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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贺继位不足半月,整个长安城已被这位行为古怪的皇帝搅和得不成样子,刘病已每每收摊子回家,说起市井上的见闻,都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许平君抱着奭儿坐廊下,极爱听这些闲说:甚么陛下面对群臣谏顽劣如同孩童,直摇头道“不听不听”;甚么陛下于上林苑中逐乌鹿,披兽皮扮作野兽寻乐;甚么强掳宫外良女子充盈后宫啦……
凡能想到的,这位皇帝都做过,凡不能想到的,这位“天赋异禀”的皇帝也是挖空心思戏闹过。
许平君听得直捂嘴笑:“这也能当得皇帝?该是笑话了。”
“谁说不是呢,”刘病已也笑,“也算是帝王中‘出类拔萃’之辈了。只苦了满朝臣工,因不知这位皇帝下一步出的是甚么招数,招架不住哇。”
刘病已虽名为编篾小贩,时常走街串巷,但平时与张贺他们也多有联系,太学中的同窗们之间情谊笃深,因此朝局政事,他还是过耳能闻的。说起这位皇帝的种种趣事来,自然能如数家珍。
大汉天下改了天日。从一位少年明君换成了令人哭笑不得的玩戏之君,连百姓们都未能适应呢,朝臣们更是叫苦不迭。
大将军霍光的府上门槛几被踏破,入谏者无数。士大夫们总有一颗报国之心。无奈,一贯敞四方门纳八方谏的霍光,如此节骨眼上也只能假称抱恙,闭门不见客了。
待得入夜,大将军府上辅首铜环又一次被叩响。如同往常很多次那样,但这一次,却又有些“与众不同”。
府上守门子并未像往常那样,直当称大将军抱恙,客气地赶人回。这一次,守门子是恭敬谦卑的,开得门子,待见了来人是谁后,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将那人让了进去。
待进得内廷,霍光火急火燎亲迎,见着伏首呆立一旁的门子,一个果断的眼色下来,那门子便乖乖屈身离开。
霍光将“贵客”迎入上座,他不顾自己老重之身,笨拙地屈身下跪:“臣……谒长公主殿下长乐无极。”
老妇人慈眉善目,缓缓戳了戳手中握着的拐拄,抬手:“老身老迈之身,不值当大将军如此客气。尊号之言……亦是可免。老身并无名分,当不得……”
霍光有些怵,发自内心道:“老臣惶恐。名分位列之序,不外于君王之封,在孝武皇帝眼中,您是最嫡亲的掌上明珠。”
听得霍光提起“孝武皇帝”,老妇人眼眶有些湿润,缓抬手抹了抹眼泪:“莫提君亲,提了亦是徒增伤心。”
“老臣失言。”
这一臣一主,终是说上了话儿。
老妇人道:“老身直言,朝中之议,想来大将军亦是耳闻,不知做如何感想?”
霍光自然知老妇人所指是何,便笑道:“经此事,老臣对长公主佩服不能已。若无长公主的掐算,朝局尚不会如此。”
外人若不明前因后果,只凭霍光这番话,只怕要把这忠心耿耿的佐政老臣之言当做直讽了。
然,霍光并不是这个意思。
只听老妇人笑道:“你竟如此说,夸得老身竟要羞惭。”
霍光笑着:“长公主深谋远虑,老臣一早便佩服。”又道:“只眼下局势略略让人着急罢了。”
“是啊……”老妇人长叹一口气,道:“谁知这刘贺能荒唐如此呢,直出乎老身意料。唉,因他这么胡闹,咱们还要为他把计划提前。”
霍光走近了她,这会儿脸上才有些紧张的意思,凑上去压低声音道:“老臣冒昧问一句……这戾太子遗嗣,当真可靠?”
听霍光这么一问,老妇人不禁眯起了眼,满有把握道:“老身暗里观察良久,病已秉性淳厚,又聪灵颖慧,天赋甚高,若好加培养,将来不比幼弟差多少。”
霍光笑着捋须,这时脸上更显精神饱满:“莫说与昭帝比功,便是有昭帝一半之能,老臣便该叩谢皇天后土了!这是汉室之福、黎民之福啊!”又道:“多亏长公主想出的法子……自昭帝崩,举汉室竟择拣不出一个堪当大任之人。幸戾太子有遗嗣病已,然病已于朝中无势力靠山,若贸然荐他为储君,将皇位传与这么一位乳臭未干的小儿,各路诸侯必不服,若举兵北上南下,八面合围,当年‘七国之乱’之局面,便要重演。那时,汉室宗族血脉自戕,兄弟阋墙,……老臣、老臣如何能对得起孝武皇帝临终所托啊!幸有大长公主在,做主拿了个好主意……先举荐行为怪诞不羁的昌邑王为储君,承昭帝嗣,他为孝武皇帝爱子昌邑哀王儿,辈分高,背后亦有足够势力支持,各路诸侯即使有怨言,亦不能不服气。待这昌邑王居高位,露出本性之后,满朝臣工、举天下百姓便该怀念昭帝时长安繁荣安业的盛景,这时再结群臣之力废刘贺,荐刘病已为帝,刘病已与昭帝颇有相似,大家必十分的欢迎明君的归来。”说及这些,霍光不免啧啧称是:“尽管老臣并未亲见皇曾孙刘病已,但听大长公主如此信厚病已,老臣亦无所顾虑了。”
“朝中支持病已的,竟无一人么?”阿迟明知故问。
“自然不是,”霍光笑道,“张贺、邴吉等人,皆说病已仁厚,能当大任。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老夫不敢以个人喜恶定之。”
“唉,其实……并非老身一人看中病已,让病已继位,此一事,弗陵是首肯的。”阿迟叹了一口气:“他知这事。”
“这……”霍光大讶。
“弗陵见过病已。”
阿迟婆婆便将那日在长门宫荒郊携昭帝弗陵与刘病已打过照面一事说与霍光听,霍光连道:“孝武皇帝有灵!冥冥之中佑着大汉子孙……”
“……若有灵,我的弗陵便不会这么早早便……”阿迟婆婆哽咽难言。
霍光心知自己失言,心有愧怍。
帘子却有异响。
有一妇人藏在帘后皱眉,略忖了会儿,便回身离去。
风一吹,珠帘簌簌。
仿人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