的结果,正是玄祺心中所求。”王子献微微一笑,“他最担忧的并非离别,而是家人的安危。唯有前往洛阳,方能暂时避开安兴公主的谋算。当然,大王依然需要小心,不能教人抓住甚么把柄,或得了机会栽赃污蔑濮王一脉有谋反之意。”

    “我很清楚到洛阳之后应当做甚么,无需你提醒。”李欣道,深深地凝视着他,“我只是想确认,你接下来有何打算?可会一直留在京中?”

    “赴考省试,夺取甲第状头。”王子献毫不犹豫地答道,“玄祺在京中孤掌难鸣,我当然不会离开长安。之后,大概便会谋取校书郎之职,暗中继续为玄祺经营势力、打探消息,助他解除心中隐患。”

    李欣打量着他,似乎想从他的神情中寻出哪怕一丝一毫虚假:“王子献,你想得到什么?我不相信,你甘于一直默默为三郎付出,心中却没有任何想望。若是你想借着三郎之力谋钱财、谋婚姻、谋日后的青云之路,我都能给你许诺。唯一的要求,便是你永远都不能背叛三郎——至少,在他面前只能是真情实意的挚友。”

    闻言,王子献不禁一哂:“大王,我想得到的绝非甚么钱财、婚姻与青云之路。我对这些并没有甚么兴致,也不会因大王或其他人的许诺而动心。不过,若是大王仍觉得不安心,我可向满天神佛发誓,永远都不会背弃玄祺。”

    李欣沉声道:“我不信,你心中毫无所求。我不信,若是他人以你心中所求来引诱,你还会如往日那般待三郎。那些无欲无求之人,无不早已经出世,绝不会留在万丈红尘之中。而你,显然并非那样的人。告诉我,你的欲求究竟为何物?我只相信,唯有许之以利,唯有给你无法拒绝的许诺,日后才能真正信赖于你。”

    “以利而结盟,必会因利而破之。大王何须如此?”

    “若是连一丝‘利’都不求,那你之所求应当更甚。”

    “我自然有所求——”王子献似笑非笑道,“而我之所求,唯有亲自拿取,无须任何人的许诺。大王不愿意信赖于我,无非是觉得我心思深沉,待敌人无情而狠辣罢了。我倒觉得,这并非是甚么坏处。待友人与待敌人自然应该不同,若不足够杀伐果断,又如何能御敌于外?如何能保护心中最在意之人?于我而言,玄祺一人,比千千万万对手的性命重要多了。便是京中血流漂杵,我也必定要保得玄祺安然无恙。”

    “……记住你的承诺。”良久,李欣方道,“我在京中有些布置,已经交给了三郎,你日后也可调用他们,以备不时之需。”

    “多谢大王。”王子献起身行礼。

    当他出去的时候,李欣再度深深皱起眉来。每回见到此人,他心中便总有些不安。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只是不知会应验在何事之上,故而始终难以放心罢了。必须再暗中安排一些人,紧紧盯住此人,若有异动,便尽快提醒三郎提防他。

    而王子献去拜见阎氏时,亦是又受了一番叮嘱。与李欣相比,阎氏的嘱托可谓是如春风化雨,柔和之极,俨然便将他当成了另一个自家的孩子。李徽也并未避开,在旁边笑听,时不时插一两句话。

    欢声笑语之间,王子献倏然生出了些许错觉,仿佛他已然拥有了挚爱与家人。然而,下一刻,他便彻底清醒过来,心中苦笑:便是顺利得到了玄祺的垂青,阎氏也必定不会如眼下这般坦然信赖他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