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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欣在太极宫生活多年,又得秦皇后亲自教养长大,与人交往的手段自然绝非凡俗可比。若是他有意相交,自是能令来往之人皆如沐春风;若是他无意结识,一时间对方亦是察觉不出什么异状,只当是彼此间无缘结交而已。面对王子献的时候,他便是如此行止,举手投足皆毫无异状,却显得很是疏远。
“王郎君这些时日确是辛苦了。你本是国子学的学生,应该一心向学,早日贡举入仕才是。这种事也不应让你去做,免得你劳累分心。无奈我们兄弟二人无法分神处置,属下又不好调动,只得烦劳于你了。”
“两位大王相信王某,方将如此重担托付,某自当竭力而为。”王子献答他的话时,也并不像与李徽相处时那般随意,“只是可惜,某家的部曲并不多,难以探知更多的消息。这几日安兴公主与宜川县主皆无异状,也无从继续查证。”
“难不成,一点进展也没有?”李欣挑起眉来,颇有失望之意。若是这几日不能查得一星半点消息,再去查的时候,恐怕对方早已将痕迹抹得干干净净了。而且,东宫已经插手其中,濮王府更是不方便继续打探。
王子献摇首道:“唯有一桩,却是关于那个想抢夺大王的障刀行刺李嵩的女刺客。”李徽神色微凛,李欣拧紧眉,想的皆是当时的情形,竟是都未曾注意到他居然直呼李嵩之名。他们当然记得那个女刺客,而且早便听闻她当晚就欲咬舌自尽,只是未能成功,已经被押入大理寺监牢。
“此女是死士,当时濮王府部曲用尽手段也撬不开她的嘴。太子的人一来,便将她带走了。想必以她的心性,就算历经拷打也未必会说出什么来,或许极有可能还会胡乱攀咬。故而,为了以防万一,我当夜便赶紧使人去细细查了她的身份。”
李欣眉头一跳,禁不住想到:这少年的行事手段越发老练,竟像是积年的大理寺官员一般。而李徽则是露出欣然之色,自是觉得好友虑事周全,行动果断,几乎是无所不能,令他亦是与有荣焉。
“月余之前,别院管事发现院中养着的伎人几乎被李嵩虐杀了一半,便急急忙忙地去平康坊的妓馆中购了一些供他继续取乐。此女便是购置过来的,算是其中较为得宠者。据尚且活着的两个伎人以及婢女所言,她素喜挑拨离间,时常哄得李嵩迁怒其他人,使他凌虐之性大发,最终竟是肆无忌惮。”
“我又让部曲去平康坊查问了一番。她是某个行商卖入平康坊的,在中曲一个妓馆中待了三年有余,颇有些名声。据说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跳舞亦是一绝,尤其是剑舞,很是下了一番功夫。不过,再查下去,妓馆之中服侍她的小奴却并不知道多少消息,只是说了数个常点她玩乐的贵族子弟与士子的名号。”
“此女的来历确实颇为蹊跷,既然是行商卖了她,过了这么些年,大概也寻不见踪影了。”李徽道,“幕后之人真是好大的手笔,竟在好些年前便四处开始布置了。若是此女一直待在平康坊,不曾被别院管事买走,又如何能寻得机会刺杀大世父?这颗棋子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依我看,那别院管事也有嫌疑。”
“别院管事也已经仔细查过了,是太子妃娘家积年的老仆,应当不可能有贰心。不过,他收受了李茜娘的重金,所以帮着掩盖了李嵩所为之事。且他之所以去那个妓馆,却是有仆从向他举荐之故。而那个仆从,那一夜已经被我射杀了。留了活口的那一个,亦是完全撬不开嘴。”王子献接道,“养着这样的死士,即便不刺杀李嵩,也会用来刺杀其他人。而且,像如此这般有心经营,她或迟或早都会被送到李嵩身边去,伺机而动。”
“你说得是。不过,我记得,她当时的神态并非纯粹的死士刺客,显然是有生死仇怨……莫非当年夺嫡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刻意搜集了一些可用之人当作棋子,提前这么多年布置起来?”想到暗中居然有一位这样图谋深远的敌人,李徽的声音不由得更沉了几分,“由此可见,此人所图甚大。”
闻言,李欣冷冷一笑:“无论所图为何,最大的图谋,也不过是为了九龙之位罢了。只是,叔父的位置十分稳固,此人一再出手,为的应该也不是太子之位。否则,唯有污蔑叔父谋反,方能撼动于他。他不朝着叔父下手,倒是冲着咱们几家来,不是本末倒置,便是另有所图。离间天家亲情应当是目的之一,如此方能渔翁得利。”
“兄长的意思是,此人有意借机成为叔父的心腹?但若有这般高人一等的心机,又何苦非得用这样的手段去谋取叔父的信赖?”李徽怔了怔,他已经完全不能理解这种弯弯绕绕的心思了,“叔父经营多年的孝悌名声都险些被他毁去了,岂能容得下他?”
“或许那人不过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已。以为暗中将太子殿下潜在的敌人尽数除去,便能博得青眼相加。大王别忘了,先前那些行刺谋逆的小世族亦是想靠着这样的功劳取悦太子殿下。这世间有许多人都有这样的念头,自以为急人之所急,想人之所想,其实不过是自以为是罢了。”王子献接道。
“我不相信,能如此布局之人,竟然存着这样的心思。”李徽摇了摇首,“我倒宁愿相信,此人亦是当年涉入夺嫡之争被牵连之人,纯粹是为了报复,所以才不断地搅乱局面,让我们自己胡乱猜测,彼此怀疑甚至残杀。”若是能猜测出来真凶行事的动机,那便更容易应对。否则,只能不断地随波逐流,被动地让人牵着鼻子走。
“也罢,暂且不必多想。”李欣道,“明日你不是打算拜访大世母与厥卿么?再仔细问一问,或许有所收获。”
随后,王子献便告辞离开了。尽管李徽挽留他在濮王府住一夜,但思及那两个弟弟,他依然果断地婉拒了。但是,婉拒之后,策马归家时,他心中又无端端地生出些闷气来。若不是王子凌几乎每日都会盘问他的行踪,还时不时地让部曲跟踪他,他也不至于如此谨慎。而王子睦虽性子纯善,却也是个聪明的少年郎,更不适合在他跟前流露出半点异常。
他必须让这二人赶紧去拜师,催着他们成日里苦读,或者给他们机会奔赴各种文会,让他们根本无暇关注他。若是日后他们能搬出去,以侍奉先生之名,与那群师兄弟一起住便更合适了。只不过,那样他便无法掌控王子凌的行为举止,亦有不妥之处。
无论如何,最紧要的是他与好友的相处。他不容许任何人影响他们的往来,即使是嗣濮王殿下亦是一样。
次日,正逢休沐,李徽弟兄二人便与王子献一同去了布政坊别院。李厥亲自将他们迎进去,一路上却是闷声不语,仿佛依旧浑身笼罩着乌云,眉眼之间皆是郁气。李欣与李徽都想宽慰他几句,但一时之间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他们也能够理解这种骤然撕裂亲缘的痛楚——即使有再多的益处,却依旧无法弥补重情之人心中的裂痕。
苏氏在正院内堂等着他们,让他们都在茵褥上安坐,又命婢女端上些素点心与浆水待客:“你们能过来探望,也是有心了。只是我们正在收拾行李,院落中难免有些忙乱,倒是不好招待你们。否则,便是让厥卿领着你们去园子中走一走、散散心也是好的。”
其实,在座之人都很清楚,不去园子里纯粹是因李嵩之故。而且,恐怕一半园子都已经被封起来了,三司与东宫之人正在调查当中。
“大世母不必如此客气。”李欣接道,“我们兄弟几个也无须守这些虚礼,只管让厥卿做个陪客便足矣。不过,我们贸然前来,没有打扰你们罢?昨日才给出拜帖,实在是有些突兀了。”
“都是自家人,还用得着什么拜帖?”苏氏微微一笑,“无论我们一脉是否出继,总归都是自家兄弟亲戚。日后你们来往起来,也莫要生疏了。宗法是一回事,血脉人情是另一回事。厥卿孤身一人,也唯有你们这些兄弟相伴,我才能觉得放心。”
李厥怔了怔,李欣与李徽却是很快便反应过来,连连称是:“大世母说得是。不管厥卿继承了哪一脉,始终是我们自家兄弟,往后大可自在往来。而且,均州与荆州相距不算远,都在山南道中,也可频繁地走动起来。”
闻言,李厥双眼微微一红,自是感触良多。不知不觉,他的目光便落在李徽身上:“阿徽的伤,已经没事了罢?”他也是极为通透之人,自然明白李欣兄弟二人前来,并非全是为了探望,而是为了此前发生的事。时隔这么些日子,他们才寻上门来问,也是因秦皇后丧期不方便之故。
李徽挽起袖子,露出包扎妥当的右手肘:“厥堂兄放心,已经逐渐愈合了。如今用的药,都是叔父特意给的,具有镇痛生肌的奇效。”别院之事发生之后,李昆倒是做足了心疼侄儿的叔父的模样,特地寻太医院给他找了好药,亲自送给他,叔侄二人又略微亲近了些。
“当时也是连累你了。”苏氏将他唤到身边,慈爱地道,“若是早知茜娘有异心,我断然不会让你们小兄弟两个冒险。”说到此,她略作沉吟,方继续道,“回到长安之后,我与厥卿几乎每日入宫侍疾,后来又忙着筹备婚事,疏于看顾他们父女二人,想不到竟出了这样的事。说起来,五月初的时候,她便毛遂自荐,很是热心地想帮我打理别院中的内务。我放手了一段时日,见她似是做得有规有矩,觉得也该让她学着理事了,便将别院的事彻底交给了她处置。”
五月初?端阳前后?李徽与王子献不自禁地对视一眼:莫不是就因着当时断然拒绝于她,她怀恨在心,所以才被安兴公主趁虚而入?那时候他们商量出的应对法子,居然没有一点作用?或者,反倒是让她越发欲壑难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