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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再一次反问,有些声色俱厉的意思了。
她吸了口气,眼睛转向一边,落在了他的肩膀处,“是……我……想跟过去的一切告别,彻底斩断联系,否则,我也不会隐居在这个小镇上……”
他微微地眯了眸,冷笑,“是吗?跟过去告别?为什么还要玩回游戏里来?为什么叫那年夏天?那年夏天是什么意思?是指哪个夏天?我们初识的夏天吗?既然要跟过去告别,为什么明明知道萧少就是我,你还要为我钓一个通宵的鱼?为什么要在游戏里等我?为什么我不来你会着急?会四处问我的下落?”
“……”她被他问得无话可说,怔怔地,瞪着他,最后,死撑着反驳,“我没有!溲”
他盯着她,吐出两个字来,“过客。”
“……”什么意思?“你……”
“过客就是我!朋友不玩了,把号扔给我当小号!”
“……我……只是……”她挺直的肩膀耷拉了下来,原来,她一早就暴露了……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一点儿也不喜欢,被他看得透透的,抓得死死的……
“只是什么?只是偷偷地在角落里凝望我,偷偷地想念我,不敢让我知道是吗?”他愈加咄咄逼人了,“只是坐在电脑前傻傻地等一天,就为了等我说话对吗?你这是在跟过去划清界限?”
她看着他,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突然之间没有了安全感。
相识十四年,她在他面前一直冷静而自持,心事从不轻易泄露,甚至于,他从来把握不到她在想什么,即便从美国回来那段极其和睦幸福的日子里,她也是有度的,有保留的,总是她掌握他更多一些,现今,他如剥笋一般,将她一层又一层的外壳剥掉,让她无处遁行,他知不知道,剥到最后,她也会只剩一颗脆弱的心……
“没有没有没有!”她无从辩驳,只能硬着头皮抵赖,而后捂住嘴,眼泪纷纷而落。
这一次,他没有去抱她,只是看着她哭,看着她的眼泪一颗颗,一串串地从她手背上滑落,眼神反而更加锐利,继续揭穿她,“没有?没有你为什么要画这幅画?”
他突然下了床,走到桌前,捡起了她那副未完成的琴瑟,“既然没有,那就撕了它!让你和过去断得干干净净!让我也和过去断得干干净净!”
他双手做撕画状,只见她哭着爬过来,伸手要夺,尖叫,“不要……”
他停住不动,想起了那个夏天,他也是这般,撕碎她父亲留给她的最后遗作,她声嘶力竭地冲着他喊:我会恨你一辈子……
一辈子……
一辈子有多长?他已经三十二了,而她,也不再是当年的小姑娘……
他眼里漫进了湿润,将画放下,哽咽,却逼迫自己硬着嗓音问,“不要?不要撕画?还是不要和过去决裂?”
她趴在床上,只是哭,哭着摇头,却不知道自己摇头是要表达什么。
“你舍不得的……”他轻叹,“如果你舍得,你怎么趁在我不在的时候偷偷上一一的号玩?”
她身体微微一顿,原来,他这也知道了……
没错,之前只是觉得这个“那年夏天”的男号有些奇怪,是女人,必然是毫无疑问的,可同时,还带给他一种强烈的感觉,强烈的,想要靠近的感觉。而真正怀疑并同时确定,就是源于那晚他下线以后,一一风荷的号被人登陆。
他是第二天早上自己登陆的时候发现的,一一风荷的号被人动过,因为,在他下线前,已经把两个号里所有垃圾都倒空了的,可是,再上线,却发现一一风荷的背包里多了两个打怪爆出来的垃圾……
当时的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如同被人在天灵盖用力一击,天地都在旋转。
他甚至怀疑自己弄错了,下了线再上,东西还是依然在那里……
能够用一一风荷的号来打怪的人,只有一个,除了盗号的……
他抑制着自己要发疯的冲动,火速去了公安局,找到了顾队。
宋成徽的案子,自从妹妹消失以后,他就没再关注过,也不想去关注,结果反正只有一个,接受法律制裁,所以,也没去过公安局,但是妹妹没找到,这个案子在他心里始终算是没有结。
而那天,顾队办公室还有一位警员的小
孩却在那玩,好像是孩子病了没人照顾,给带到单位来了,而那孩子,却在说什么十三生肖,当时他心思完全在账号上,虽觉这孩子说话奇怪,也没往心里去,后来,孩子竟然还说起了第十三个生肖是乌龟……
好吧,他对乌龟这个词敏感……
不免多看了一眼,却看见小孩在纸上拓印章玩,第十三生肖,就是一只小乌龟,更吸引他的,是印章上的字画,那字,他太熟悉,就算他忘了自己叫萧伊庭也还会认得那是谁的字!
看着那小镇十三景,他马上就联想到了她在哪里,并且和小孩磨了好一会儿,还跟人家长说好话,才把那枚乌龟印章给要了来。
他几乎可以确定,她在什么地方了,但是为了彻底解开心中谜团,他还是请顾队帮忙查清,而顾队于公于私都愿意继续调查,于是,立即联系游戏运营商协助调查,结果,查出了这个IP在江南的具体位置,居然就是印章上所绘的小镇!
他一刻也没有停留,最快的飞机往她的方向飞去……
他的猜测没有错,她果然是在这的……
去往江南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见了面,他会怎么做。他一定紧紧拥抱她,跟她说对不起,他没有好好保护她!他要好好质问她,为什么不联系他,却躲在这小镇里,远远离开所有人!他还要狠狠地吻她,以此作为她不联系他的惩罚!他也要……
他要对她做的太多太多!
他焦躁难耐!他魂不守舍他悲愤似火!他思念成疾!
他以为,他见了她第一眼一定非常非常激动,一定无法自持,他真担心自己会在过于激动的时候做出控制不住的事来,一路都在告诫自己要冷静。
可是,当他真的见到她的时候,他的确是冷静了……
他远远地就看到了她,素雅长裙,坐着轮椅,正在跟顾客说话,脸上甜甜的笑容是他从来没见过的……
并非他没见过她笑,而是,没见过她如此恬静的时候……
他认识她十四年,她总是心事重重,即便她从美国回来后也是如此,纵然也会笑,也会开怀,但是,笑容背后却总隐藏着东西。从前,他总以为她性格如此,毕竟他从认识她第一天起她就是个闷葫芦,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这,才是真正的她,最美的她吧……
放下一切,远离喧嚣,如脱了这尘世……
是真正地脱了这凡尘,如涅槃重生了一般,他竟然都不认识了……
他满腔的激/情也在看见这般笑容的时候冷却。他索性不急着相见了,反正人已经找到,而且,她看起来除了脚不方便以外,一切都好,他可以不那么着急了,他要藏起来看看,她现在过着的到底是怎样的生活,为什么她不来找他……
他并不以为,她是因为她的病或者脚而逃避他,既然她能从美国回来,既然她能亲口在看守所告诉她,她有病,她就做好了要和他共同面对的准备,所以,有它因?
他在小镇停留的时间并不长,只是住在吴潮店里,悄悄观察她的生活,看见她如孩子般向蒋妈妈撒娇的样子,看见她扬起恬静美好的笑容和顾客交谈的样子,看见她玩游戏时真情流露的表情,也看见吴潮,频频向她献殷勤的表现……
这样的她,更让他疑惑了,既然她如此平静而开心,为什么不来找他呢?怀着这样的疑问,他很快离开了小镇,在为了燃放了一夜烟花之后……
看她的情形,应该已经犯过病并且治好了,想到这里他就心痛如绞,每一次她需要他的时候他都不在身边……
他首先便去本省省会的几家大医院查,看有没有她的看病记录。
医院本着为病人保密的原则,自然是不会说的,好在他有顾队的帮助。顾队亲自来杭州,带着公安局的介绍信,才查到叶清禾的确在某家医院住过一星期,而且,她之前治疗的医院,在北京……
他脑中轰然作响,懊悔得几欲吐血。原来,她竟是回了北京的!原来,她竟是从眼皮子底下溜走的!而他竟然全然无查!他得有多大意!
和顾队再次赶回北京,却查出一个惊天大秘密,而这个大秘密,彻底攻跨了他的心里防线,在他千疮百孔的伤口上,狠狠洒了一把盐……
他的母亲,他深爱的母亲,口口声声说,永远陪着他的母亲……
呵……
那些事,他简直不想再去回想……
只是,果断地决定了该怎么做……
他用了十来天的时间,结束了北京的一切,也和母亲有过一次,唯一的一次谈话,而后,直奔江南而来,身后,是母亲凄厉的哭声和磅礴的眼泪……
想到母亲,他心里再一次地狠狠一痛,迅速将这个名词从脑中挤出去,只看着眼前哭泣的她。
他站着,她依然趴在床上,肩膀一耸一耸的,在流泪。
他的脸上笼着森然一层严肃,“叶清禾,你总是说我不对,总是说我幼稚,总是说我长不大,总是说我不成熟,用你自己的话反问你,你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有没有站在别人的角度来想一想?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有没有倾听过别人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十八岁的时候,你说我幼稚,你给我树立你认为正确的成熟的人生观,我按着你指引的,去走了。二十四岁,你还说我幼稚,你要远走云南,你有自己的大事和心愿,你要我成熟,我听了你的,放了你离开,我自己努力工作,希望等你回来的时候,以你认为的成熟的模样迎接你的到来。二十七岁,你嫁给我,却突然要去美国,我不想让你去,你却铁了心不愿留下,我那时候问自己,究竟是谁在任性,谁不成熟?可是,我仍然放了你远去,自己留下,朝着你认为成熟的目标继续前进。现在,我三十二岁,我们经历了结婚、分离、复合、家仇、还有生与死的考验,你仍然还在说我不够成熟……”
他冷笑,“叶清禾,我只想问你,到底什么是成熟?这么多年了,从十八岁开始,你教给我的成熟是努力用功,奋力拼搏,不做纨绔,不当废柴,成为一个有报复有志向并为之努力不懈的人。叶清禾,我做到了,我用了十四年的时间,在朝着你所定义的成熟概念而奋勇直前,不屈不挠,可是,你有没有问过我,在我自己心里,我认为的成熟是什么?你从来就没有想过……”
他眸中一片黯然,垂下头来,可是,紧紧只是一瞬而已,重新抬起眸的瞬间,双眸里立刻又灼灼生辉了,“我想要的成熟的生活,只是有你而已……不管我是成功,还是失败,不管我是大律师萧伊庭,还是街头混混萧二,我终极追求的,只是你……没有了你,我努力的十四年又有什么意义?我又从何而来奋斗的动力?”
她听着他说话,原本已渐渐止住了哭泣,可是一句“没有了你,我努力的十四年又有什么意义”,却让她再一次地,泪如雨下……
他重新走回床边,把她往里挪了挪,自己在空出的位置躺下,背心接触的床单,一片冰凉,全是她的眼泪。
他忍了,也没去安慰她,双眼一闭,道,“我累了,很困,想睡觉,闹腾够了的话你也睡,没闹够明天再继续。”
正被他的话揉得肝肠寸断的她,听了这话,觉得他这又是无赖上了,坐起来,一边流泪一边瞪着他,抽噎不止,“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意思,就是我要睡觉了!你爱睡不睡!”他眼睛都没睁开,闭着眼答。
“可是……我有让你睡了吗?”她擦了擦泪,可是无济于事,下一波眼泪又滚滚而出。
他索性翻了个身,背对着她,“我说了,前十四年我按照你的模式生活,已经很累了,从现在开始,我要按照我自己的模式生活!我要为自己而活!”
“……”她盯着他的背,只觉现在的他,跟刚才判若两人,适才还不停往她脖子里拱的男人,现在变得又臭又硬,根本撼不动了……
她抽噎了一会儿,推他,“那你也去别的房间睡啊!别在我这睡!”
他不理。
她又推了一把。
他便出声了,“你有本事就把我弄走!没本事我就睡下了!或者你自己去别的房间睡!”
她被噎住,半晌,哭着说,“你这还不是摆明了欺负我吗?我现在这样子,我一个瘸子!一个废人!你让我怎么搬动你?我怎么走去别的房间?!”
背对她的他,没有转过身来,脸沉得如一块铁板,语气透着凶狠,“你别给我装可怜!叶清禾!虽然我也知道你这病让你饱受痛苦,也深悔自己没有在你最痛苦的时候陪在你身边,但是,我太清楚你,病痛根本击不垮你,瘸子废人之类的话你也就拿去蒋妈妈那里讨讨宠,我这里,你是讨不到好的!你要想笑,哪怕你全身瘫在床上,你也能笑得出来!”
她听
了,大怒,拿起枕头狠狠砸在他身上,哭道,“你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还这么凶我!我是病人!是病人!”
自此,无论她怎么打他,他也不说话了,一副你爱睡不睡的表情。
她打了几下,也没了力气,今晚光哭,就耗尽她所有体力了……
枕头放下,一个人坐在他背后低低地抽泣,哭了好一阵,他仍然没有理她,她最后也没了力气哭,更不可能去别的地方睡觉,只好在他身边躺下,仍是在流泪,然而流着流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