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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头军扎营于定陶城下,与此同时,北路军的韩进洛亦抵达乘氏城下,南路军的孟海公也已进逼济阴城,鲁西南义军联盟对济阴郡的攻击即将进入决战时刻,菏水两岸的气氛空前紧张。
时值酷暑,大平原上久旱无雨,在似火骄阳的烤炙下,空气仿佛变成了烈焰,让人痛苦难当,而死亡阴云的临近,杀戮气息的弥漫,更是让人窒息,让人绝望。济阴人在绝望中试图抓住救命稻草,但鲁西南义军联盟杀了进来,一个惊涛骇浪之后,救命稻草杳无踪迹,只剩下死神的狞笑。
徐世鼽悲天悯人,表现得很激愤,尤其在喝了几杯酒之后,热血上涌,不管不顾,直述来意。天灾**已经让黎民百姓苦不堪言,好在东都就在附近,大河和通济渠两条黄金水道就在眼前,救命稻草伸手可得,但李风云此刻攻打中原,却正好帮了倒忙,让受苦受难的黎民百姓失去了救命稻草,失去了最后的希望,未来可谓一片黑暗。
“阿兄,你在鲁郡已经击败了段文操,已经在鲁西南立足了,生存危机已经不复存在,但为何突然调转方向,西进中原?你早已估猜到大河两岸要爆发旱灾,而饿殍遍野之后,还会爆发瘟疫,如此生灵涂炭之刻,你来于什么?你此刻跑来烧杀掳掠,不但救不了人,反而会把更多的无辜者推进深渊。”徐世鼽痛心疾首,“阿兄,你是大仁大义之人,为何一反常态,竟行此暴戾之事?
李风云面无表情,冷声质问,“去年大河南北为什么义旗纷起?”
徐世鼽知道李风云的意思,没有说话。
去年大河南北爆发水灾,官府本该赈济,退一步说,就算官府不愿开官仓放粮,最起码也要开义仓放粮。
当初先帝在各郡县建立义仓的目的,就是为了防灾救灾,而仓内的粮食都是平民百姓从自家嘴巴里省出来的,是为了关键时刻救命用的,然而义仓的利益被贵族官僚看上了,最终借助“改革”之便,把义仓的管理权收归官府。义仓被官府收入囊中,官府说了算,那还叫义仓吗?所以从那一刻起,义仓实际上变成了官府的“小金库”。
大灾来了,用于民间自救的义仓却不开,为什么?仓内到底还有没有粮食?还有多少粮食?官府和贵族官僚们到底从义仓了攫取了多少利益?义仓的秘密一定要掩盖,虽然从上到下对义仓的秘密心照不宣,但一旦皇帝下旨追究起来,受累者就太多了,所以这个“盖子”一定不能揭。东征恰好给了继续“捂盖子”的最佳理由,东征不但需要粮食等战争物资,更需要政局的稳定,于是从上到下层层欺瞒,谁都不去“揭盖子”,谁都不去探究灾患的真相,最后便演变为“官逼民反”。
李风云的质问正中徐世鼽的要害。去年水灾那么严重,受灾人口多达百万之巨,但有几个地方官府开仓放粮了?有几个贵族官僚积极赈灾了?东都的中央官员、豪门世家当真不知道大河南北的严重灾情?但他们可曾为民请命?可曾为拯救灾民而奔走呐喊,出钱出力?答案是否定的。
答案为什么是否定的?为什么有那么多的贵族官僚都置仁义道德于不顾,漠视生命,任由无辜生灵死于非命?答案很简单,政治斗争的需要,为了政治斗争,他们需要人死亡,需要人造反,需要借助叛乱者的力量实现他们的政治利益。
如此简单的事情,翟让、徐世鼽等地方贵族富豪为什么就看不到?为什么还寄希望于东都?寄希望于贵族官僚?寄希望于地方官府?去年水灾,贵族官僚们就置之不理,今年旱灾,难道他们就会良心发现出手救援?去年东征还没有开始,政治斗争还没有白热化,贵族官僚们就已经拿灾患和无辜生命做“武器”了,而今年远征军正在战场上激战正酣,盖世武功正在向皇帝和改革派招手,激进改革策略正在威胁贵族集团的既得利益,政治斗争已经进入白热化,试问,这一刻,贵族官僚们反而会改弦易辙,大发善心,积极赈灾?
李风云望着徐世鼽,目露不屑之色,继续质问,“今年大河南北再次受灾,难道形势反而会逆转,起义浪潮会烟消云散?”
徐世鼽无力辩驳,但他内心深处依旧顽固坚持着。
“去年局势的变化,是因东征而起,而今年局势的走向,关键还是东征。”李风云厉声质问道,“难道你对东征还心存幻想?难道你至今还看不到,不论东征胜负,受苦受难的都是黎民百姓?”
东征正进入关键时刻,东征战场上不但有几十万卫府军,还有一百多万随军民夫,随着卫府军的长驱直入,随着东征战线的拉长,战争物资的消耗越来越多,这时候,谁敢对皇帝和前线将军们说,粮草辎重不足了,要撤军了?东都对东征的预测是乐观的,保守派如果在粮草辎重上动手脚,破坏东征,是极度不明智和不理智的愚蠢行为,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但东征的胜利对保守派来说是一个噩耗,为此,他们必须穷尽一切手段,激化国内矛盾,让皇帝和改革派在赢得东征军事上的胜利后,不得不面对国内政治上的失败,而保守派也唯有如此,才能继续维持与皇帝和改革派们的抗衡局面,继续阻碍改革的推进
在这种政治大背景下,把生存的希望,把赈灾救人的希望寄托于东都,纯粹是痴心妄想,但问题是,李风云的分析和预测,能否说服徐世鼽,说服翟让和瓦岗诸雄?
李风云说服不了,不论他拿出多少理由,其论据又如何丰富,但屁股决定脑袋,翟让和徐世鼽的身份地位决定了他们对当前中土政治的理解高度,即便他们认同李风云对当前政治局势的更深层次的分析,但认同归认同,心悦诚服又如何?现实摆在这里,利益至上,自己的利益都保不住,性命都岌岌可危了,高谈阔论坐而论道又有什么意义?能改变什么?是能改变自身的命运还是能力挽狂澜?说到底,还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好高骛远纸上谈兵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对翟让和徐世鼽来说,现实问题就是如何救人,不是他们道德高尚,而是他们的利益和灾民的利益是一致的,大家都生在这个地方长在这个地方,混白道也好,做黑道也好,当官也好,耕田也好,都希望自己的家园更好,希望自己的生活更好,没有人会疯狂到要亲手摧毁自己的家园,摧毁自己的生活。如今东都是他们唯一的希望,是现实存在的希望,他们岂能放过这根救命稻草?
李风云却对东都,对东都的豪门世家、贵族官僚不抱任何希望,所以他的态度很坚决,进攻,攻城拔寨,抢粮食,自己救自己,反正都是死,为何不殊死一搏?
徐世鼽不能再沉默了,李风云的话是自相矛盾的,嘴里说要救人,事实却是杀人,嘴里说为普罗大众谋利益,实际上却为他自己、为他所领导的鲁西南义军联盟谋利益。
“既然阿兄知道受苦受难的永远都是黎民百姓,为何还要杀进中原,置奄奄一息的无辜生灵于死地?难道阿兄杀进中原,攻城拔寨,烧杀掳掠,不是杀人,而是救人吗?”徐世鼽愤然反驳,“阿兄杀进中原,不但摧毁了我们最后一丝希望,也把我们彻底推进了死亡深渊。”
李风云勃然变色,心中的阴霾霎时化作了乌云,对翟让、徐世鼽的顽冥不化恼怒不已,对攻击中原的策略亦产生了一丝动摇。
理解力的不同,观念上的差距,地域利益的争夺,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因素,让李风云和翟让、徐世鼽之间的矛盾、隔阂终于化作了一道深深的裂痕。这是李风云之前没有想到的,他以为当形势发展到无可挽救之时,翟让就不得不造反,中原义军和鲁西南义军就不得不结盟,不得不携手作战,共谋发展,然而,现实给了李风云迎头一击。
李风云强忍怒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事已至此,翟让和徐世鼽等瓦岗人已没有退路。正如他们所说,这里即将成为修罗战场,无数生灵将在这场战争中灰飞烟灭,而为了活下去,唯有浴血奋战,唯有成为战场上的强者,但瓦岗人现在实力很弱,他们赖以成长壮大的家园正在遭到毁灭性破坏,一旦家园没有了,变成了废墟,一旦乡亲父老没有了,变成了累累白骨,他们也就失去了生存的土壤和水份,等待他们的同样是死亡。
或许,这才是徐世鼽出现在定陶城下,并向自己发难,不惜翻脸成仇的原因所在。
这里是我的地盘,这里的人力物力财力都是我发展壮大的基础,如果这一切都被你抢去了,我怎么办?
这个理由是成立的,但理想归理想,现实归现实,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虽然你翟让、徐世鼽在这一块是地头蛇,可以横着走,但我这条过江龙既然来了,那就对不起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既然来了,那就不可能半途而废,无功而返。”
李风云说到了“我们”,说到了鲁西南义军联盟,暗示了自己强大的实力,实力决定一切。
徐世鼽的眼里同样掠过一丝怒色,如果你非要把我们的家园变成废墟,那不死不休的仇怨就算结下了,“阿兄,杀人杀得太多,天怒人怨,会有报应的
李风云笑了起来,“未来不可预测,所以有些事不能妄下结论,等到有一天,你再回头看看,结论肯定不一样。”
“人已经化作了白骨,家园亦化作废墟,就算结论不一样了,又能如何?难道时光还能倒流,死去的人还能复活,毁去的家园还能重现?”
徐世鼽语气决绝,李风云的心亦渐渐冷却。
有些事是不能做的,有些底线是不能破的,如果做了,破了,一切也就不可挽回。立场不同,想法也就南辕北辙,矛盾和冲突也就不可避免。李风云和鲁西南义军联盟进军中原,在齐人看来,这是难得的发展机遇,而在中原人看来,这是乘火打劫,是落井下石,是置人于死地,是不可原谅的暴行。
“阿兄,止步于此,一切都好商量。”
徐世鼽终于表明来意。
李风云冷笑,“大郎,明日,某将攻打定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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