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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琴笙忽然扶着桌子低低地咳嗽了起来。
“主上!”金曜立刻上前一步扶住他,又递上柔软的帕子。
琴笙接过帕子,轻轻地擦了擦唇角,又是一阵闷闷的咳嗽之后,才拿下帕子。
帕子上有着无比清晰的暗红。
“主上!”金曜眼瞳一缩,声音梭然拔高,就要唤人。
“无事,不过是上一回去了漠北亲探,有些受凉罢了,老金这会子也赶不回来,何必让金大姑姑担忧。”琴笙一把捏住他的手腕,示意金曜不必慌张。
他慢慢地坐了下来。
“上一回,属下就不赞同您亲自去永冻原再探,那辉夜姬是宫少宸的人,又师承赫金人的大巫师,如今赫金人和东瀛人坑瀣一气,意在中原,您亲自动手,也该分头击破,他们必定不是你的对手,何苦要设局将他们诱至漠北,您明明知道漠北绝非您的福地!”金曜寻了药和水一边小心地伺候了琴笙服下,一边忍不住低声道。
看着琴笙精致的面孔一片苍白的样子,金曜只觉得心中郁结又痛苦,几不能忍耐。
漠北是曜司武卫们心中禁地,尤其是永冻原埋葬了他们所有的过往,轻易不可触碰。
前些日子,三爷亲自布局,虽然一次性诛杀了辉夜姬,重伤了大巫师,拿到了琉岛人手里的地图,彻底诱出隼摩尔的野心,让他和隼钦宁彻底为了可汗之位撕破脸,漠北内乱大起。
自己却也因此再次受了伤,又遇上漠北大雪,着了风寒。
回来之后,马不停蹄地直破唐家地宫,这一番Cao劳下来,身子掏空得厉害,只怕是当年的旧伤复发了。
金曜一边替琴笙把脉,心中一片焦灼,他比谁都知道琴笙的身子看着好,实际上却最是惧怕湿寒,内伤年年都有复发,却不曾想会复发得这样厉害,竟见了血!
琴笙服了药,闭上眼养神,唇角微扬:“本尊做事惯于斩草除根……咳……何必……夜长梦多。”
金曜见他模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紧紧捏住了拳头,没有多言,只低声道:“是。”
三爷要做的事情,谁都拦不住。
可他心中却有不详之感。
他总觉得三爷,太……竭力而为,三爷一直为着永冻原的天鹰大营守着当年绝不让赫赫人犯边的承诺。
可一贯徐徐图之。
却不知,这些年为何要如此……竭力而为。
他看着靠在椅子上仿佛静静睡去的人,有些茫然,却又有些了然,百味杂陈。
也许……终与那人有关罢?
……*……*……
三年后
……
“鸭子勒,上京传来的新鲜烤鸭法子!香喷喷的烤鸭子,十文钱一只腿儿!”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新鲜的山货来了!”
“新鲜果子,便宜卖了!”
“……。”
每个月十五,都是小镇的赶集日,十里八乡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卖货,即将日落西山,依然热闹非常。
“曹老伯,你这丝可不太好,这样纺出来的料子就卖不上价格呢。”热闹的集市上,一名娇俏女子领着两个西域女子,占据着一席摊位。
女子一身麻布素衣,长长的乌发简单地用素银雕花双鱼簪挽在头顶,袖子爽利地挽了起来,露出一小截细腻雪白的手腕,仿佛是年纪不大的模样,却一脸的伶俐,大眼儿明媚。
那来卖丝的老头儿苦笑一声:“我家老婆子身体不好,这些日子忙着照顾她,疏忽了照看蚕虫儿的功夫,都是我家几个小兔崽子去看着,难免有些疏忽了,小鱼东家也是熟人,这次我的丝确实不太好,您看要不每一斤丝少两吊大钱?”
他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女子,这玉绣坊虽然不大,但是出的东西都很有噱头,物美价廉,大户们都喜欢,不说在镇子里的举人老爷家,就算连县城里的县太爷夫人都很喜欢她家的织品和绣品。
最要紧的是这小鱼老板收丝很是公道,从不拖欠货款,做事儿又爽快,大家伙都愿意卖货给她。
小鱼看着面前的曹老头,见他神色有些不安地搓着手,眉宇间还有些忧愁和疲惫,倒是不像说谎的样子,便略一沉吟笑道:“曹老伯的丝我一贯是信得过的,这次有问题,也是情有可原,我还是照着老价收你的丝。”
曹老头闻言,立刻蹙眉道:“这怎么使得,一分钱一分货,我老曹头做事从来不丧良心。”
“我知道,曹老伯的人品我哪里不知道,只是我与你认识多年,婆婆病了,不管是合作伙伴,还是晚辈都应该去探望的,只是我也太忙没有时间去看,这多出来的银子就算是我去探望婆婆的随礼了,让婆婆好好养病,忙完了我去看她!”小鱼笑着打断了曹老头,又示意一边的女子拿来钱袋子。
“给。”霍二娘也已经麻溜地称完了丝,将那些银子装好袋子给曹老头递了过去。
曹老头捧着一袋银子,老眼里有些泛红,看着小鱼,一脸倔强地道:“总之下次我的丝只收你半价。”
说着,他收好银袋子转身就走。
楚瑜看着倔老头的背影,有些想要笑。
“你总是这么烂好心,还做什么生意?”霍三娘捏着一串糖葫芦递给楚瑜和霍二娘。
楚瑜接了过来,舔了舔糖葫芦,笑眯眯地道:“我的慷慨也要看人来的,若曹老头是个赖子,人品不好,也不会给他这个好价格,可他是个实诚人,丝也一贯是好丝,如今他家老婆婆病了,需要钱,咱们做生意,与人方便也给自己方便,恩惠恩惠,当然是有恩,才有惠么!”
霍二娘想起曹老头那一脸倔强也掩不住眼里对楚瑜的感激,还有临走时那一句话,便深以为然地点头,感慨:“还是中原人Jian诈!”
楚瑜白了她一眼:“这叫智慧,不是Jian诈。”
说话间,忽然又见曹老头吧嗒吧嗒地溜达回来了,看着楚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霍二娘见了,便笑:“曹老伯,还有什么事儿,是还有丝卖?”
曹老头迟疑了一会,有些犹豫地红着老脸结巴巴地道:“那个……我差点忘了还有一件事……小鱼姑娘是还没有嫁人罢,贵庚几何?”
楚瑜闻言,脸上笑容一僵。
倒是霍家姐妹都来了兴趣,霍三娘立刻凑上前:“哟,曹老伯,你不是要给我家小姐介绍对象罢,我家小姐可是要求倒插门的呢!”
楚瑜:“咳咳……。”
虽然她是这么想的,可也遇到了不少打着玉绣坊吃白饭,甚至被逸哥儿查出来想要谋财害命的家伙,所以这两年她倒是歇了成亲的心思。
曹老头结结巴巴地道:“那个……我……我知道……就是……我的堂兄,有个儿子,如今也是举人功名,只是我堂兄和嫂子都早已过世,那孩子父母双亡,可有功名在身……。”
“呵呵!”霍三娘没有等他说完,就嗤笑了起来:“您这侄儿有举人功名,可别是因为朝廷给的供米银钱不够,穷得缺上京参加秋闱的钱财才打算典当了自己来换路费罢?”
说着,她看了眼霍二娘和楚瑜,一脸嗤笑——谁说这曹老头是实诚人的?这就介绍打秋风的来了。
楚瑜不甚赞同地白了霍三娘一眼,想要对曹老头解释下霍三娘那刻薄话语。
却不想,曹老头涨红了脸:“老朽……我……没有,我那堂嫂和堂兄前年过世,侄儿便绝了功名的念头,放下了圣贤书,接了家业,如今家中有山、有田,还有粮油铺子,打理得也是井井有条,只是守孝除服之后,年纪会大了,想要娶一房贤妻,他总听我念叨小鱼东家……才……才托我问一问的。”
霍三娘闻言,和霍二娘互看一眼,瞬间来了兴趣:“哦,这倒是有点意思,那小举子长得怎么样,身段如何,可还是个雏儿……呃……是个未有过女人的,真打算要倒插门?”
虽然大元民风开放,可是霍家姐妹的‘兴致盎然’还是吓了曹老头儿一跳,他结结巴巴地:“这个……这个,我家侄儿容貌在我们镇上是数一数二的,小鱼东家可以亲自看看……倒插门……倒插门这个……这个……。”
曹老头脸色有点怪异,一下子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着曹老头那样儿,吞吞吐吐的,楚瑜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曹老伯,您回去罢,我现在没有嫁人的心思,我的脸生得嫩些,却一定是比你那侄儿年纪要大的。”
算算她现在也二十有七八了,哪家少年郎这个年纪未曾娶妻?
她可一早就打定了单独立女户的主意,若是还要寄生在别人名下,她又何必然与逸哥儿一起筹谋给自己弄了女户?
霍三娘也看出来楚瑜对此事意兴阑珊,便一叉腰,懒洋洋地笑:“对,我家小姐又不喜欢穷酸书生,她要是喜欢书生,那逸哥儿可就够斯文了,哪里还需要找什么举子?”
虽然封逸没有任何功名,可她就是知道如果封逸去考科举,弄个状元做做也是毫无悬念的。
曹老头一愣,还是不死心地看向楚瑜:“小鱼东家……。”
“小鱼,丝线收完了么?”封逸熟悉的声音忽然在众人身后响起。
楚瑜一转身就看见封逸正领着几个小厮过来,她脸上露出一点明亮的笑:“逸哥儿!”
哎呀,妈呀,终于来了人解救她的尴尬了!
封逸依然是一身斯文的书生素衣长袍,长发以檀木簪子挽在头顶,一双修目清透深睿,他淡淡地看了眼楚瑜笑眯眯的脸,随后先是示意小厮们去把东西搬上马车。
随后,他走了过去,抬手用帕子替她擦了擦额上的汗,微微颦眉:“日头都要落山了,又没有好好喝水罢,嘴唇都干裂了?”
说着他用帕子擦了擦她的唇,又将一只水袋子仔细地打开,递到她唇边。
楚瑜也没有多想,封逸照顾她是照顾惯了的,她眯起大眼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大口水:“没事儿,收到到了不少品质不错的生丝,一月就跑一趟镇上,辛苦也是正常。”
封逸点点头,随后看向一边看着他和楚瑜如此‘动作亲昵’的曹老头儿,斯斯文文地道:“不知老先生要与我家小鱼说什么亲事?”
一边的曹老头见状,老脸有些发青,很是尴尬,不过原本那替说媒的念头是瞬间都没了。
这位封先生,虽身无功名,却是县城里出名的飞鹤书院的先生,那书院里寻常人都进不去,非富即贵,自家侄儿当年还是堂兄在世时花了大价钱塞进书院里的。
学问哪里比得上书院里的大儒?
他原本就听说了封先生和小鱼东家是异姓兄妹,暗中都有他们总会成一对儿的传言,可是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们依然是男未婚,女未嫁,也慢慢地没有人再传他们是一对儿的消息了。
他才动了心思,给自家出色的侄儿寻个好媳妇。
这次他那侄儿就偷偷跟着他来相看了,对小鱼东家的人品和容貌那是一百个满意,这才催促他来提亲事。
可如今看着这位封先生一副——“您要给内子介绍什么鬼亲事”的模样,他再傻也能明白自家侄儿是要断了这个念头了。
“没什么,没什么!”曹老头儿干笑两声,转身就走了。
楚瑜看着他狼狈的身影,摇摇头,嘀咕:“真是的,又不能入赘,还来提什么亲。”
封逸垂下秀气的修眸,看着她,微微一笑,目光有些深邃:“若是有人愿意入赘,你可会考虑?”
楚瑜一边指挥着二娘、三娘收拾摊位,一边歪着脑袋想了想:“当然愿意啊。”
封逸顿了顿,若有所思:“那待小生细细考量,也是该认真考虑此事了,毕竟若是随了封姓,只怕以后难逃贱籍翻查。”
楚瑜有些没听清楚:“逸哥儿,你说什么?”
封逸看着她微微一笑,修目清凌凌:“没什么。”
楚瑜有点莫名其妙地摸摸鼻子,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封逸看她的眼神,有点怪怪的,让她有点……脸皮发热。
她也没有多想,干脆转身领着霍家姐妹一起把东西都收上车。
“好嘞,今晚,咱们买肉回去吃锅子去,秋日里羊儿肥,涮肉片最好吃了!”楚瑜看着一车生丝笑眯眯地提着马鞭爬上马车。
“好好,吃了锅子,还要吃点心……酸……什么樱桃!”霍二娘举双手赞同,楚瑜做的锅子味道极佳,还有锅子后的点心,爽口还消食!
“酸Ru渍樱桃!”楚瑜大眼弯弯地道。
封逸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的小脸,微微一笑,眼底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
“对,就是这个,说起来,当初还是仙仙很喜欢吃的。”霍三娘看了眼封逸,忽然懒洋洋地道。
这个家伙,一直在小鱼身边,却也没有个明确的表态,这些年明里暗里用尽手段将小鱼儿的桃花都赶走了,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这让霍三娘有点不爽。
楚瑜听到那名字,整个人都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淡了,夕阳在她柔嫩的脸颊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竟有了一种近似忧郁惆怅的气息。
“啊,是啊……当初,我还是为了哄他高兴试着做出来,他啊……很喜欢。”
楚瑜忽然,轻轻地开口。
不知道为什么,在某些时刻,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事情,会忽然那么清晰。
清晰地想起那‘少年’漂亮得像能装下漫天星辰的眼眸,想起他薄而优美的嘴唇说着让她永远不能离开的话语,想起夜里睡着时,他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腰肢,把脸埋进她腰腹间无比依赖又缺乏安全感的姿势。
想起他身上好闻的冷香,想起风烟山上她每次出门归来时,看见他在门口等候的身姿,从日出到日落,斜阳将他的身姿拉成一道优美而隽永的影子。
一直落进她的生命里。
在她每次以为自己已经忘却那一段记忆的时候,却总会不经意地发现他在自己生活里的剪影。
甚至,她会想起他恢复了神智时那幽暗如夜海的眸子与里面晃动的莫测得让人心悸的金光,言欲深深,却不得其解。
还有那个月夜,她抱着身染鲜血的少年,发下的誓言——“永不分离。”
可如今,你我已远。
……
看着气氛忽然就这么冷淡下去,霍二娘没有好气地瞪了眼霍三娘,随后想要说什么,却见封逸忽然抬起修目对着她微微摇头。
霍二娘没有再说什么,继续赶车。
封逸却在楚瑜的身边静静地坐着,看着她眉宇间的一丝落寞,抬手慢慢地握住了她的手,淡淡道:“一切都过去了,小鱼,过去的都过去了。”
楚瑜沉默着,随后扯了扯唇角,慢慢地抽回自己的手:“嗯,一切,都过去了。”
封逸也没有再拉着她的手,只是微微一笑,随后说起了别的话题。
霍家姐妹笑笑闹闹,气氛又渐渐地热闹了起来,
楚瑜静静地坐着,托着腮,歪着脸笑着看他们的热闹。
马车滴滴答答,一路走过了漂亮的湖,漫天的云霞倒映在湖面上,渔歌唱晚,渔船儿悠悠过,倦鸟归巢,空气里都是潮润的草木芬芳。
她忽然慢悠悠地哼起了小曲儿——
“我走过山时,山不说话,
我路过海时,海不说话,
小毛驴滴滴答答,倚天剑伴我走天涯。
大家都说我因为爱着杨过大侠,才在峨眉山上出了家,
其实我只是爱上了峨眉山上的云和霞,
像极了十六岁那年的烟花。”
……
“这是什么歌儿,可有什么典故?”霍三娘很是好奇。
楚瑜笑了笑,笑容有些悠远:“从前有个兰心蕙质的小姑娘,爱上了唤作杨过的大侠,结下忘年交,然而那大侠却早已心有所属,那小姑娘一直都不曾与那大侠说过倾慕之意,却甘愿陪大侠出生入死去寻他失散的伴侣,待得大侠寻得眷侣归隐山林,她便也骑着她的小驴一笑走遍了天下,终是于一日在峨眉山上大彻大悟出家修道,成了一代宗师奇女子……。”
“一见那人误终身……这个故事不知说什么好咧。”霍三娘闻言,却没有如平日里那般大喇喇地说要睡这个,睡那个,脸上却显出一种惆怅的神情来。
“生不逢时,非缘之人,结不得情缘善缘分,不若相忘江湖,何苦误了终身。”倒是封逸悠悠地一笑,深深地看了楚瑜一眼,接过她手里的马鞭轻轻扬起。
“是,所有的……相忘于……江湖,到底是缘分不够。”楚瑜托着腮,看向夕阳深处,慢慢地笑了笑,接过霍三娘递给自己的一把蒲公英,轻轻地一吹。
无声处,她眼角有泪光微闪。
谁为谁,误了终身……前缘尽?
“啪!”马车滴滴答答地向远处的山影里走去。
……
夕阳下,湖水波光粼粼,风儿悠悠,那些一朵朵的蒲公英小伞儿被风吹向他们的来时路。
……
那里的一株大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辆檀木的精致马车。
风儿吹得那一朵朵绒薄的小伞儿轻轻地飞扬了起来,落进了马车轻纱幔帐里。
一只苍白优美的手轻轻抬起,让一朵蒲公英的小伞落在他的掌心。
有幽凉如水的声音轻轻响起,说着刚才马车上楚瑜未说完的故事:“那成了一代宗师的奇女子,大彻大悟,却为她的第一个大弟子,也是峨眉下一任掌门,取名风陵师太,只因……咳咳……那一年,小姑娘和大侠初遇在风陵渡,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身……弹指红颜老,刹那芳华。”
一道素衣青影静静地持剑守在马车边,听着马车里那一道幽凉低柔声音轻轻地说着故事,他的桃花眼里却慢慢地泛起痛意。
“主上……。”他忽然开口:“你要不要出来看一看……夕阳。”
还有那带着你心中人儿远去的马车。
琴笙淡淡地“嗯”了一声。
金曜便弯了腰进了马车,抬手将里面静静坐着的削瘦人影小心地揽入怀里,再将他打横抱起,抱出了车外早已准备好的一张大椅上。
怀中那一具修长的身躯,曾经阻漠北永冻原冰寒之风,是铁蹄之下漠北蛮族闻风丧胆的战鬼少将;也曾一剑惊鸿劈开万丈波澜惊涛,是海盗臣服的海道之王,此刻却轻得让金曜双臂发抖。
金曜半蹲在他面前,看着他苍白精致的俊颜,却见他眸光悠悠,一派平静,他垂下开始泛红的眸子,轻轻地抖开毛毯,替琴笙盖在腿上。
岭南分明十月天气,秋高气爽,而他纵横天下的主上,如今已经必须盖上厚厚的毯子才不会觉得寒意刺骨。
“主上刚才说的那个,是她说的话本麽?”金曜深深吸一口气,与琴笙说话。
此时,此刻,他只愿他心情愉悦。
而能让他愉悦的那个话题,大约也只有那个人……罢?
琴笙妙目幽幽,琥珀瞳里一派宁和深邃,如夜色,似深海,他此刻就算形销骨锁,也依然只为他苍白的如玉容颜,凭添了许多不食人间烟火的轻渺世外气息,皮肤白到透明,能看见淡蓝色的精致血管,夕阳下,他整个人仿佛会发光一般。
他乌黑的长发不再束在头顶,而是散落下来,如流水一般泄了一地。
风儿簌簌吹过,他脸颊边有细碎的发轻轻掠动,翩然宽袖轻扬,仿佛随时要登仙羽化,消散成风烟散去。
连金曜说话声音不自觉地放低,只怕声音太高,会惊散了缥缈的仙魄一般。
琴笙淡淡地笑了笑,有一种虚无的温柔:“是,当年……好像有人与我说过这个故事。”
……
是谁呢?
在耳边,轻轻地叙说着那一个个故事,夜里哄人入睡,怀抱温暖带着芬芳,就像这夕阳下的香气,一点点弥散。
“您不记得是谁了?”金曜一怔。
琴笙看着手里的蒲公英小伞,妙目如水,淡然地道:“嗯,不记得了。”
……
一时间,寂静无言,只余夕光晚照。
……
他顿了顿,忽然又想起什么,淡淡地交代金曜:“伊势宫……不,宫少宸已死,德川之能绝无可能上岸,陛下那里……咳咳……不必担心了,东瀛船队既灭,我们在东瀛的暗桩启动,杀了天皇,冒用宫少宸的皇子身份,必可掀起东瀛夺嫡腥风血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所有知情者都灭了口,只宫少司……。”
他顿了顿,唇角弯起淡漠的笑容:“他为宫少宸生,也为宫少宸死,如今他活着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替宫少宸报仇……但是……我若是不在了,他也没有什么可惧的了,那些不该现世的宝藏也炸入了海底,不会再有人能肆意妄为。”
金曜闻言,却心头狠狠一紧,咬着牙颤声道:“是。”
深爱之人不在了,血仇深恨若是不在了,依照宫少司的性子,必会自裁去陪宫少宸。
……
“主上,您要喝点什么么?”金曜心中紧紧悬着,不知为何,他只觉得此刻琴笙说话越来越流利,幽柔的声音不再虚弱,倒似恢复了精神,却让他心中难受,只小心地问。
“嗯,可有酸牛Ru渍樱桃?”琴笙闭目养神了好一会,似有些疲倦,抬手撑着侧额,悠悠问。
金曜一愣,主上,从恢复正常那日开始,十年前就已经再没有碰过那些Ru制之物,皆以茶相伴。
“呵……算了。”琴笙轻轻地笑了笑,再次有些倦怠地闭上精致的妙目,没有再坚持。
而金曜此刻却只觉得如鲠在喉,说不得话来。
“金曜啊……你说这天下,可太平了?”他闭着眼,忽然平静地轻问。
金曜一愣,随后点点头:“是,太平昌盛,小太子被陛下和您派去的师傅们教得很好。”
如何能不太平?
有人于暗处这般殚尽竭虑,运筹帷幄,至少四五十年的中原绝不会有烽烟再起。
琴笙点点头,唇角的笑却有些虚浮:“世事,真是有趣……我原是最讨厌这些繁杂之事,却到底……别告诉她,我不在了。”
到底什么,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慢条斯理地轻轻捏着手里的蒲公英举了起来,然后透过那茸茸的毛看向夕阳深处。
依稀仿佛能看见一片锦绣山河。
他幽幽淡淡地笑了笑,似自然自语,声音渐低,又对着谁絮絮温柔低语:“从此,山河犹在,你亦安好,愿你岁月安稳,福寿绵长,子孙……满堂。”
他慢慢地闭了眼,轻轻地哼方才那一只楚瑜哼的小曲,却依稀改了词儿……
“我走过山时,
山不说话,
我路过海时,
海不说话,
船儿悠悠,风儿伴我走天涯。
话本里言我因谁走天涯,
从此,一去不回头。
其实我只是眷顾上了海上的云与霞,
像极了少年时与你看过的风烟山的月光……
我走过山时,
山不说话,
我路过海时,
海……不说话
……。”
风儿悠悠过,夕阳安静如晦,那幽凉如水的声音渐渐低去,如烟消散在草木芬芳中。
谁人如玉掌心的蒲公英轻轻地飞散开来,弥散在风里,飞向黄昏的迷离天空。
……
如玉的削瘦白影,仿佛在夕阳下,安静的睡着,夕光落在他长长睫羽上,泛着温柔的光,像一幅美不胜收的画。=
……
一道道的青影不知何时出现,渐渐地站满了马车附近,沉寂而悲伤,像一道道矍铄沉默的雕塑。
为首的青影,闭了泛起泪雾的猩红桃花眼,他无声地颤抖,随后缓缓地单膝跪下,以剑击地,轻声一字一顿地道:“恭送主上。”
“恭送主上。”无数青衣人齐齐单膝跪下。
泪水,落在地上,飞溅起了尘土。
从此,尘归尘,土归土。
山不言,海不语。
从此——山河永寂。
……
……
你曾经是我的边疆
抵抗我所有的悲伤
轻解霓裳,咽泪换笑妆
等你戎装,去呼啸沧桑
……
过往终究止不住流淌
暮色起看天边斜阳,夜未央星河独流淌
天晴朗,好风光,若你不在身旁,能上苍穹又怎样
船过空港,将寂寞豢养
旷野霜降,低垂了泪光
扬帆远航,亦不过彷徨
奈何流放,敌不过苍凉
唯有你是我的天堂
……
——《爱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