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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智远悄然离去,在联盟高层中引起了一阵小小关注。
李密毫不关注李风云如何向部属们解释他的离去,他关注的是东都政局,是东征战场,是未来自己的命运和中土的命运。
李密赶到宋城,向叔父李丹拜别。
李丹正为通济渠战局的诡异变化而惊疑不定。据最新消息,叛军突然急速撤离,几乎在一夜间撤出了梁郡。齐王措手不及,面对叛军潮水般的全线后撤,竟然观望良久没有拿出对策,似乎谨慎的过头了。之后官军在济阴、定陶一线与叛军交战,韦云起、韦保峦收复了定陶,但受阻于济阴城,而齐王动作迟缓,直到东都补给的粮草辎重到位后,他才率军越过通济渠,东渡汴水,杀进济阴郡。
李密的出现正好解了李丹的燃眉之急。
齐王追杀叛军进入济阴郡后,通济渠的危机也就缓解了,这时候梁郡于情于理于法都要派出军队,跟在齐王后面追杀叛贼,即便本郡内的诸鹰扬军队数量有限,也要派出一些地方乡团宗团去“露个脸”,给齐王壮壮声势,无论如何都不能装聋作哑,否则不但失礼更会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但战局的变化太“诡异”了,李丹有所猜测,迟迟不敢做出决策。
李密在归途中昼伏夜行,小心翼翼,并不知道战场上的变化。听完叔父李丹的介绍后,他虽然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但情绪依旧复杂,尤其李风云临别前的那句话,至今一想起来还是让他惊悸不安,心惊肉跳。
“你是因为白发贼要撤了,所以才悄然返回?”李丹急切问道,“白发贼是否把这一机密提前告诉你了?”
李密点点头,暗自苦笑。白发贼何止告诉自己这点机密,他告诉自己的机密太多了。
“这其中必有玄机。”李丹语气笃定,又问道,“你可有所察觉?”
有关齐王的秘密关系到家族在未来政治斗争中的决策,所以李密根本就不隐瞒,当即把自己所知道的统统告之。
李丹的心情随着李密的述说而起起伏伏,其中有些是他已经猜测到的,并不感到吃惊,有些却是他没有想到的,惊讶之余,不禁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齐王可曾与白发贼见面?”
李密摇手,“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离开联盟总营,反倒是齐王的招抚使频繁进出。”
“你可看到招抚使?”
李密摇摇头,“某曾想方设法打探过,但无论是齐王还是李风云,在这方面都极其小心,不要说亲眼看到招抚使的面目了,就连何时进出营帐都无从探知。”
李丹沉吟稍许,问道,“你相信白发贼的话?”
李密不假思索的点点头,“某相信。”
李丹诧异了,不知道李密为何有这种坚信不疑的态度,“你为何如此肯定?有何依据?”
李密没有说话,眼里悄然掠过一丝疑惧之色。李风云临别前的话实在是不能深思,越想越让他害怕。
李密亲自参加了杨玄感的兵变谋划,还不顾危险亲自执行这一谋划中的关键部分,当然对谋划中的所有细节都一清二楚,而这一谋划中最重要部分,正是依据东征可能会延续到第二年制定出来。东都上上下下都知道战争拖延到第二年的后果,政治上的失败已不可避免,而圣主在政治上的失利必将导致中土政局动荡,后果非常严重,相比这些严重后果,国力的过度损耗实际上根本不值一提。正因为如此,若兵变在东征的第二年的关键时刻爆发,圣主不但在政治上失利,在军事上同样失利,而由此导致的灾难性后果,不但有利于兵变的成功和皇统的更迭,更有利于杨玄感在内战中赢得最后的胜利。
李风云说,明年你们的确有机会,是不是就是指杨玄感的兵变谋划?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是不是暗指杨玄感的兵变谋划会失败?若事不可为,就去蒙山,这意思就更不用说了。如果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李风云把自己的秘密看得清清楚楚,但对自己又毫无恶意,那他的话还有什么不值得信任?
这一瞬间李密有些恍惚,眼神也特别复杂。
李丹就坐在他对面,看到李密神情变化,当即意识到这里面肯定有秘密,不过既然李密不愿说,他也无意追问,于是主动转移了话题,“去年‘失德,一案,齐王众叛亲离,腹背受敌,差点就万劫不复,受到的打击太大,有逃离东都、逃离圣主的想法也很正常,毕竟前车之鉴都是血淋淋的骨肉相残,不害怕那是假的,换做是某,某也怕,某也要逃。虽然皇帝、储君的宝座的确好,但若想坐上去,坐稳了,又岂能不杀人?尤其是骨肉亲人,威胁最大,更要杀得一个不剩,否则说不定哪天一睁眼,头颅就没了。只是,某很奇怪,齐王难道不知道,他逃得了一时,但逃不了一世?而且这一逃,还是带着军队一起逃,岂不正好送给圣主一个机会,彻底断绝他的储君之位?难道他当真大彻大悟,不要储君了?还是,他对未来的东都政局,有了错误的判断?这也说不通,凭韦家、苏家、李家那些人,又岂会对东都政局做出误判?抑或,他发了疯,决意铤而走险,仿效汉王杨谅,与圣主拼个你死我活?但齐王决不会发疯,以韦家那些天才的智慧,就算齐王发了疯,他们也有办法让齐王做回正常人。”
李密瞬间又恢复了清明,正好听到李丹最后那句揶揄之辞,不禁微微一笑
“如果东征失利呢?”
东征失利?李丹惊讶地看了李密一眼,然后嗤之以鼻,“难道太阳会从西边出来?”
几十万卫府军主力,一百多万民夫,倾尽了国力打高句丽一个弹丸小国,等于拿牛刀杀鸡,不费吹灰之力。这一仗打赢了稀松平常,打输了才是天方夜谭。另外更重要的是,这一仗圣主和改革派输不起,一定要赢。如果输了灰溜溜的回来,控制不了朝政,改革就完蛋了,所以必须继续打,而继续打在政治上就得妥协,保守派乘势反扑,更有激进势力会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痛打落水狗”,那后果就更严重,一旦再输,圣主和改革派就彻底玩完。
“如果太阳当真会从西边出来呢?”
李丹看着李密一脸郑重之色,立即意识到东征战场可能出现了意外,神情顿时严肃起来,“何解?”
李密说出了段文振遗策,以及圣主实施这个遗策的原因。
李丹想了一下说道,“若水师顺利抵达平壤,水陆夹攻,攻城时间还是较为充足,攻克平壤的可能还是存在,当然,前提是,圣主必须把足够的粮草辎重,通过一千多里长的没有任何保护的粮道,源源不断送到平壤城下,否则几十万大军支撑不了几天。”
李丹越想越怕,他可以肯定圣主绝无这等惊天地泣鬼神的本事,于是心情逐渐沉重,良久终于叹了口气,“太阳果真从西边出来了,这是个不好的兆头啊。怪不得通济渠战场突然变得诡异莫测,原来如此。韦氏那几个老家伙手段厉害,如果此刻不帮齐王逃出东都,某可以肯定,入冬后,圣主肯定要把齐王强行召唤去辽东行宫,囚禁在自己身边,以免被人利用挑起内战,危及到明年的东征。”
“李风云也知道北平侯遗策。”李密忽然说道。
李丹略感吃惊,“齐王告诉他的?这是为何?这对齐王有害无利啊。”
李密摇摇头,“六月上,当某催促李风云向齐王发动攻击时,他告诉某北平侯有遗策。当时,整个东都都无人知道北平侯有遗策,但他知道。”
李丹吃惊了,眉头紧锁,稍稍思索了片刻后,眼里突然掠过一丝震惊,“中枢?这怎么可能?这绝无可能。”阴谋,李丹第一反应就是阴谋,他仿佛闻到了一股森冷的杀气,内心深处不自禁地颤栗起来。
旋即,他想到什么,急切问道,“他为何告诉你?他告诉你的目的是什么?他的身份非同寻常,你可曾暗中调查?事关重大,你可曾向东都、向西京求助?”
李密点点头,“某曾推演过他的身份。”
“仔细说说。”
李密一一述说,不敢有任何遗漏,毕竟李丹的年纪、阅历、政治经验摆在那里,只要给他足够详细的资料,他的推演肯定更有说服力,更接近真相。这也是李密没有直接返回东都,而是绕道跑来宋城向李丹辞别的重要原因。
李丹反复推敲,思考了很久,终于开口,“白发贼曾告诉你一个重要讯息,但你在推演中却疏忽了。”
李密目露疑惑之色。
“南北大战。”李丹说道,“白发贼曾告诉你,东征与南北关系紧张有直接关系,而东征假若接连失利,南北大战的爆发就不可避免。一个部署在大漠的秘兵的确能看到这一点,但这个秘兵如果与中枢有联系,那么很显然,与其有联系的应该是闻喜公(裴世矩),而不是邳公(苏威)。”
李密豁然顿悟。近二十年来,裴世矩始终是主掌中土国防和外交事务的中枢重臣之一,尤其自圣主登基后,裴世矩更是成为主掌中土国防和外交事务的中枢第一人。
秘兵身份,与裴世矩有密切联系,出自山东豪门,与圣主、宇文述仇怨甚深,于是李风云的秘密若隐若现了。
叔侄两人四目相顾,不约而同的说出了一个名字,“安平公。”
安平公李德林,出自赵郡李氏,山东第一鸿儒,海内知名,高齐旧臣,齐亡后入仕北周,再辅佐先帝。李德林与裴世矩的从政经历一模一样,只不过一个名气大,一个名气小,一个官职高,一个官职低。两人的年龄差距虽然较大,李德林年长,又是儒林泰斗,但因为经历相同,政治利益一致,两人亦师亦友,关系非常好。
开皇中期,李德林倒在了山东人和关陇人的斗争漩涡中。而圣主登基后,李德林的儿子,同样是儒林泰斗、海内知名的李百药因为是“太子党”,又与圣主有怨隙,惨遭报复,以致于连累到整个赵郡李氏汉中房,家族子弟几乎绝迹于仕途。
李密、李丹也是出自赵郡李氏,他们属于辽东房,从血缘上来说有些远,但几百年前终究是一家人,而且更重要的是,现在坊间盛传“李氏将兴”的谶言,一旦此事属实,对赵郡李氏来说就是灾难了,所以下一刻,李丹、李密没有丝毫犹豫就决定“封口”,再不去推演追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