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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路上时,旁人都要看上两眼林毅,然后再捂着嘴,小声的议论上几句,眼珠子转啊转,如花的小姑娘看到他,有些还有脸颊泛起红色,拿了圆扇遮着脸。
阿木没让林毅走,林毅就跟在他后头,三步,不多也不少。
阿木打量着他,怎么想也想不通他是怎么忽然就站到他身边了,抓抓头发,眨眨眼睛,吸吸鼻子,就是想不出。
也许是林毅看不下去了,倒是先开了口:“主子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
阿木其实就等着他这句呢,兴奋的开口:“你刚才呆在哪儿,怎么就忽然过来了!”
林毅说:“我在隔壁,跳窗过来。”
阿木哦了声,又问:“那天我让你走了后,你都待在哪里?”
林毅说:“树上。”
阿木眨巴下眼睛,忽然拍拳,问:“那我睡觉的时候,你也跟着吗?”
林毅的脸忽然就红了,好在他黑着一张脸,并不怎么看的出,他掩饰得咳嗽一声,回着:“跟着,但我在屋顶,并看不到。”
这下换阿木脸红了,昨天晚上他发酒疯赖在顾临床上,林毅只说了看不到,那应该是全听到了,他都那么大个人了,怪不好意思的。阿木甩甩头,耳朵也是红的,他又问林毅:“可你天天跟着我,怎么吃饭怎么休息?”他的意思,其实就是,跟着他都不能吃饭不能休息了,就别跟着了吧。
可林毅却听出了别的意思,这是主子在关心他啊,当下就柔了神色,恭敬的说:“属下自有法子,请主子放心,主子的安全是属下的一切。”
听着两人说话的钱笙忍不住低低笑了出来,腕子抵在了下巴上,肩膀微微耸动,那宽大的袖子就如水流般微微摇动,惹得阿木去拉他的袖子:“袖子那么大,难道没放钱?”
钱笙任他摸来摸去,眯着眼睛仰着下巴,手就碰到了阿木的头发上,像是摸猫儿似的轻轻顺着毛。
阿木拍开了他的手,这可是顾临早上给他梳的呢,都要被弄乱了。
酒楼没吃成,他们就干脆找了路边的小摊,那老板正在叫喊着,葱花面葱花面,葱花香面条韧,一碗就饱肚。
他们要了三碗,就着清淡却葱香十足的汤水哧溜哧溜的吸面。
阿木吃的开心,摸摸肚子,举着空碗对着老板喊:“叔叔,我还要一碗!”
那老板看着空碗笑得脸上得沟壑都出来了,却并未像那王东平那样丑陋,年迈的沟壑反而揉搓了岁月的柔软,和蔼又可爱,叫人看得舒心,他接过阿木的碗,又给他下了一碗,比刚才的面还要再多一点,清郁碧绿的葱花在太阳下闪闪发光,明明是简单的面条,却比刚才那酒店里的名菜还要诱人。
阿木看着,闻着,吃着,忽然就眼酸。
他想起了王东平前后的变化。
他当他是普通人的时候,不相信他的话,甚至是嘲笑他,像是在哄小孩子似的和他说话。
可是当钱笙告诉王东平,他是林老爷的儿子时,王东平就跪在了地上,不断的磕头道歉,就连看也不敢看他。
同一个人,只是知道了他是林老爷的儿子,前后态度变化这么大,虽然里面也不乏有林毅的威胁在里面,可阿木还是觉得很难接受。
如果不是钱笙说了他的身份,如果不是林毅站了出来,他是不是直到出了那家酒楼,也要被耻笑着。
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阿木想要纠正王东平说错的话。
顾临是被仇家追杀的落难人时,顾临是三殿下时。
钱笙是破庙里的乞儿时,钱笙是一国之师时。
即使是身份悬殊如此之大的转变,阿木也只是一开始吃惊了一下,之后,顾临还是他的公子,钱笙还是有点烦人的钱笙,他从没有想过要改变态度,而且也根本没想过要改变。
他抬起碗喝了一大口油乎乎香喷喷的葱花汤,滚烫的汤水淌过口腔,敲打牙齿裹起舌头,再直直朝他胃里冲进去,一路熨烫,叫他舒服的哈出口气,额上都是细细的汗。
钱笙吃的不快不慢,五根面条一筷子,卷起了再放到嘴里,也许是太烫了,他的唇红艳艳的,渡了层淡淡的光泽。
阿木吃饱了,把刚才的情况都缕顺了,这才问钱笙:“身份很重要吗,为什么酒楼里的那个人会那么怕?”
钱笙吃面的动作一顿,将筷子上的面条吃完后,才说道:“可以说重要,也可以说不重要,对你来说,应该算是重要的。”
阿木不解,这跟没回答有什么区别。
钱笙喝了口汤,额角也有细细的汗,他支着头,轻轻的将面撩起放在空中,让风吹着,又说道:“撇开父母叔嫂姑侄等等这些身份不说,乞儿,平民,商人,官员乃至皇帝,这些都是身份,这是在出生时就注定的,大多由家族赋予,你可以一辈子都是一个身份,也可以有很多个。”
“平民,和一开始是平民,后来做了商人的平民相比,哪个更好?你无法准确的说出,也许商人多了钱可没了安稳,也许平民生活安稳却多了些困苦。这也就是可以说重要,也可以说不重要。”
“酒楼的人怕你,是因为他们在后来知道了你是林老爷的儿子,他们不会去惧怕一个平民的儿子,所以他们可以嘲笑你,甚至可以颠倒是非冤枉你,可你是林老爷的儿子时他们当然要怕你,因为你有了可以伤害他们的权利,他们需要保全自己,自然就要闭上嘴,尊敬你害怕你甚至离你远远的。”
“你从前生活在山林里,天高皇帝远,你过得无忧虑,自然不在意身份。现在你在顾临身边,他的身份你也清楚,在他身边,林老爷的儿子,比平民的儿子,重要太多,这便是对你来说,身份要重要些。”
钱笙说的很简单,很容易懂,其实这是人人都懂的道理,只是阿木不知道,因为他从小生活的环境太简单,他知道皇帝,知道官员,知道商人,可这只是一个概念,见到顾临前,其实他连真正的官员都没见到过。
但这里的百姓谁又真正见过呢,一人怕,二人怕,三人怕,也就人人怕,也不知道在怕什么,哪怕他们怕的人没有伤害过他们,但只要有了可以伤害他们的权利,他们就该怕。
所以阿木那时候不明白,现在他懂了,林老爷儿子这个身份,就是和官员一样的存在,会让百姓害怕也会让百姓尊敬,而这样厉害的存在,顾临需要,因为他是皇子,是一个更厉害的身份。
阿木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林毅却把桌子捏的嘎吱响,在他耳朵里,钱笙那一大段都是屁话,简单了说,就是‘顾临要利用林老爷儿子这个身份,所以你就麻溜的赶紧用这个身份吧’。
他脸都快黑成煤炭了,可也没法反驳,因为他也需要阿木早日认清自己的身份,暗中保护虽然不成问题,可是还有很多他不能去的地方,他需要跟随在他身后才能真正保护好。
阿木想了半天,看着汤里的葱花被风吹得转啊转,脑袋也跟着晕,可他很清楚自己要问什么:“那公主呢,公主的身份,对公子来说,是不是很重要?”
钱笙一口面刚放嘴里呢,听到阿木的问题后,就朝着他瞄了一眼,眼尾微微勾了起来,看起来像只老狐狸,他慢条斯理的吸了,嚼了,咽了,又喝了一口汤,呼出一口气,把阿木急得冒汗时,才懒洋洋的说:“你脑子笨,好懂,他老奸巨猾,猜不透。”
阿木瞪着他。
钱笙笑着摆手,凑近了阿木,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周围的声音忽然都不见了,安安静静,像是用屏障阻隔了起来,他说:“北皇帝要助他在固国为帝,只要他娶了北国的公主做皇后。”
钱笙声音丝毫没有男人该有的粗糙,反而玉石般清润,喉头细微的震动如酒酿般醉人,这样好听的声音,却叫阿木像是听到了个惊雷,在他耳边轰隆隆的炸开,炸得他耳朵嗡嗡得响,脑子也一团乱。
顾临远离他耳朵时,该有的街道吵闹声也逐渐回来了,屏障没了,阿木的心口也像是被敲碎了,密密麻麻的痒了起来,让他恨不得拿手捶个两下。
林毅脸色凝重,握刀的手紧了又紧,看着钱笙的眼神如满是敌意的狼类:“你和主子说了什么。”
钱笙只是笑,眼尾微微眯起,仿佛他昨日那深红的符文还没洗干净,下眼睑的颜色是一种说不出的颜色,红得妖异。
那卖面的老板看见阿木的脸色,忙上去问:“小公子,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愁眉苦脸的,可是我面太咸了?”天气热,他这露天的小店总共也就他们三个客人,自然就关注点,再者刚才阿木灿烂的笑也让老板觉得开心,现在就更是关心。
阿木摇摇头,把只剩了一点汤水的碗给老板看:“不是的,很好吃,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
老板听了,高兴的很,见阿木还是愁眉苦脸的样子,就说:“小公子啊,可是有什么烦恼事?老头我活这么久,也就知道一个道理,面条再怎么好吃,到最后,心里觉得最好吃的,还是这简单的葱花面,什么事啊,往简单了想,越简单越能想开,想开了,也就看开了,烦恼也就不见了。”
阿木点点头,谢了老板。
付钱的时候,钱笙动也不动,还是林毅付了钱,一个银锭子,老板眼都直了,直说找不开,可这是林毅面值最小的钱了,最后答应了老板以后过来吃面都不要钱,老板这才放他们走。
阿木这才知道钱笙说的‘有人付钱’是什么意思了。
他撇了眼钱笙,嘟囔:“抠门。”
林毅绷着脸,想笑又忍着,很是辛苦。
钱笙丝毫不在意,两袖空空不带银两的感觉真叫舒服。
吃饱了饭,喝足了汤,虽然还有烦恼,可是还是很舒服,蝉鸣如乐曲,阳光如薄纱,身上有细细密密的汗,可却不觉得难受,风儿从皮肤上吹过时,因为有了汗反而更凉爽。
三人也不说话,阿木自顾自走着,林毅亦步亦跟着,钱笙随着性子时快时慢,眯着眼睛懒洋洋的仰着下巴,惹得不少姑娘侧目,见他身上的僧服后有些可惜的叹了气。
时间过得飞快,他们却依然慢悠悠的走着,街道欢乐吵闹,阿木很喜欢,他甚至有些恍惚,因为他不知道回了屋子里要做些什么。
山林里他可以打猎爬树,后来忙着照顾顾临他也一直没空下来过,郑府时他还要忙着偷偷给破庙的孩子带吃的,去北国的路上,他要给他们打猎采吃的,然后他们终于到了北国。
他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顾临不再需要他照顾。
他也不能爬树打猎。
他醒来不过几天,却已经无聊透顶。
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辉月殿,钱笙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他身后,只跟着林毅。
太阳悄悄落下来了点,像个咸鸭蛋,碧绿的树叶被染成了橙红,树影拉得老长,交叠在一起婆娑颤动,风吹着他眼睫,细绒绒的发着痒时,阿木就看到了站在殿门口的人。
顾临,还有昨日宴上的公主。
今日的距离比昨日要近些,可阿木却觉得更远,仿佛是钱笙的屏障挪到了这里,叫他半步也迈不开。
那公主仍是紫色的华贵衣裙,浓密柔软的黑发微微卷曲,安静的垂在身后,风吹来的时候,身上的玉石佩环叮叮咚咚,如温柔的溪水。
阿木垂了视线,不敢看,视线落在自己的影子上时,才感觉到了心里的颤动,他看见自己黑色的影子贴在地上,被长长的台阶分割,一曲一折的伸展着,因为低了头,所以影子里的人肩膀都塌了下去,垂头丧气,树影落在上面像是灰色的雾,风一吹就要靡成粉末,消散在风里。
他低着头半天未动未说话,林毅担忧的喊了他:“主子?”
阿木想去捂他嘴已经来不及了,他忙抬头看向台阶上的两个人,正好对上了顾临的眼睛。
他有些慌张的避开了,又对上了那公主有些好奇的视线。
他听到公主在约顾临聚酒的时间,声音清亮却柔软纤细,像他阿娘一样,应该是温柔的人。
北国皇帝会帮顾临当皇帝,只要顾临娶公主为皇后,那天晚上他在顾临床上看到的那件袍子,应该是龙袍。
黄锦缎袍身,绛红宽袖方心曲领,通身绣着张口五爪盘龙。
那么明显,几乎和北国皇帝身上的一样。那么明显,他却现在才想起来。
连龙袍都送来了,难道顾临已经答应了?
可答应了也应该是很正常。
顾临不用再吃苦,不用和那二皇子发生战事就可以得到皇位,有这样的机会,为什么要放弃。
可是阿木心里很奇怪,只要想起这样漂亮雍容的公主会是顾临的妻子,他就觉得像是有人拿了烧开的铁块烫他的胸口,穿透皮肤刺破骨肉,直直贴了上去,开始冷凝的铁块又滴蜡般化成各种形状,疼得他想要徒手将它抓出来。
他忍的太难受,脸都憋红了。
台阶上的顾临轻轻喊了他一声:“阿木。”声音有些哑,很轻,散在了风里几不可闻。
阿木点了头,却没准备上去,脚像是被冻住了,抬起来就要碎开,他只能往旁边走,准备回自己的屋子。
顾临又喊了一声时,阿木就当没听见。
然后就没有再听到顾临的声音。阿木抿着唇,心里空落落的。
那公主没有注意这里的情况,以为顾临答应了,纤细秀美的手已经抬起了,似乎在等着顾临牵她。
可顾临却动了,黄昏的风还带着轻微的湿气,吹起顾临的袍角,扯得猎猎作响。
他迈开了一步,越过了公主的手。
再迈开一步,越过了公主诧异的眼。
走下台阶时,他的黑影也被分割得曲折,可却层层分明,坚定的贴着脚跟一步步走了下来。
几乎是带着微微急切的风吹鼓起他的衣袍,顺着树叶飘零的方向随风飞扬,墨黑的发承载着逐渐落下的阳光,几乎浮动着晶莹的浅光。
好看得让阿木没法闭上眼睛。
风声传来了公主身上佩环叮咚,急切又短促,叮叮当当叮叮当当,不知是心乱了还是难以承受的尴尬或生气才会让那美丽的声音这般混乱。
阿木看着近在眼前的顾临,心里扑通扑通跳得几乎要从喉咙口蹦出来,几乎连片的心跳声让他的耳朵都要失效,嗡嗡嗡的。
“你要去哪儿。”顾临凑到了阿木耳边,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人听见,带着沙砾般的哑意。
“我喊你了,你可听见。”
天上的云被太阳染成了红色,阿木的耳朵被他自己染成了红色。他老老实实的点了头。
“我今天说了很多话,声音发不出,还以为你没听到。”顾临这么说着,唇角就带了淡淡的笑。
阿木忙抬手摸了摸他的脖子:“我听到了,嗓子会不会疼,我去给你倒水。”
顾临拉下他的手,放在指尖轻轻摩挲,眼中的浅光如溪流般柔和,他看着阿木,细细观察着他的神色,片刻后才问道:“今天出去,钱笙和你说了什么?”
阿木的眼一下子就黯淡了,并未隐瞒,但却说不出全部,只说了几个词:“身份,公主,皇位。”
三个词也够解释了,顾临能明白。
可他却笑了,抱住了阿木,摸着他的头发,低着声:“阿木。”
阿木应了声。
“你误会了什么?”顾临见他应了,就吻了吻他的额头,低声说:“和你说过的话你要忘了吗,我说过我会以自己的方式夺回那个位置。”
阿木愣愣的,抬头看着他。
“我不喜那公主,不喜北皇帝提出的条件,看到你刚才的表情,我知道你也不喜,我很高兴。”
阿木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支支吾吾的,拉着顾临的袖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身子怎么这么热。”顾临低声在他耳朵边说着,微热的气息吹拂着他耳上细茸的头发,叫他痒得缩了缩身子。
不是不需要,而是不喜。
公主的身份固然重要,固然需要,可顾临不喜,他便不要。
阿木心里砰砰砰的跳,胸腔里的热气直往他喉咙里撞,叫他说不出话来。他认识顾临那么久,知道他固执,却不知道他这般随性,不,是自信,明明只要答应北皇帝的条件,就可以简简单单的做到他想做的事情,可是他用一句不喜便推了,就好像没了北国皇帝的帮助,他也可以轻松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