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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未来的新安郡王妃相较,王子献当然更愿意派人倾尽全力查探成国公府的郎君们。若说杜家的消息是断断续续传来的,那么成国公府的消息以“犹如泉涌”来形容也并不为过。毕竟,燕家的郎君们正卯足了劲传扬美名,种种宴饮与文会都不会错过。随着与他们接触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刻意营造的“翩翩贵公子”的形象也越发深入人心了。
“确实是聪明人。”李徽听得燕家郎君在杨家文会之中大方认输的传闻后,沉吟片刻,“只是这种聪明究竟是装腔作势,还是本性如此,眼下恐怕很难看出来。除非有人潜入成国公府,仔细盘问他们家的奴仆部曲。”
“若是真君子,配长宁郡主也勉强使得。”王子献从未见过燕家的郎君,自然无从辨别此人是否与他以及杨谦是同一类人。即使确实是伪君子,倘若能将君子的形象维持一辈子,伪君子也便成了真君子了——故而,辨认真伪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少年郎的虚伪针对的是何人何事。
李徽沉默片刻,低声道:“这样的少年郎很容易给人留下好印象。”若是燕家郎君足够出色,便是祖父心里仍有些舍不得,也极有可能将长宁郡主许出去。仔细说来,周仪性情有些过于跳脱,秦承则有些骄傲之感,性情才华各有长短。既然都是自家亲戚,也都算是表兄,祖父当然会选人物最出众的那一个。
当然,尚未见到燕家郎君,便对他的品性做出评判,实在是有些不公平。而且,这是攸关长宁郡主未来幸福的大事,李昆与杜氏一定会有所决断。作为堂兄,他能做的实在太过有限,也很难左右长辈的想法。
数日之后,圣人许是不忍见燕淑妃时不时便啜泣苦求,果断地传口谕召见了成国公府几位适龄的小郎君。李徽与李璟千方百计说服长辈,留在了立政殿中旁观。不多时,便见四个年龄相近的俊俏郎君陆续走了进来,跪拜行礼问安犹如行云流水一般,着实十分赏心悦目。
趁着燕淑妃眉眼含笑地给圣人引见他们的时候,李璟忍不住压低声音:“堂兄,怎么一来就是四个?这是随便悦娘挑的意思?看他们年纪相近,不可能都是嫡长一脉罢?若是连国公之位都无法继承,哪有资格让悦娘下降?”
“他们都是成国公的嫡出孙儿,眼下几房尚未分家,自然应该一起过来。如果只让嫡长孙过来,岂不是明摆着为了未来尚公主而入宫?说不得祖父还未相看妥当,长安城里就传出了各种流言。如果因他们的缘故,坏了悦娘的名声,叔父与叔母心中定然不好受。”李徽解释道。成国公府这种谨慎的做法,足以说明至少他们费尽心思谋取长宁郡主下降,用的都算是光明正大的手段。无形之中,也令他增添了一分好感。
“堂兄查过他们了?觉得哪个合适?”李璟越发好奇,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燕家人的皮相素来出众,每一个都是眉眼精致、唇红齿白,且容貌都有四五分相似,一时间也很难分辨出高下。
“你方才不是说了么?若非未来的成国公,怎有资格尚主?”长宁郡主可是未来的嫡长公主,身份非同寻常。高官世家们若只想让嫡次子或者其他嫡出子来尚主,定然不可能成功。唯有舍出嫡长子,献出未来的宗妇之位,才能显露出他们的诚意。当年吴国公府尚清河公主便是如此。
当然,不过是区区一个宗妇之位,李昆与杜氏也未必能看得上。堂堂大唐的嫡长公主,不比什么宗妇都高贵?国公夫人或者宗妇之位,都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但皇家要与不要是一回事,臣子献与不献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多时,李昆与杜氏也来了。太子殿下一如既往笑得犹如春风拂面,字里行间考校着这几个燕家郎君的真才实学。杜氏则端详着他们的身姿容貌,目光看似温柔,实则无比挑剔。目前他们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娇养长大的女儿,平素都恨不得紧紧地捧在手心里,自然不可能轻易许出去。
圣人听着他们一来一往,好半晌之后,似是有些累了,便道:“五郎……带着……他们……出去……练练骑射。”
这便是觉得才学尚可,想再看看他们的武艺以及身体如何的意思了。李昆微微颔首,其实他自己也并不擅长骑射,实在不好考校。不过,当他的目光掠过角落中的两个侄儿,唇角便勾了起来:“阿徽、阿璟,陪着这几位表弟顽一顽罢。”
被点名的李璟双目一亮,早便已经跃跃欲试:“已经许久不曾见燕家的表弟们,看着都有些生疏了。走,咱们去千牛卫的校场!听说他们最近得了不少好马,我正愁着没有机会试试呢!堂兄,你觉得如何?”
李徽微微一笑:“吾辈儿郎,骑马射箭的时候才畅快!走罢!祖父与叔父尽管放心,我们一定会照看好几位燕家表弟,过一会儿便将他们带回来。”说罢,他便含笑望向燕家的郎君们,和李璟一起领着他们离开了。
圣人又吩咐李昆与杜氏各自去忙碌,便见燕淑妃捏紧了帕子,有些紧张地望过来:“圣人……表兄觉得如何?这几个孩子真是样样都拔尖,最近在长安城里很是传出了些名声。臣妾保证,无论是谁尚主,都必定会一心一意地疼爱悦娘!”
“朕……再想想。你回去罢。”圣人叹息一声,不多时,又命殿中监将两个外孙唤来。
却说李徽与李璟带着燕家郎君们来到校场之后,并不与他们客气,立即便提出一起比试。御马、射箭、刀枪剑戟,他们都顽了一遍。李璟拔得头筹,李徽稍逊一分,燕家大郎与他持平,其余几位稍稍逊色,但身手也都不差。最终,每人都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看起来却格外痛快,最近压抑的情绪仿佛都一扫而空。
“痛快!实在是痛快!!日后邀你们射猎、打马球,可不许拒绝!!”李璟朗声大笑,显然已经完全忘了他们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燕家大郎笑着拱手道:“承蒙两位大王看重,某与阿弟们感激不尽。无论什么时候接到帖子,我们定然不会缺席。只怕两位大王日后天天见着我们,又觉得我们的骑射没什么长进,会对我们失望。”
“长进都是练出来的!”李璟豪爽地挥了挥手,转瞬间就将自家堂兄给卖了,“堂兄若不是天天跟着祖父练习骑射,哪能有如今的十射八中、十射九中?最初,他可是连十射四中也是不成的!!”
李徽瞥了他一眼,决定当作什么也不曾听见。燕大郎则很是自然地接道:“若不是大王有骑射的天分,便是每日勤学苦练,恐怕也不能轻易射出这样的成绩。”他笑容温和,语气真诚,听着确实令人很舒服。
李徽忽略了心底隐约升起的一丝不谐之感,弯了弯嘴角:“阿璟,你带着燕家表弟们去旁边的宫室换身衣衫。我去问问祖父,待会儿可有甚么其他的安排。”李璟自是爽快地答应下来,燕家大郎则浅笑着朝他轻轻颔首致意,这才离开了。
李徽不得不承认,这位少年郎确实十分优秀,且不提他文武双全,至少在接人待物方面让人很是舒坦,而且观察也十分敏锐。仔细说来,他若是一直如此小意温存,对于悦娘而言,说不得确实是个好夫婿。只是,再怎么好的少年郎,只要想到他以后要娶自家的妹妹,就突然变得有些面目可憎了——
新安郡王认真地列出了此人的缺点:其一,君子风度不知是真是假,还须得仔细查证方可信任;其二,越是聪明,越有可能欺骗悦娘,说不得以后还会为了燕家的利益,不断地诱使悦娘出面讨要好处;其三,他今年已经十三,年纪比悦娘大四岁,二人的所思所想或许都有些差异……
当他独自回到立政殿,认真地将这些思考都反馈给圣人的时候,圣人禁不住大笑起来,连连咳嗽:“连嫁妹妹……你都这般挑剔,日后……嫁女儿……可怎么办?”
李徽忙不迭地起身给他抚背:“这……那就自幼时起便开始考察,须得如同子侄一般可信任,才能将女儿托付给他。祖父莫再笑了,孙儿只是觉得,对这位燕表弟了解得太少,所以有些不放心罢了。”
圣人缓过劲来,笑着摇摇首:“就算……如子侄一般可信任……人心也易变……你想得太简单了……挑新婿确实应当小心,但教养自家的小娘子……才更重要。悦娘日后是咱们大唐的嫡长公主……该有的气度与威严都不能少……便是人心变了,也无人敢错待她……”
“阿徽……自身强大……方最为重要……一力降十会。”老人谆谆教导着,“借外力不可长久……须得有足够的能力……如此,无论身在何处,都能过得好……都有办法过得好……”
李徽怔了怔:祖父说得对,若是足够强大,又有谁敢无礼?又有谁敢错待?堂堂未来的嫡长公主,还能陷入一桩婚事中么?燕家大郎若是真心实意地待悦娘,这便是桩好婚事;若他心有他念,悦娘忍不得,又有何人敢让她继续忍下去?他何尝不是如此?祖父正是在叮嘱他——必须让自己变得更加强悍,面对任何事才能游刃有余!
圣人见他若有所思,欣慰地笑道:“好孩子……仔细想想……日后之事罢……你既然快定亲了……祖父便给你取个字……‘玄祺’,如何?”
玄,幽远也,所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祺,吉也,祥也。
这是一位老人对孙儿未来命运的期许,亦是最为美好的祝愿。
李徽伏在病榻边,眼眶微红,笑道:“多谢祖父!孙儿很喜欢!阿璟若是知道了,指不定会如何羡慕呢!”
圣人闻言,再度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