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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总是拒绝我的求婚?”
“其实……”
“其实什么?”
“其实,我是个同性恋。”
“……”
男人沉默了许久,最后叹了一口气,温柔地说:
“李文森。”
“又怎么了?”
“你可以拒绝我的感情,但你不能侮辱我的智商。”
……
“咔嚓”一声,乔伊按下暂停键。
夜已经很深了。寂静的房间里,这段对话被他反反复复地播放,又反反复复地暂停——李文森的声音也就卡在最后那声呼吸上,再没有后续。
这还是他之前向李文森第一千零一次求婚时,不小心录下的。
他姑妈给他寄来了一个半世纪前的老收音机,他随手把它扔在书架上,却因为年久失修,自顾自地录起了音……后来李文森把这台收音机,连同他的墨水、照片,包括他本人,一起扔进垃圾桶,又被他一样一样整理回来,这才发现收音机里多了许多录音。
墙上的挂钟慢慢指向凌晨三点。
从他听完李文森和muller的电话后,客厅里就再没发出一点声音。
乔伊关上收音机,打开电脑,在打字框里输入一段话。
j:她睡了吗?
隔了一秒不到,一个署名为“宇宙无敌小可爱”的id,麻利地回复道:
“睡了睡了睡了。”
j:“她几点回的房间?”
宇宙无敌小可爱:“十二点回的房间,凌晨一点钟熄的灯,不过按照夫人失眠的尿性,她应该两点半才能睡着。”
j:“你能不能听到她房间里的声音?”
宇宙无敌小可爱:“小可爱不能。”
j:“……你能不能改下你的id?”
“不改。”
宇宙无敌小可爱骄傲地说:
“打死都不改,伽俐雷这么可爱。”
“……”
和乔伊讨价还价的结果就是,他直接入侵伽俐雷的核心系统,把它的id永久性锁定成了“人工智能”,连“伽俐雷”三个字都没给它留下。
伽俐雷:“嘤嘤嘤嘤嘤嘤,夫人一睡觉你就不爱伽俐雷了。”
……抱歉,从未爱过。
乔伊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能不能启动红外线探测系统,查看她在房间里的位置?”
“可以,但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买家具时把她阳台上的栏杆换了,现在不是全封闭的,她今天情绪又不稳定,我担心她梦游从窗口跳下去。”
乔伊打字飞快:
“还有,她会把房间当成以前关她的地方,大脑潜意识会给她下’逃跑’的指令,这就是她总是梦游、喜欢睡沙发底和床底的原因,你在使用红外线探测系统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床底、桌底和柜子里。”
偌大卧室,只有窗台一盏孤灯,于是乔伊半边身子都沉在浓郁的光芒中。半晌,出去红外线勘察的伽俐雷传来回复:
“夫人正像一位睡美人一样躺在床上,楚楚可怜、等待采撷。”
乔伊松了一口气。
然而,还没等他这口气松到底,就见宇宙无敌小可爱忽然打出一长串惊叹号:
“等等!!不对!!睡美人起床了!!睡美人怎么会自己起床!!”
乔伊:“……”
“夫人开门了!天哪夫人现在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哦,大事不妙,夫人她现在正朝您这里走来!!”
伽俐雷惊恐抱住头:
“怎么办!先生!怎么办!夫人好像想进来,不行,伽俐雷急得有点想上厕所。”
乔伊:“……”
忽略一台电脑居然会想上厕所这个诡异前命题。
它说的……的确是一个摆在面前的问题。
在李文森刚和他悔婚时,他真的相信了。
她一直以来的被动姿态,她对他们婚礼的冷漠态度,一切证据都摆在眼前,一切逻辑都无懈可击,他被她一手抛进熔炉,有那么几天,他根本没有办法冷静,也没有办法思考。
直到,他看见李文森那只羊皮小包。
小包上的定位器,原本藏在锁扣后面,隐秘不易察觉,却被人移动过了。背了多年的包,搭扣后总能看见一点污渍,他拆开时却不是这样,锁扣移动的痕迹还在,污渍却几乎没有。
唯一的解释,就是李文森找到定位器时,看见锁扣下的积累的油尘,下意识地擦干净了,现在些微的痕迹,都是从移动定位器后重新积累而成。
而按那些油尘的面积和厚度看,李文森发现他安装定位器,至少有两个月……两个月前他还没有和李文森求婚,甚至没有和李文森告白,也即,李文森是在知道他给她安装定位器的前提下,还答应了他的求婚。
那么悔婚,就成了一件不可理喻的事。
再联想起她悔婚前对他露出的那个微笑……
她态度的转变,一定发生在他上楼的这一分钟内。刘易斯和他的警察没人有这个能力能威胁他的未婚妻,唯一能考虑的因素就是她当时拨通的电话——李佩是谁?那个毫无职业素养的律师?不,他连刘易斯都不如,能威胁李文森和他分手的,一定是别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muller。
伽俐雷的系统堪称现在全球最精密的ai,能在短短一分钟里突破它的,只有系统本身。
所以这几天,为了瞒过藏在伽俐雷源代码里的muller,他一直伪装成一副对李文森爱意殆尽、即将远行的样子,再违心也不断重复他不会再考虑和李文森结婚这句话。对伽俐雷下重要指示,一定先切换到核心频道,再通过电脑直接与它交流,为的就是避开muller对伽俐雷的监控,让muller以为李文森的的确确已与他彻底决裂——
因为无论怎么想,李文森忽然悔婚,能逼走的人,只有他。
如果对方的砝码,是他对李文森的爱情,那么当爱意消失,砝码自然也会消失……至少在短期内,再没有什么能以此威胁到她。
所以……
“所以到底怎么办啊先生!夫人就要进来了你还在发呆!”
许久没接到乔伊回复,又不能进房间,伽俐雷恨不得抓住乔伊的肩膀摇两下,把他摇醒:
“夫人的手放在门把手上了……夫人的手指转动了门把手……夫人打开了门……你完了,先生,夫人要是忽然醒来你的秘密就暴露了!她只要扫一眼就知道您根本没打包行李没收拾房间也没订飞机票!您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大骗子!”
“……放心,她不会醒的。”
吱呀一声,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地传来。
他凝视着从门缝里射.入的那一丝光线,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敲。她为什么要来他的房间?
渴了?饿了?还是她忘了什么东西?
那丝光线越来越大,他甚至能看到她白色的一角裙摆……长廊上有风穿过,这一秒钟里,她的裙摆微微飘起,又微微落下,这一秒钟里,每一毫秒,他似乎都能听到自己心跳。
乔伊盯着她的手指,屏住呼吸。
下一秒——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手指从门框上离开,裙摆像鱼尾一样游出他的视线,然后是“咔嚓”两声……
她把门从外面反锁了。
乔伊:“……”
伽俐雷:“……等等,这个发展不大对,她为什么要把您反锁在房间里?”
……他怎么会知道一个梦游的人在怎么想?
乔伊飞快地拉开一边的抽屉,取出一根扁平的铁片,又从衣帽架上顺手拿下一件中等厚度的外套,没等伽俐雷再发问,已经熟练地撬开自己卧室的门锁,冲出门外。
李文森白色裙摆的一角,正好拂过二楼的扶手,隐没在昏暗的夜色里。
乔伊跟在她身后,慢慢推开阁楼的门。
晚风像放慢的电影,一帧一帧送入窗户。
他抬起头,就看见李文森坐在窗台上,纤细脚踝,苍白手指,衣袖上沾染的浅浅的水渍。
风停了,裙摆就垂落下来,风来了,就带起一阵风。
粼粼的月色里盛着她的倒影。
不知是哪个不知名作家写的诗句,也不知是多少年以前的哪卷旧书上的一句话,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你的微笑像河,嘴角像鸢尾的尖梢。
而当你不言不语时,你就像世界。
静默又沉默,荒芜又荒凉。
……
乔伊走到她身后。
她穿得如他预料中的单薄,他伸手张开手里的大衣,收紧手臂,把她蜷缩成一团的身子包进柔软的羊绒,拥进怀里。
视线也顺着她的,落向远处起起伏伏的山峦。
“你在想什么?”
“想一个人。”
“曹云山?”
“不,乔伊。”
乔伊:“……”
李文森顿了顿,下巴搁在他手臂上:
“你可能不认识他,他是我的前男友。”
“……我应该认识。”
乔伊侧脸贴在她的长发,轻声说:
“为什么会忽然想起他?”
“因为我好冷,我一冷就会想起乔伊。”
“冷?”
“嗯,冷。”
她神情平静地像在叙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有很长一段时间,天上下着雪,我不知道我走到了哪里,河面都结冰了,我没有被子,没有衣服,去旧衣物分派箱偷大衣,可大衣已经被人偷走了,街上的人来来往往,没有人愿意借我一件他们不要的旧大衣,曹云山也把我赶了出来……这个世界上,只有乔伊会怕我冷,会把他的外套借给我。”
乔伊垂下眼眸,把大衣包紧了一点:
“这样是否暖和一点?”
“嗯。”
“你还想到了你男朋友什么?”
“没有了。”
“那我问你答。”
他慢慢把她的长发撩到耳后:
“曹云山和你男朋友,你更喜欢和谁待在一起?不用那么快回复我,你可以想一想再回答。”
李文森想也不想:“曹云山。”
乔伊:“……”
“就像你爱你父母胜过朋友,但你肯定更喜欢和你朋友呆在一起。你相信吗,乔伊和我出门吃饭从来没让我点过菜单,曹云山至少会帮我拎包;乔伊总是对洗衣机太好,把所有衣服扔给我洗;乔伊不让我熬夜,但我可以和曹云山看恐怖片到天亮,乔伊禁止我吃垃圾食品,可曹云山从来不管我吃多少方便面,他甚至会怂恿我两种口味一起泡。”
“……这就是我不想让你们两个见面的原因,每次都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不可修复的损害,还有相信我,如果不是你总想着点油炸蟑螂一类的东西,我会让你点菜的。”
乔伊冷冷地看了怀里那张巴掌大的小脸:
“你对我还有什么不满,今天可以一次性说出来。”
“乔伊掌控欲太强。”
李文森仰头思索了一会儿:
“只要我出门时间久一点,他不会问,但看我的时间会比平时长……有一次我发现他望着我的杯子望了很久,这种感觉在我去曹云山那里时尤其明显,以前我还在伦敦读书的时候,要是从曹云山的公寓回来,根本不敢从大门进。一开始我不明白,后来才知道,他是在推理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但乔伊从不掩饰这一点,他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他在推理,就像老虎要吃兔子一样,是实力差距,理所应当。
如果你不想被他推理出来,最好的办法就是给自己换个左脑。
她曾经一直以为这是乔伊的日常习惯,后来逐渐发现他几乎不把人类放在眼里,这个困惑一直持续到他向她告白,她才恍然大悟——哦,这原来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吃醋。
很好,这很乔伊。
可吃醋就吃醋啊。
他为什么要望着她的杯子?
乔伊只是扫了一眼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此刻脑子里正转着什么想法,淡淡地说:
“是因为嫉妒。”
“嫉妒?”
“嗯。”
乔伊没有多说——没有告诉她,他认识她以后,几乎一直陷在一种漫长的嫉妒情绪里。
他妒嫉她的生命,因为她生命中的每一件事都比他重要。他嫉妒她的杯子,因为它总比他离她更近……他尤其不喜欢那个数学家,因为他有一个碍眼的柜子,里面藏着世界上另一个她。
一个爱偷懒,爱看幼稚漫画,爱喝啤酒,还喜欢去电影院看电影的李文森。
而这个她,他只能想象,却从来没有目睹过。
……一如她每一个梦境中呈现出的隐喻。
她在梦里一遍一遍地被人注射巴比妥.酸盐,执行注射死,她总是梦见大海……这一方面是现实世界的投射,另一方面,就是她潜意识里寻求的某种解脱。
自杀是有罪的,被谋杀是无罪的。
她在赎罪。
而他对她的罪孽,一无所知,只能想象,只能猜测,却从不曾听说。
……
“换个问题,如果你下一秒就要死亡,你会选择死在哪里?”
“那里。”
李文森伸出手,指向远处隐没在星空下的山峦,漆黑的眼眸里什么情绪都看不见:
“我会死在那里。”
“那就糟糕了。”
乔伊望着她的侧脸,好一会儿,又把她往怀里搂了搂:
“有时我会想,你身体这么不好,如果你六十岁死了,我是在余生花二十五年思念你,还是干脆和你一起离开。”
他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语气寻常至极:
“随后我又会想,花二十五年来思念你和我在一起的短暂岁月,也没有什么意思,因为对我来说,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东西,已经消失了,没有了。”
……
李文森睫毛翕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吃泡面了吗?因为我延长的不是一个人的生命,是两个人。”
乔伊直起身,自上而下地看着她:
“所以,小姑娘,为了我们两个人能多活几年,你现在该去睡觉了。”
“不去。”
“不去也要去。”
“不不不。”
李文森掰着门框不撒手:
“月亮就要升起来了,我们等月亮升起来再走……”
“火星升起来也没用。”
乔伊干脆直接把她用大衣裹着一卷,打横抱起来,转身就朝楼下走去:
“何况现在,月亮已经快落山了。”
“……”
……
伽俐雷和其他电脑不一样的地方有三,第一它会跳舞,第二它能跨物种爱上墙角那台报废的洗衣机,第三,它居然每天晚上都要睡觉。
所以晚上,等它的主人们都睡了,伽俐雷是罢工的。
乔伊轻手轻脚地抱着李文森走下楼,她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整个人蜷缩的样子像一只小猫。
他打开她卧室的门,把她放在床铺上,一点点把外套从她身下抽出来,铺平被子,于是一切又回到了她梦游前的样子,回到他不曾来过的样子。
乔伊伸手拧开她一边的夜灯,她的测脸在昏黄的光线下,一点点亮起来。
那个无论走到哪里,她都会戴在身边的空白相框,正整整齐齐地摆在一摞心理学论文边。
这个相框也是一个谜。
他从来没有打开过,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不能。李文森在相框后极其隐晦的用520胶水浇了一遍,并把胶水溢出来的痕迹拍照存档。他纵使能模仿她的笔记,也不可能把胶水凝固的形状完全复制出来。
但是现在……
这个相框好像已经被她自己打开过?
大概是她也相信他放弃了她,想着他言出必行,再也不会进她的房间,才这样肆无忌惮地把秘密摊开在桌子上。
乔伊淡淡地瞥了李文森一眼,伸手拿起相框,拧开背后的锁纽。
相框里居然真的有照片,只是颜色是黑的,像老式胶片机的底片,小小一张,夹在白色卡纸后。
他从卡纸里抽出照片,房间里灯光太暗,一时没注意,一小截黑色的软物从他指缝滑落,掉落在地。
乔伊的目光慢慢凝注。
地上的东西,细细长长,不知有多少经过他手里的解剖刀,他比熟悉自己更熟悉它的走向与构造。
这是……一截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