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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原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多才醒来。头晕,胃疼。
长时间没碰过酒肉,昨晚猛地吃完今天就难受。
西原洗漱完叫了一声袈措,没人答应,进来的人却是桑南。
“西原阿佳你起来了,头疼吗?这是袈措——”桑南顿了顿,改口说:“这是二哥早上给阿佳拉剥好的石榴,吃这个解酒。”
西原一边梳头,一边笑着说:“怎么也随他们叫起二哥了,袈措不是桑南你一个人的‘堪布’吗?”
桑笑得腼腆:“二哥说他和寺中的上师、堪布不同,他是俗人,我再这么叫他只会徒增我和他的业障。”
“这个男人!你都叫十年了怎么没见他说过业障不业障之类的话。”
“我也是这样问二哥的,二哥说,前十几年他和上师、堪布修一样的梵行,当得起我叫他‘堪布’。可现在和以后不同了,他当不得这个称谓。”
桑南说话时很安静,他只是传达袈措的意思。
西原仿佛看见了袈措在她面前时同样的回答。
现在和以后都不一样了,什么地方不一样呢?
西原笑了笑,问道:“袈措呢,他去哪了?”
“二哥早上去加查了。”
西原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一个人去加查了?”
“嗯。阿佳你早上不起床,二哥说你最近太累了,让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几天,等他送尼玛远行后再带阿佳去拉姆拉错。”
“哦——”西原声音低低地沉了下去。
她忽然觉得举起来扎头发的手有点困,
西原松开手,一头过腰的长发就散下。
“西原阿佳你不开心吗?”桑南看着西原问。
西原笑着说:“没有。”
而桑南听了却说:“二哥说,阿佳你要是笑着说没有那就代表你是真的不开心了。二哥还说,他不是故意不带你去,是你先喝醉不起床,这件事不全是他的错。二哥还说,他回来会给阿佳拉天天剥石榴的。你要听话。”桑南一口气转达完袈措的话后把手里剥好的石榴递到西原面前。
接过石榴,有点动容。
西原发现她有点陌生,变得越来越感性。
不过是一碗石榴,她居然有流泪的冲动。
她不无理取闹,也不是铁石心肠的女人。
从多曲到加查自驾最少都要十八个小时,就算袈措熟悉小路,那他早上要起多早给她剥一碗石榴,然后在晚上赶到加查?
西原一时被石榴牵制了思维,始终没有考虑袈措那样一个做事严谨严肃的男人为什么会这么匆忙地赶去加查。
昨天喝的啤酒不多,可今天头却很疼。
桑南对难受的西原说:“如果白玛姐没有生病的话就好了,她会熬一种解酒汤。”
“白玛?她也在这里?她怎么了?”
“白玛姐的家就在我们寺后面。”
西原点点头,随口一问:“她怎么忽然生病了。”
桑南从不说谎,看着西原的脸色,回答:“白玛姐好像和袈措说完话后就生病了。”
想起袈措说话的习惯,西原笑着问:“他说什么把人家姑娘弄病了?”
“白玛姐对二哥说她喜欢二哥。可二哥对白玛姐说不许她喜欢他,他只同意西原阿佳喜欢他。”桑南说这些的时候很不好意思。
“这个男人他脑子里是怎么想的,你管人家喜欢谁。还不许,他怎么不上天呢?”西原又气又笑,不喜欢人家干嘛把她拉上。
大城市里很多小学生就懂什么是撩.妹交女朋友了。而这里的孩子很单纯,十多岁的小桑南还不懂他们之间你喜欢我我不喜欢你的感情,只能低下头笑得羞涩。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袈措一直和她在一起,她怎么不知道?
“仙女节的早上。二哥只要在多曲,每天早上都会去寺里添油。”
也就是昨天早上,她以为她起的够早了,而他已经添油回来了。
西原再没有问这些无关要紧的事,而是让桑南给她讲了很多他成长中的事,虽然桑南在寺里的修行过于单调,但他十年日一日的梵行中都有袈措的缩影与引导。就好像西原第一次和袈措见面时,桑南给袈措讲他在城市中的见闻,每一件事都与西原有关联。
西原给桑南画了很多他们来藏时这一路的风景路线,桑南安静地趴在西原身边看着。桑南最喜欢莫高窟的壁画,走到里面有种享尽喧嚣后静默的守护感。
下午吃过饭后,桑南带着西原去木兰寺看他们生活的地方。
站在木兰寺的后墙上,西原看见一户人家,门前围满了人。
西原好奇,桑南就带着她过去了。原来那里就是白玛的家。
许多上年纪的藏族女人站在一起传看照片,说的都是藏语。
桑南翻译给西原,她们的女儿都嫁到了外面,再没回来过。
这些外来人带来了她们女儿孙子的照片,她们跑过来传看。
有的擦眼泪,有的直接趴在地上磕头。
她们所表现出的兴奋,西原无法理解。
即便是女儿出嫁,那也还能回来探亲。
白玛是病了,西原穿过人群一眼就看到了有些萎靡的白玛。
白玛跟前站着三个人,一个老女人拉着她的手一个劲称赞。
西原好奇地问她们在干什么,桑南给西原解释他们的行为。
这些人里有白玛家的远方亲戚,这次来是给白玛说亲来了。
桑南看着对方的比划,告诉西原,男方给了白玛家三千五百块的彩礼。
好像交易,内地农村有男人娶不上老婆,那这是托人来“买媳妇”了?
有些不可思议,如不是亲眼所见,西原绝不会相信,还存在这种现象。
在西原看来,这和买卖人口的唯一区别就是这种交易是“合法化”的,
是对方把钱交到了女孩父母手中把人带出这里的,是征得本人同意的。
西原和桑南一直站在旁边观看整个过程,
等那群人散得差不多的时候白玛过来了。
西原问白玛:“你要嫁人了?”
白玛的眼圈有点红,点点头。
“你多大了?要嫁到哪?”
“21,还不一定去哪。”
21岁的姑娘,多好。“你愿意嫁出去?”
提到这个,白玛有点羞涩,并未说她到底愿不愿意嫁,
在她眼里,女人就得嫁人,这不是自己能掌控得了的。
西原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白玛汉语说得流利,指着刚才几个老女人,告诉西原哪家的女儿哪年走了生了几个孩子,哪家的女儿出去住到城里了,哪家的女儿没有捎来消息。
从白玛絮絮叨叨的话里,西原听出了一个信息,
她不想嫁,但她渴望像那些女人一样走出这里。
西原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如今这个年代里,
居然掏三千五百块钱就能领走个大活人。
白玛眼睛很大,高原红的脸蛋被风吹开了口子,
她抬起头看着西原说:“你画的画真的很好看。”
西原很想告诉白玛,喜欢画画,你就去学,没有钱,你就去赚钱,攒够了钱再去学;
西原很想告诉白玛,喜欢袈措,可他不喜欢你,没关系,总有属于你的爱情等着你。
西原很想告诉白玛,嫁人不是她走出大山的唯一途径,你的命运为什么要交给别人?
西原不知道该说年华正好的白玛是可怜还是可悲。
白玛低头犹豫,鼓足勇气说:“我过几天就要走了,姐姐你能送我张画吗?”
西原看见她眼底的挣扎被一种叫甘于宿命的东西压倒,西原遗憾地应了她。
自己不觉醒,没人能帮得了你。
西原叫桑南回客栈给白玛取画。
白玛为表示感谢,执意要给进屋给西原端一碗酥油茶。
西原坐在山坡上,闭上眼睛用线条记录她这一路见闻,
以前她总觉得自己是顶不幸的人,
可比起这些女人,其实也没什么。
幸福只有一种姿态,不幸却有千百种模样。
西原感觉到身边有人上来,她以为是白玛,睁开眼却看到了一个黄衣服的身影。
西原心里一突,意识先于行动,西原来不及反抗,就被捂住嘴从后面拖了下去。
后藏的人口贩卖案还没有侦破,一干主犯都没有落网。
杨武警得到消息黄秦等人在加查出现过。连夜就出警。
不知道杨武警能否抓到人,但袈措不想和西原去涉险。
袈措不是一个人去加查的,他的车上还有扎西和蓝琪。
西原忘了袈措第一次救出这个女孩时就叫了她的名字。
袈措花了一天的时间先去了趟拉萨,把受惊的蓝琪送到医院治疗,留下了扎西做看护。
袈措要走,蓝琪哭哭啼啼地喊道:“我也跟着你,姐——”
蓝琪的称呼还没喊出来,袈措转过来冷冷地盯着她。
不似西原见过的严肃认真,而是冷、狠、毒。
给蓝琪一种她要敢多说一个字他就掐死她的狠毒感。
蓝琪这几天经历了很多事,不敢任性耍大小姐脾气,
带着很浓的口音说:“葛葛,你要代替姐姐照顾我。”
“再被人抓,没人会去救你。等身份证好了,你就回家去。”袈措第一次这么不友好地警告女性。
“看好她。”袈措给扎西交代完后就离开了。
蓝琪的身份证被那些人扣着,她回不了台湾回不了家。
走出了医院,袈措吃了个饭,在车里休息了两个小时。
救出的女孩是蓝琪,这一点让他感到意外。
蓝琪的出现无一不在提醒他要面对的一切。
有个问题一直困惑着袈措,黄秦为什么要逃到加查?
如果那伙人想偷.渡离开,从多曲走不是更方便吗?
袈措关掉车里的灯,靠着座椅坐在黑暗中,坚毅渊沉的眼神中毫无困意。
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干什么。这次是彻底得罪了那伙人,他就要先发制人。
“啪——”袈措按开了车里的灯。
细细尘埃全都悬浮在昏黄的灯影下,袈措棱角分明的脸上明暗相错。
毫无征兆地,袈措想起了西原那个女人。
她倔强、明亮、美丽又诱.惑人的眼神。
浮尘中的袈措深吸了口气,
他有点想她嘴里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