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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岁那年,父亲工作的工厂发生意外爆炸,爆炸引起的大火,把整个工厂烧得渣渣都不剩,他葬身火海,消防官兵找了三天三夜都没找到失身,据说是烧成灰了,什么都找不到。和他一起命丧火海的,还有我的小叔,以及一个加班的工人。我父亲是厂长,小叔是财务,兄弟二人很亲密,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脾气也差不多,倔强,但是正义。
我和我父亲以及小叔,感情很好,小叔还没结婚,在我母亲的牵线下刚说了一门亲事,他念过专科,在那个年代已经是有文化的知识分子,又是财务,端着人人羡慕的铁饭碗,人也长得精神帅气,未过门的小婶很喜欢他,两人准备春节前结婚。
那场火灾轰动北城,一时间成为全北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津津乐道。总公司派了人下来安抚,给了我母亲一笔不菲的安家费,连带我小叔的一起给了,因为家里没有多余的亲人,小叔的钱一并给了我们。我不记得多少钱了,很多吧,但再多的钱都让我和我母亲开心不起来,一下子失去两个亲人的痛苦,我缄默不言每天低着脑袋去上学,不接受任何同学的安慰和怜悯,我母亲则每日以泪洗面,瞬间老了十几岁。那时候,她不多三十二岁。
那段时间,笼罩在我们家的是挥之不去的阴霾和苦痛,我母亲大病一场,我请了长假去医院照顾她。我母亲身体不好,加上悲伤过度,整个人都垮了。总公司的负责人来慰问过两次,但我母亲不愿意见面,在医院的日子,我看着她一天天消瘦下去,但束手无策。
最后是那位未过门的小婶婶来探病,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个女人在病房里抱着哭,大约是惺惺相惜吧,都失去了最爱的人。临走的时候,小婶婶摸着我脑袋说要我照顾好我母亲,她只有我一个人了。那天她走了过后,就再也没来看过我母亲。
后来她结婚了,嫁给了一个憨实的男人,庄稼汉,不善言语,但看上去是个好人,我母亲知道她结婚的消息,让我送了一个厚重的红包去。分两份,一份是我们家的礼金祝福,另一份,是一张存折,我偷偷看了一眼,数了数一后面整整五个零,十万块整。还有一封我母亲的亲笔信。
婚礼在农村办的,那个男人比小婶婶大许多,常年面朝黄土背朝天,脸色黑黝黝的,但是笑起来很憨厚很真诚,一个劲儿地给我吃糖,塞红包给我,小婶婶跟他说我是她小侄子。那些糖我一个没吃,都塞进兜里,我不知道是不是该丢掉。
我把小婶婶拉到没人的地方,把信封给了她,她拆开我母亲的信件看,然后哭了,眼泪大颗大颗地落,摸着我头顶说,乔乔,回去告诉你妈妈,不要担心我,他对我很好。那封信我没看,我觉得不礼貌,一个劲儿地点头,我问小婶婶为什么这么快嫁给别人,是不是忘记我小叔了,我小叔肯定很伤心。
小婶婶抹了眼泪,特别悲伤地看着我,说乔乔,你别怪我,我也没办法。她抓着我的手去摸她小腹,泪眼啪啪掉,“你小叔没了,但是我有了他的孩子,我要生下来,以后就是你的弟弟妹妹,你小叔没了,可是弟弟妹妹要爸爸,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所以我看着小婶婶,一脸的懵懂,但我知道,事情很严重,那时候的我,无法想象一个未婚女人有了孩子而未婚夫又死了的境况对一个年轻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在那个年代,这将是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无法抬头的事情,没有人会感动她替我小叔生下孩子,只会背地里议论她私生活不检点。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件多么需要勇气的事情。
离开的时候,小婶婶和她的丈夫站在田埂上送我走,给我包了一大包糖让我带回去给我母亲,我没好意思不要,尴尬地抱着,那个男人一直对我笑,局促地站在漂亮的小婶婶身边,他们真的一点都不搭。但我相信,这个老实的男人,会对她好。
我没有把那包糖带回家,我怕我母亲伤心,就给了路边的乞丐,他惊愕地看着我,抱着糖果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跟我说谢谢啊谢谢啊。我看了他一眼,跑回家。
母亲坐在客厅里等我回去,眼神失落又悲哀,见我回来了,连忙走上来拉着我手问,她好吗?那个男人好吗?家人怎么样?
我说挺好的,对小婶婶很好,人也憨厚善良,家人我没见着,但是邻居都说挺好的。小婶婶说叫你不要担心。
母亲抓着我的手松了松,怅然地点头,长叹气,怔怔地点头说,“对她好就行,对她好就行。”
我鼓起勇气问我母亲,“妈,小婶婶说她有小叔的孩子了,你知道吗?”其实我知道答案,不然我母亲也不会给小婶婶那十万块钱。
母亲点头,眼泪泛滥,“她是个好姑娘,是咱们耽误了她,是咱们耽误了她。”
我替我母亲抹了泪水,安慰她说,“妈,你别哭了,小婶婶一定会过得好的。”
那天以后,我母亲很少哭,我们都静静等待时光飞走,带走悲伤。但没有多久,我家就被偷了,小偷趁着没人的时候撬开锁翻箱倒柜,丢了些现金和首饰,存着我母亲藏得好,没丢。我以为只是单纯的盗窃,我妈吓坏了,脸色不好,但没说什么,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一个星期过后,母亲忽然到学校找我,带我去半转学手续,说有父亲的我安家费在,我们可以换一个地方生活,让我念更好的学校。我以为母亲不愿意呆着这个地方,因为有悲伤的回忆,我就同意了。尽管我舍不得现在的学校和同学老师,但母亲是我唯一的亲人,是我的一切,我必须爱护她。
转学手续很快办完,母亲说带我去江苏,那边教育好,她有朋友在南通的家纺厂里工作,可以介绍她去当裁缝。另我惊讶的是,她已经买好了火车票,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早就安排好一切。
我以为她只是想早点离开。
当天晚上我们匆忙收拾行李,邻居来敲门,说租客已经找好,先租给别人看看,合适再帮我们卖掉。我这才知道,母亲早就安排好一切了。我觉得太匆忙了,母亲似乎有事情瞒着我,我停下收拾行李,问她怎么了。
她怔了怔,然后对我笑,这两个月来,她从来没笑过,忽然这么笑,我感觉不对劲,她说没事儿啊,反正房子空着也是浪费,卖了咱们去南通有钱的话,可以卖一间,也不用租。
我说,妈,咱们不回来了吗?爸爸和小叔都还在这里。
母亲无言以对,尴尬地看着我,她目光闪躲,并不擅长说谎,她坐到我身边,摸着我的脑袋说,乔乔,有些事情,妈妈以后告诉你。我们会回来,但是等过段时间。你听妈妈的话,不要多问,妈妈都是为了你,为了你好好,乔乔,你还小,等你大了妈妈再告诉你。
她说着说着就眼眶湿润,双手颤抖。
我心里虽然不愿意,但是无法违背母亲的选择,我始终相信天底下的父母做任何选择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没有谁愿意背井离乡过漂泊的生活。
当晚我和母亲一起睡的,那是我七岁过后,第一次和母亲睡。我靠在她怀里,像小时候一样, 安心睡着。
当我被浓烟呛醒的时候,大火已经烧得旺盛,整个房子都燃了起来,母亲抱着我想从正门出去,但正门怎么也打不来,好像被人锁在了外面,我们都慌了,四处找通道出口,但是所有出库都被封住了,我这才反应过来,是有人要杀我们母子。
熊熊大火把我们困在房子里,母亲惊慌失措大喊大叫想找人帮忙,但我们的呼喊声外面的人根本听不见,周围的邻居都起来了,但是意外的是,停水了,他们没办法灭火,只能打电话给消防队,然后眼睁睁看着房子烧起来。
后来,母亲拉着我往后门去,在猪圈旁边有个小小的洞,是家在后院拉网养鸡的时候开的小孔,方便晚上赶鸡的洞,后来没养鸡过后,洞就被砖块堵起来,我们把砖块移开,母亲催促我从小孔里钻出去,而她自己,被掉下来的房梁砸倒在地,压倒一条腿,很快,火点燃了她的衣服,她整个人被火包围着——————
很多年过后,每当想起那晚的画面,我都忍不住发抖,仿佛自己置身于火海中,母亲浑身被火烧,泪流满面叫我赶紧走。她身上的火和眼里的泪,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忽然跳入我的梦里,然后我再也没法入睡。
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很多年。
我没有独自逃走,我没办法丢开唯一的母亲。我万分庆幸那段时间家里厕所坏了,冲厕所只能用瓜瓢盛水冲,我万分庆幸自己有好习惯每天给木桶装满水。
我用那桶水浇灭了母亲身上的火,用血肉的双手挪开压在她腿上的木头,然后把她从洞口塞出去,再自己钻出去。
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母亲让我不要去叫人,让我走,有人要杀了我们母子,如果被发现我们还活着,那以后跟随我们的是无法预料的灾难和追杀。
从洞口逃走过后,我背着母亲去镇上找医院,那时候她已经失去意识,诊所的人看见她满身烧伤束手无策,让我们送去大医院,我给人下跪让值班医生保密,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们的存在,我给她磕头救救我母亲。
那年,我不到十四岁。
那一年时间过得飞快,同时也痛苦漫长,母亲在小诊所里耽误了治疗,即使后来去了大医院,也无力回天,她醒来过一次,让我走。在她准备带我离开之前,做了二手准备,把钱给了信得过的朋友保管,让我去找那个阿姨,带着她留给我的钱隐姓埋名,母亲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不是报仇,不是父亲的真正死因,而是让我好好活下去。她说那是她和父亲唯一的愿望。
拿到钱,我没有走,全部给了母亲治病,我们躲在青城的小医院里,对,那时候我带着她离开了北城,在我没有任何能力保护自己保护母亲的时候,我选择了躲避。
那场大火一直烧到最后,什么都没留下,大约是以为我和母亲都被烧成灰了,没人来探看我们母子的生死。邻居以为我们走了,仇家以为我们成灰了。
十几万塞进医院的无底洞里,我知道终究有烧完的一天,所以我选择了隐瞒年龄在青城打工,白天在工地搬砖,晚上在烧烤店当小二。那一年,我都是这么过来的。
乔明辉是青城的黑-帮老大,他手下的弟兄经常到烧烤店吃霸王餐老板无可奈何,说他惹不起,只能当大爷一样供着。有次他们喝醉酒动手,把烧烤摊砸得稀烂,老板也打残进了医院只能自己认倒霉,那时候我以为乔明辉是个流氓无赖,可当他让手下过来送钱给老板,我才明白过来,这个人有情有义。
我开始收集关于他的信息,开始打自己的小算盘。
我找到关于他的行踪,蹲在洗脚城外面三天三夜,他都不见我,他手下手,我一看就是未成年,未成年大哥不收,给了我五百块钱叫我回家找妈妈。那时候五百块钱对我来说,是一笔巨款,足够我妈在医院撑好几天。但当时我特别有骨气,我觉得乔明辉是我的希望,我唯一的希望,我把钱塞给他手下,特别有骨气地说,“告诉你老大,等我成年了我再来!一年而已!一年!”
别看我当时特别有骨气,可等我回到医院看我母亲躺在床上苍白又满是创伤的脸以及医药费通知单的时候,我一口气跑上天台,哭得稀里哗啦。但是哭完那一顿,我就再也没哭过,日后不管我朝不保夕还是我垂死挣扎,我都没哭过。
男子汉,流血不流泪。
在青城那段日子,我过得连条狗都不如。烧烤店的老板是个好人,知道我没住的地方,也不收我的住宿费,晚上收摊后,我住在烧烤店的杂物间,和一堆纸壳子竹签还有啤酒瓶作伴。不足十平米的房间堆满了杂物,老板把啤酒瓶装箱堆起来,给我一张单人钢丝床,一床他们家淘汰下来的棉被,还有他不穿的衣服。我每天只有四小时的睡眠时间,我从来没看过青城的朝阳,但看了大半年青城午夜寂静孤独的街道。
可能是上天眷顾,我没挨到一年的时间,就成了乔明辉手下的小弟之一。
因为我救他一命,他破格收了我。
乔明辉被追杀的那晚,我在烧烤店收摊,凌晨两点多,乔明辉一身血从巷子里冲出来,捂着胸口四处找躲藏的地方,当时我准备泼水冲地,老板和老板娘已经先走了,剩下我收拾残局。
我认得他,但他那时候的样子和我见过的威风凛凛的样子判若两人。他看到我,眼睛亮了亮,满手的血冲上来问我能不能找个地方躲一下。
我当然没马上说好,我端着水盆,看他身上的血,说,可以,但是我有个条件。
乔明辉冷笑了声,精明尖锐的目光扫了我一眼,然后转身要跑。
我没着急,因为巷子那边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追他的人来了。他要继续跑,只有死路一条。
我说,他们追来了,躲不躲,随便你。
乔明辉往后看了一眼,他没别的选择,指着我警告的一个眼神,我扬了扬眉毛,指着卷帘门说,进去,一直往后打开后门出去,躲起来。
乔明辉迅速跑进卷帘门内,我看着地上滴下的血,一盆水泼下去,关了门口的灯,镇定自若地搬桌椅进屋。那帮人很快冲上来,有十几个人,各个凶神恶煞的模样,人人手里都拿着砍刀或者铁棍,穿着黑色的工字背心,肌肉发达,模样凶狠。一群人蹿上来在空地上四处寻找,我假装吓到了,站在一边不敢吭声,为首的人拎着一把长长的西瓜刀上来,抓着我领口,刀子抵在我脖子上,问我有没有看到一个人经过。
我慌张地摇头,演得特别真,我说没有,没有人过来。
“说实话!不然弄死你!”
“真、真的没有——————”
“大哥,不止这一条路,可能在那边去了,我们去那边看看。”一个人说,“这边有路灯,也空旷,估计不敢往这边来!”
领头的人瞪着我,然后看了看卷帘门内,不相信我的话,叫两个手下进去看,当时我特别慌,怕他们找到乔明辉,那我也跟着玩完。但是我赌了一把,乔明辉不会那么蠢。
那两个手下进去转了一圈出来,说没人,他们这才离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但没走干净,留下了两个小的躲在巷子里看我。我照往常一样,收拾桌子,关门,把木灰倒在地上沾水,扫干净,掩盖了乔明辉留下来的血迹。
镇定地做完这一切,我拉下卷帘门锁好,拿了手电绕到后面去找乔明辉。当时他已经疼得快晕过去,靠在纸壳子堆里捂着胸口,额头上全是汗水。我扶着他去杂物间——-我的卧室。
他身上被砍了好几刀,不足够致命,但是足以疼得他失去行动力。我扶他坐到钢丝床上,脱掉他衣服,看刀口流血,他身上有很多旧伤,全都是刀疤,一条一条,触目惊心。
我拿了白酒给他消毒,用平时备着的伤药给他包扎,那些药是我平时在工地上皮外伤准备的,绷带不够,乔明辉说用破衣服就好,于是我剪烂了我唯一一件好衣裳给他包扎。白酒淋在伤口上,乔明辉没喊一句疼,咬着牙抓着钢丝床忍痛,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失血过多导致脸色惨白,又被憋红了。
像他这种人,同样的伤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不喊疼是应该的。但这并不阻止我佩服他。
我处理完伤口后,乔明辉奄奄一息,靠在床头问我什么条件,他看着我,目光警惕,但是少了之前那种警告和不屑一顾的神色。他看着我,虽然气息不足,但是说话掷地有声,仍然豪气云千。
“我要跟你混。”我收拾他脱下来的带血衣服,迎上他打量的目光,一字一句的说,“我知道你是乔明辉,青城的黑帮老大,我找过你一次,但你拒绝了我。”
乔明辉已经不记得我了,大约是找过他想给他当小弟的人太多了,所以他根本不记得我。他笑了笑,说,“几岁了?”
“十六。”
“放你娘的狗屁!顶多十五!”
“马上就十六,还有四个月。”我说。
然后乔明辉就没说话了我,鹰隼般的眼睛盯着我,喘着粗气,我和他对峙着,一直看着他的眼睛,一点都不怕。他似乎在我眼神里看到什么东西,狡黠一笑,说,“你以为你救了老子一命,老子就会收你吗?规矩不能坏。而且,我凭生最讨厌谁威胁我,小子,你还不够格。”
我冷笑,淡然地看着他,捡起地上的酒瓶子,里头还剩半瓶酒,我把瓶子递给他,坐到他身边,盯着他眼睛定定地说,“你会收我的,因为我救了你一命。”
乔明辉最终喝了剩下的半瓶酒,睡了过去,半夜里他忍着疼,小声呻吟着。我坐在边上守了他一夜,第二天他醒过来,答应让我跟他走。
带走我之前,他问我,为什么想跟他混,这条道不好走,我好好的路不走,混什么黑社会,父母知道吗?
我说我要报仇,孤身一人,没人拦得住我。
乔明辉问我,仇人是谁?为什么报仇。
我说不知道,但我会查清楚。
乔明辉笑得伤口疼,手指戳着我额头说,原来你是坑老子给你找仇人啊?小子,你胆子挺大,就不怕我整死你?敢坑我,青城你还呆的下去吗?
我站在原地没动,毫无畏惧地看着乔明辉,我说,我死里逃生出来的,不怕死。你会帮我的,你欠我一个情分,你得还。你是老大,我相信你讲情分。
就那样,我跟了乔明辉,做他的小弟。大约是我救过他,所以他比较照看我,去哪儿都把我带在身边,也帮我解决了我母亲的医药费,但乔明辉说,他不是慈善家,他借我的那些钱,我要加倍的还上。他说,江乔,你记住,出来混,都是要还的。不要随便欠人人情,人一旦被牵绊了,就碍手碍脚,做事情给自己留后路,那后路就是死路。
乔明辉教会我的东西很多,比如道义,比如冷静,比如心狠手辣,再比如波澜不惊和不动声色。
可以说,我身上很多东西都是跟乔明辉学的。
他的年纪,和我爸爸差不多大,所以他不让我跟其他兄弟一样叫大哥,他让我叫乔叔。
乔明辉比我想象的更有能力,他在青城这边有两家娱乐会所和一家餐厅一家酒店,还有一些商铺门市,除了娱乐会所是做声色产业,其他的产业,都是合法的。他做事情心狠,但绝对不理亏,属于那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的类型。乔明辉说,这世道,要横,但是不能犯法,和国家杠上,被烧得渣渣都不剩。
所以他不许手下的弟兄犯事儿,一旦谁违背原则,滚出他的帮会。
那时候,乔明辉是我的偶像,也是我成长的依靠。
我在他手下做事,当了三年的小弟。十八岁的时候,帮会里出了内奸,乔明辉手下一个场子乱了,他三下五除二清理了叛徒,筛选新的管理者去接管场子。当时打得严,但场子的油水多,很多人都想去,但又害怕,不过子啊利益的驱使下,不少人都硬着头皮上,包括我。
但乔明辉最终没选择我,选了另外的两个前辈。我问他为什么不是我,我哪里不够资格,这三年跟他风里来雨里去,我能撑起一面,可乔明辉说,江乔,你还太嫩了。我不服气,和他杠上,他笑了笑,问我,想不想去读书?我给你安排。
他说,我知道你私下在学习,所以满足你,你愿意去,我给你安排课程和老师,你只有一年的时间,能不能考上,那是你的造化,我机会只给你一次。
怎么不想?我想!这三年多来,我自己学完了初中和高中的课程,我总觉得自己和其他弟兄不一样,我不能当一辈子的混混,等我大仇报完,我重要做其他事情。我怕我母亲伤心。假如有天她醒来的话。
乔明辉坐在皮椅上,夹着根雪茄看我,我上前给他点燃,“乔叔,条件呢?”
“我手下的孩子,就你最聪明。”乔明辉吸了一口雪茄,赞赏地看着我。
“条件就是,永远不能背叛我。”
“乔叔,这不算条件。您教过我,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是有理由有条件的。”
“这一次没有为什么,非要说有,那就是我想给你一个人生。你不是说要报仇吗?”乔明辉从抽屉里取出一份资料给我,“看完了告诉我,接不接受我的安排。”
那份资料,是关于我父亲的死,以及我家那场大火。
我问乔明辉为什么帮我,他沉默地看了我很久,然后起身,走到我跟前,拍着我已经变得强壮的胳膊说,当初他和我一样,也是为了报仇走入这一行,仇早就报了,但他已经回不去了。他说,假如当年有人给他这样的选择和安排,他现在早就不坐在这里了。他说,江乔,人生不会给你太多的机会和选择,但你遇见我,我愿意给你。
他指扒开我的衣服,指着我胸口的一块刀疤说,就凭这个。
那块疤是十六岁那年,乔明辉在北城开场被人追杀,我救他时留下的。当时身边只有三个手下,另外两个都吓得落荒而逃,年纪都比我大,但只有我愿意在生死存亡的时候留下来帮他脱险。
后来,我接受了乔明辉的安排,一边在他手下做事,一边学习高考的课程。
一年后,我考上青城最好的大学,乔明辉亲自开车送我去报道。那时候,我已经不叫江乔,乔明辉给我改了名字,跟他姓,叫乔江林。他说,等你哪天翅膀硬了再改回来。
白天,我是青城大学里的高材生,晚上,我是青城最大的夜总会的保镖老大,手下有三十几个兄弟跟我混,他们叫我乔哥。
那一年,我不到二十岁。
我大一读完那年,乔明辉被诊断出肝癌晚期,但这个消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倔强地不肯接受治疗,也不告诉任何人病情,但是在开始安排手下弟兄的将来。
他手下有两个心腹,加上我,三个。青城有三个场子,北城有一个,在分配场子上,另外两个人跟我干起来,他们觉得自己跟着乔明辉出生入死多年,理应当一人一半,而我应该靠边站。当乔明辉把青城的一家场子安排给我过后,我被两个人联合排挤。我没告诉乔明辉,因为都是他的心头肉,没必要让他为难。那时候他病情加重,已经瞒不下去,那两个人准备私下把我解决了,反正老大没力气管。
两个人联合起来对付我,表面上和和气气,背后的黑刀我没少挨,我给过他们三次机会,但都不珍惜,三次过后,我没手下留情,在场子里,当着全部兄弟的面,把两个人打残了。
一对二,没有人帮忙。
我跟他们说,都是一家兄弟,事情关门解决,今天要是我死了,我也就没命跟他们争,但是要是我没死,他们死了,做鬼也不要来找我算账,我鬼都不怕。见鬼杀鬼。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赤手空拳,打了两个多小时,我们都伤的不轻,胜败不明。我心存善念,一家兄弟,没必要做到绝路上。但其中一个身上藏了匕首,在我不注意的时候给了我一刀,我躲得快,那刀放空了,自伤到胳膊。
我最后一点忍让灭了,用那把匕首,剁掉他三根手指。
另外一个已经知趣,放弃争斗。所有人都以为我会杀了他们。但我没有。乔明辉来了,说以后场子都给我。
我也没这么做。
只要了北城的一个场子,和青城的一个。另外两个,他们俩一人一个。
留着一条命在这道上混,那天晚上的事情,再没有谁提起。后来乔明辉和他们单独谈了两个多小时,我坐在大厅里抽烟,他们俩出来,没有跟我招呼,直接走了。
他们也再没来见过乔明辉。场子分化成三派,各自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乔明辉当着手下的面扇了我一巴掌给了我一拳头,我岿然不动,他气得不行,一脚踹在我身上,把我踹着跪到地上,那是我唯一一次给他跪下。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让我跪下。
他告诉所有兄弟,以后没有辉哥,只是乔哥。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再也没见过我,不管我怎么上门找他,他都避而不见。
半年后,乔明辉死了,他把酒店和饭店都留给我。
他没有孩子,没有老婆,只有我这个名义上的干儿子。
我给他立碑,给他披麻戴孝。
接他的手,成为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