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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章丽娟眼中唱戏的那都是戏子,演电影的也差不多,所以对林开愚去做什么历史顾问很是不理解,当了林开愚的面就同林嫮生说:“囡囡啊,侬爸爸脑子坏忒了,好好一个大学教授去帮点演戏格混拉一道,真是搞不懂伊。侬是乖小囡,不好学侬爸爸,听到伐。”
林开愚素来不同妻子计较,何况他也不知道伍梅琴心心念念要找的小姑娘就是他宝贝女儿嫮生,还笑着同章丽娟讲:“好了,好了,不过是伍梅琴是我是老同学介绍来的,情面难却,就这一趟。囡囡一直乖来兮,侬就勿要吓伊了。”到底林嫮生在场,章丽娟也不好太不给林开愚面子,本来就打算揭过了,不想说曹操曹操到,那位伍梅琴自己跑了来。
伍梅琴也是说到做到的人,说了要在红房子西餐厅等就真的每天在西餐厅开门的时候就进去坐等,一直要等到西餐厅关门。这一等就是半个月,弄得西餐厅的领班和侍应都认得他了,都不用他开口就知道他罗宋汤里不喜欢放奶油,咖啡要放多少糖,牛排要几分熟,羊排要什么酱料。可是伍梅琴还是没有等到他一心认定合适演谢玉娘的那个小姑娘,倒是吃西餐吃到看见就想吐,还好红房子西餐厅离着林家不远,他是不拘小节的人,索性买了束花上门来蹭午饭吃,预备着吃完午饭再去蹲守。
听着伍梅琴不请自来,林开愚先看了章丽娟一眼。章丽娟虽然在丈夫面前抱怨,可伍梅琴真来了,倒还端出了笑脸下了请字。
伍梅琴握着一束玫瑰话跟在吴妈的身后进了林家的客厅,才一抬头就看见了林嫮生,这一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激动得拿着花的手都在发抖,一下将花丢开,冲到林嫮生面前伸手就要去抓她的手,吓得林嫮生直往后退。
别说章丽娟和林嫮生母女,就是林开愚也叫伍梅琴吓了一跳。不等林开愚说话,章丽娟伸开手一拦,面孔也板了下来:“伍导演,我放尊重点。”林开愚脸上也不好看起来,过来要拖伍梅琴,伍梅琴指着林嫮生,激动地叫:“是伊,就是伊,正明兄,我讲的就是伊!”
这一串的就是她,章丽娟听不明白,林嫮生和林开愚父女倒是都明白过来,林开愚先看向女儿,林嫮生也有些尴尬:“那个,我当伊是骗子。”伍梅琴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能夹死蚊子,又要往林嫮生面前凑,叫章丽娟板着面孔拦下了:“到底是哪能桩事体,奈帮我讲讲清爽。”
林开愚一看章丽娟的面孔板得发青,只能将伍梅琴在红房子西餐厅前看见嫮生,觉着她适合新片女主角的事大略说了下,章丽娟的脸上才稍微好看了些,一面将女儿往身后藏一面同伍梅琴说:“伍导演,侬是阿拉先生的朋友,但是有句闲话我也要讲在前头,嫮生是学生子,伊的本分就是读书,啥电影,侬另请高明。”说完又狠狠瞪了林开愚一眼,拖着林嫮生就上楼。
伍梅琴没想到林开愚的太太竟然一点情面也不讲,还不等他开口就单刀直入地将他回绝了,连忙去看林开愚,林开愚只得对他摊一摊手:“诗友,我们出去说。”又关照了吴妈几句才拎了大衣和伍梅琴出了门。
楼上的章丽娟正在楼上教训女儿:“演电影的讲么讲是明星,实际上也是戏子。戏子是啥,侬是读书人总归比姆妈懂。戏子一直上不了台面的下九流,你好好叫一个小姑娘,侬爷爷是前清的举人,侬外公是前清的教谕,侬爸爸是大学教授,身份多少金贵,不许往下流走,听到伐。”
林嫮生一面剥桔子一面和章丽娟讲:“姆妈,现在帮老早勿一样了呀。人家是演员,勿是戏子,人家也是凭自家本事吃饭,有啥好叫人看不起呢。”
章丽娟虽然也能言善辩,可惜在不识字,又从来宠惯这个女儿,真正的重话是舍不得说的,叫林嫮生这番话一说,只能拿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点着女儿,却是哑口无言。
林嫮生正剥完一只桔子,看章丽娟生气,掰开了桔瓤就往章丽娟嘴里送:“姆妈,我又无么讲要去演,侬勿要急呀。”
章丽娟叫桔子塞了一嘴,刚把口中桔子咽下,林嫮生就又塞进两瓤:“姆妈甜伐。”章丽娟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等嫮生又要塞桔瓤过来时将她的手按住:“好了,好了,侬太平点,勿要调花腔,我刚刚讲的闲话侬记记牢,听到伐。”
林嫮生将手上剩下的桔瓤放回果盘,张开手臂要往章丽娟身上扑:“好了呀,姆妈,我晓得了呀。再讲我又勿会演戏,侬急点啥啦。”
她才剥了桔子还没洗手,手上都是桔子皮的汁水,章丽娟身上是件才上身的织锦缎丝棉旗袍,怎么敢叫桔子汁沾上身,连忙将林嫮生推开:“小鬼头坐坐好,手上汁水勿要朝姆妈身上揩。”
林嫮生嘟了嘟嘴,还要往章丽娟身上凑,母女俩正闹做一堆的时候,楼下又有汽车声音,母女俩都以为是林开愚回来了,不想过了几分钟,吴妈蹬蹬蹬跑上楼来:“太太,小姐,顾玉笙顾小姐来找小姐了。”
这是顾玉笙同林嫮生说出她喜欢陆凌桓以后第一次上门,所以听见顾玉笙名字,林嫮生脸上就没了笑容。章丽娟看女儿面色不好,奇怪地问:“顾玉笙惹阿拉囡囡生气了?哪能听到伊来面孔就拉下来了。”林嫮生又不意思好对章丽娟讲她听见顾玉笙说她喜欢陆凌桓所以不开心了,嘟了嘟嘴:“拉侬眼睛里我介小气啊。”说着话到底站起身,在章丽娟卧房附带的浴室里洗了手,又涂了手脂,这才下楼去见顾玉笙。
顾玉笙看着林嫮生慢条斯理地从楼梯下来,身上穿了嫩黄色毛衫,更加显得头发墨黑,皮子雪白,漂亮得像一朵刚打苞水仙花,笑着就迎了上去:“嫮生,我还以为侬真的生我气呢。”
这句话要是在以前听见,林嫮生肯定以为顾玉笙是无心之言,可经过陆凌桓的事,林嫮生对顾玉笙多少有点疑心,听见她这句笑了笑:“介巧,我姆妈刚刚还问侬哪能过年也勿来白相,是不是帮我勿开心了。”
顾玉笙脸上飞快地一红,又跑过来拉了林嫮生的手:“嫮生侬也知道我家年底是最忙的了,所以我今天特地来寻侬白相呀,阿拉去国际饭店吃咖啡,我请侬,算我跟侬道歉,好不啦?”
林嫮生不是个小气的人,叫顾玉笙这几句一说,也不好板下面孔来:“各侬等一歇,我帮我姆妈讲一声。”顾玉笙听见林嫮生肯答应,欢欢喜喜地点了点头。林嫮生扶着楼梯上楼,走到转弯处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看见顾玉笙脸上都是笑,多少感觉有些奇怪。而这种奇怪的感觉在坐在车上,顾玉笙都牢牢挽住林嫮生的胳膊时更强烈了,更别说顾玉笙还不住口地夸林嫮生身上那件黑白格子大衣好看洋气,殷勤得叫人不寒而栗。
林嫮生只以为顾玉笙是来问陆凌桓的事,想来想去,总不好一直拖着,终于决定实话实说:“玉笙,陆凌桓的事,不是我不帮侬,是伊不记得侬。”
顾玉笙今天来找林嫮生去喝咖啡,倒真不是全为了陆凌桓,而是她听说顾墨笙约了人在国际饭店谈生意,所以拉了林嫮生过去,想找个机会叫他们碰一面,哪晓得从林嫮生嘴里听到这句话,就是再爽气,面孔也顿时煞白,眼泪立刻落了下来。
林嫮生的话出了口多少也有些后悔,尤其看见顾玉笙哭的时候,更加不好意思,从口袋里摸出手绢来递过去:“侬勿要哭了,陆凌桓伊脾气帮温吞水一样,帮侬脾气不搭的。”顾玉笙从林嫮生手里接过手绢来擦了眼泪,气哼哼地问林嫮生:“侬这是啥意思,侬说伊不好咯。”
林嫮生叫顾玉笙噎得眨了眨眼,也委屈起来:那我不是劝你么,你都哭了我还能夸他呀,夸了你不哭得更厉害。可顾玉笙这样又不好和她吵的,只得将脸扭向窗外。
顾玉笙哭了几声见林嫮生不理她,也只好自己收声,拿林嫮生的手绢擦了眼泪,往自己手袋里一收:“我汰一汰再还侬。”林嫮生瞟了眼不出声,顾玉笙又戳戳她:“嫮生,他真的不记得我啊。”
林嫮生眉梢一挑:“侬是讲我骗侬?”林嫮生平时看起来雪白粉嫩得像只雪娃娃,板下面孔来也有几分威势。顾玉笙一看林嫮生这脸色,就知道她不喜欢了。
说起来林嫮生也是叫人捧惯的,林家就她一个孩子,林氏夫妇平时宝贝得心肝一样,就是在学校里,同学们也乐意捧着她,所以脾气实在算不上好,怕真惹毛了她,等下汽车停了,她绝对是做得出拂袖而去的,所以连忙摇头:“不是,不是。”
顾玉笙嘴上虽这么说,可心里到底懊恼:“他怎么会一点印象也没有呢?”可顾玉笙到底也要面子,这句话怎么也问不出口,转过面孔往自己那边的窗外看去,正好一辆黑色的克莱斯勒停下,车门一开,下来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带了金丝边眼镜,不知为什么就朝自家车子看过来。
叫这人一眼看来,顾玉笙心上竟是一抖,连忙将脸转了回来,还觉得心跳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