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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江,相当于浙川的环城河,陈雪站在桥头,思索着该往哪边的楼梯下去,才能顺利的走到桥洞。
江畔,本是郁郁葱葱的草坪,可是到了秋日,草坪也微微的枯了,陈雪顺着楼梯,走到草坪边,一眼便望到桥洞,那里挂着巾巾吊吊,仿佛有人住一般,她顾不得许多,跑往那里。
还未走到桥洞,便传出刺鼻而难闻的味道,说不清楚是什么,就是很恶心,桥洞里,仿佛有人在动,陈雪有些怯,站住了脚步,轻声唤道:“妈妈。”
那碎布之后没有人回答。
陈雪声音大了些:“妈妈,小霜。”
突然,一只干瘦而乌黑的手伸出来,拨开桥洞上的碎布帘,陈雪有些害怕,但却没有逃开,只是愣愣的看着那只手。
碎布被拨开,露出一张瘦小而极苍白的脸,几缕已经打结的发丝结在鼻前,随着她轻微的呼吸而微微的飘着。
这是谁?陈雪往后退了几步,她着实吓了一跳,正欲离开,那人轻声唤道:“姐。”
陈霜?陈雪上前几步,仔细看着,这个瘦小的人,正是自己的妹妹陈霜。“小霜?”陈雪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几个月之前,总嚷着太胖要减肥的妹妹,竟然瘦得只剩皮包骨了,那双已经无神的眼睛,更显得毫无生气了。“小霜,真的是你!”陈雪已经顾不得害怕了,一把握住陈霜脏兮兮的手:“妈妈呢?”
“妈妈去找吃的了。”陈霜的脸上没有一点生气,说话也极费劲,可她却死死的抓住陈雪:“姐姐,我好饿。”
陈雪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她拍着陈霜的脸:“小霜,姐姐马上去给你买吃的。”可是陈霜却不放开她,看着她挣扎的模样,看着她带着一丝希望的眼神,陈雪的心都碎了,轻声哄道:“小霜,乖,听话,姐姐买了吃的就马上回来。”
陈霜那没有生气的眼睛流出了泪水,声音带着乞求:“姐,别丢下我。”
“乖,姐姐怎么舍得丢下你?”陈雪的眼泪滑过脸庞,大颗大颗的落在手背上:“放心。”说着,挣脱了她紧紧抓住的手,一狠心,往桥上跑去。
“姐,别丢下我。”陈霜使出全身力气喊了出来:“姐,姐……”
*
当陈雪提着热呼呼的稀饭和包子回到桥洞时,看到陈霜正在默默流眼泪,一见陈雪手里的包子,一下抢过来便往嘴里送,那狼吞虎咽的模样,让人心酸。
“慢点,慢点。”陈雪心痛极了:“来,喝粥。”
那滚烫的包子入了陈霜的口里,虽然被烫坏了,可是她仍不愿意吐出来。
她到底多久没有吃饭了?陈雪胸口窒息,难受极了,仇恨瞬间涨得满满的,夏老夫人,真是十足的巫婆,到底,她到底对小霜做了什么?
“妈!”陈霜嘴里含着包子,含糊不清的朝陈雪身后叫着。
陈雪一惊,赶紧转头,发现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只一眼,她便认出这是养育自己二十一年,为了自己终日辛苦奔波的母亲,她的手里,此刻正捧着一个碗,碗里,还盛着已经馊了的饭。
心酸,心痛,心纠结得紧,陈雪紧紧拥住了她,泪如雨下,声音极颤:“妈妈。”
陈华萱还未从惊喜中回过神来,刚才她远远的看到桥洞边坐着一个女孩时,一眼就认为是陈雪,可是,她却晃晃头,病得太重,难道花了眼吗?陈雪此时正在夏家,过着衣食无忧的大小姐生活,怎么可能到浙川来?可能是自己太想她了吧,当她虚弱的走近桥洞时,当她被陈雪紧紧抱着的时候,她的心房垮了,长久以来竭尽全力支撑的东西仿佛在瞬间就垮了。
感觉妈妈的消瘦,宽大褴褛的衣服下,仿佛全是骨头,陈雪触目惊心,吃惊的看着陈华萱:“妈妈,你怎么成这样子了?”
陈华萱看了看她,泪眼盈眶,再转而看了看陈霜,突然,跳也似的离开陈雪的怀抱,声音变得有些疯:“快走,你快走。”
当别人赶她走时,陈雪不曾流泪,可是,这句话从最爱、最亲的妈妈嘴里说出来,她的心顿时瓦解,不顾一切的抱住陈华萱:“妈妈,妈妈。”
坐在桥洞里的陈霜也哇的哭了起来:“妈妈,不要赶姐姐走。不要。”
陈华萱却绝决的推开陈雪,“滚,滚远一点。”
陈雪被推在地上,她像小孩子一般哇哇大哭,既内疚又难过,眼前的妈妈仿佛变了一个人,模样变了,语气也变了,若说她最开始愿意回夏家是因为妈妈和妹妹,可现在,她最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离开她们,去相信夏老夫人的话,如果不离开她们,至少她们应该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滚,我不想看见你。”陈华萱像发疯了一般,推陈雪离开,可是,陈雪丝毫不在意,只是哭泣,陈华萱心软了,可是,自己现在有病,更不能连累她呀。
突然,陈霜的咳嗽声传出来,一阵猛过一阵,陈华萱顾不得许多,只好坐到陈霜的身边,为她拍背。
“妈妈,不要丢下我。”陈霜虚弱的声音传来,原本苍白的脸色有了一抹潮红,双眼瞬间突然有了光辉:“妈妈。”
“小霜。”陈华萱慌乱的拍着陈霜的背,突然,她的声音有些凄惨:“小霜,小霜。”
陈雪听到异样的声音,止住了哭声,赶紧爬到陈霜身边,只见此时的陈霜,脸上的神情颇为痛苦,眼睛死死的睁着:“妈妈,我不想死。妈妈……”
“不,小霜,你不会有事的,妈妈会陪着你。”陈华萱无助的呼唤:“小霜,你看妈妈,你看看妈妈,妈妈在这里。”
陈霜的神情缓和了下来,眼睛缓缓的闭上,嘴角有着一抹笑意,声音呢喃:“妈妈,妈妈,姐姐来了。姐姐看我们来了,姐姐买了吃的,我们再也不会饿了。”刚说完,头便失去重心一般垂向一旁。
“小霜!”撕心裂肺的声音从陈华萱的嘴里传出来,陈雪从来没有见过妈妈这个样了,像发疯一般。
陈雪的眼泪静静的流,陈霜虽然不是自己的亲生妹妹,可是,却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十四年,从小跟在她的身后,依依的唤着:“姐姐。”早就生出血浓于水的亲情了,是这一辈子也不能抹杀掉的,她这样,就这样,活生生的离开了,生离死别的痛苦折磨着陈雪,更折磨着陈华萱。
陈华萱抱着骨瘦如柴的陈霜,凄凉而柔和的说:“小霜儿脸脏了,妈妈给你洗洗。”说完,她已经极瘦的身子一下抱起陈霜已经瘫软的身体,往江边走去。
“妈!”陈雪哭着。
陈华萱只顾呐呐:“小霜,还痛不痛?来,妈妈给你吹吹。”边说边走。
看着妈妈极瘦的背影抱着倦缩在她怀里的陈霜往江边走去,陈雪不再说什么,只是跟在她的身畔,当陈雪看到妈妈抱不稳,险些摔倒,于是扶了一把,没想到陈华萱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一下躲开,眼睛有些惊恐的看着她:“你是谁?要干什么?不要碰我女儿!”那样子,护犊之情昭然若揭。
“妈妈,我是陈雪啊。”陈雪哭着说。
“不,你是坏人,你不是陈雪。”陈华萱愣愣的看着她,声音有些嘶吼:“快滚,快滚,滚远一点。”边说边用脚来踢她。
陈雪见她像得了失心疯一般疯狂,陈华萱朝着怀里的陈霜温柔的说:“小霜乖,妈妈会把坏人打跑的。”说完还朝陈雪狠狠看了一眼:“别跟来。”
就这么一会儿时间,陈霜去了,而妈妈的神情与之前判若两人,陈雪的心一片茫然,该怎样?她能做的,只有流眼。
一直跟在妈妈身后不远处,只见妈妈在江边放下陈霜,之后伸手掬起一捧水,为陈霜擦着脸,“小霜乖,不冷,不冷,妈妈给你洗干净。”
好一会儿,陈华萱才将陈霜身上擦干净,之后抱着她的头唤道:“小霜,醒醒,小霜,快醒醒。”
可是,已经死去的陈霜只是像一只玩具一样被她摆弄,没有一丝回应,最后,在她缕叫不醒之后,她突然有些忿怒:“再不醒来,妈妈要生气了。”她略带威胁的话并没有让陈霜醒来。
陈华萱似乎绝望了,她悲呛的哭喊:“为什么要离开妈妈?为什么!”
陈雪好几次想上前,可是她不敢,她怕妈妈更为忿怒,可是,看着刚才妈妈那样的动作,她再也不能忍了,哭泣着蹲在陈华萱身边:“妈妈!”
陈华萱猛的一惊,转过脸看着她。
“我是陈雪!妈妈,我是你的小雪呀。”陈雪哭着道。
“小雪?”陈华萱呐呐自语,最后仿佛接受了她一般,没有再抵触,只是静静的朝陈霜说:“妈妈要陪小霜。”
见妈妈情绪缓和了,陈雪也松了一口气,正在她擦眼泪的时候,却发现陈华萱抱着陈霜,跳进了乌江。
宽大的江面浅起一圈小小的浪花,瞬间,陈华萱跟陈霜已不见了踪影,陈雪仿佛才回过神,大声悲呛的唤:“妈妈,妈妈。救命啊,救命啊。”
四周静悄悄,没有一点人影,陈雪绝望了,看着突然间沉入江底的妈妈,她只想抓住妈妈,只想跟妈妈在一起,她没有再犹豫,只是抬着脚步,走往那片波光粼粼。
感觉不到冷,只感觉空旷,只感觉脚下是轻柔荡漾,水,极快的没过陈雪的脖颈,只感觉脚下一软,便是一片寂静……
*
很温暖,很柔软,很舒适,仿佛是春日里一抹和煦的阳光一般舒适。
看着那一抹熟悉而温暖的身影,“妈妈。”陈雪甜甜的笑了,想极快的飞奔进妈妈的怀里。
陈华萱淡淡的笑着,手里牵着还很年幼的陈霜,仿佛只有五六岁一般:“小雪,你乖乖在家做作业,妈妈带小霜出去一趟。”
“不,我也要去。”陈雪不依的撒娇。
“听话,好好呆在家里。”陈华萱仍在浅笑,说着,已经打开了房间门。扎着两个小丫的陈霜回头朝她笑:“姐姐,再见!”
不待陈雪难过,陈华萱跟陈霜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妈妈。”整个房间突然变成白色,那样刺眼的白,刺得陈雪的眼很痛,突然很怕似的:“妈妈,等等我。”可是,她却在遍白的房间里,找不到出去的门,恐惧袭击着她,她大声哭道:“妈妈,妈妈,等等我。等等我……”
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抱紧了她,有着那股熟悉的味道,她猛的张开了眼,口里仍在大声叫唤:“妈妈,妈妈,等等我。”
看着怀里的她,脸色苍白,泪流满面,顾子骞的心似被揪起来一般难受,他只能紧紧的拥着她,给她几许温暖,给她几许安慰。
陈雪一看到顾子骞,便似有安慰似的,声音也有了不少惊喜:“子骞。你来了?”
顾子骞心痛的点点头,一切的一切,不知该如何向她说起。
陈雪依依的眷恋在顾子骞的怀里,声音有些悲凄:“子骞,我做噩梦了。”她伸手死死的抓着顾子骞的衣角,生怕她离开:“我梦见妈妈跟妹妹了。”
顾子骞突然低头,轻轻的吻着她的额头,声音只是很温柔,“别怕,有我在身边。”
陈雪道:“我这一觉,仿佛睡了许久,那梦境中的事,仿佛是我亲身经历的,”说着,她抬头看着顾子骞,突然笑了:“可能是太想她们了吧,在梦中,我竟然好像真的看见了她们,还跟她们说话。”说到这儿,她仿佛忆起陈霜那消瘦的身体,妈妈那悲呛的脸色,那纵身一跳的背影,她轻轻的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赶走那些不快,是的,妈妈她们现在应该一切都好。
“雪儿。”顾子骞有些悲,他不知道该如何向陈雪说着,这一切都不是梦,而是真实存在的,看着她略带欢喜的模样,不忍将真实情景说出来。
“你怎么了?”陈雪发觉顾子骞神情不对,恋恋的看着他。
顾子骞转过头,不看陈雪,可陈雪分明发现,他在擦眼泪。
陈雪这才打量这个病房,转头看向窗外,不是她曾住过的病房,突然,她紧张的拉着顾子骞:“这是哪儿?这是哪儿?”
顾子骞看着神情突变的她,一下将她禁固在自己怀里,心痛的紧紧抱着她,生怕她情绪失控而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来,他已经,他已经不能让自己再一次失去她了。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让陈雪原本狂燥的心更是忐忑,可是,她并没有吵闹,但是,眼泪却是从眼角流了出来:“我是在浙川,对吗?”
顾子骞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只能点点头。
陈雪心底所有的防线垮塌了,所以有的一切都不是梦,是真的,她静静的流眼泪,再没有嘶声吼叫。
看着无声的眼泪从她眼角溢出,他心痛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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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之后,一个秋风瑟瑟的早上,黑色的墓碑前,陈雪静静的站着,她的表情呆滞,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墓碑上照片的笑脸,此时,她已经没有眼泪了,因为她的眼泪已经在浙川流干了。
站在她的身后,顾子骞身着黑色的衬衣,她那一动不动的身影,让他心疼,他走上前,搂住她的腰:“回去吧!”
陈雪的腰一阵僵硬,她挺着胸膛,并没有回头看他,声音里透着阵阵寒气:“所有的事,你都知道的,对不对?”
顾子骞一惊,转而解释道:“雪儿,我……”
陈雪仍旧没有回头,仿佛在解说一样:“你一直都知道她们是被送去了浙川,而不是北京,夏家并没有给钱让她们治病,而是将她们丢弃在浙川,对不对?”
“不,雪儿,不是你想的这样。”顾子骞不知道该如何说这一切。
陈雪没有叹气,语气仍如之前一样寒冷:“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顾子骞还想说什么,却被她突然转身,冰冷的目光吓住,从来,他都不知道,她竟然有如此冷漠的眼神。
“不早了……”
“你回去吧!”陈雪的声音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寒冷,而是有了一丝松软:“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多陪陪她们。”
见她神情缓和,顾子骞只得叹了一口气:“我让司机在外面等你。”
陈雪没有反驳,她不想说话了,又转身,凝视墓碑,是呵,墓碑上的笑颜,今生都不能再见了。
身后的脚步声阵阵远去,他离开了,此时,陈雪的心房也垮塌了,仿佛没有了支柱一般,心纠结得难受,这几日她并没有旁人预料般的激动,而是淡然,将悲伤沉入心底。
她将手紧紧握成拳头,那并不尖锐的指甲钻进掌心,扎得生生的难受,她凝视着妈妈和妹妹的照片,悠悠而似乎咬牙切齿的说:“这所有的一切,都会有人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被仇恨灌满了心房的她,根本没有注意到,此时,两个黑衣的人已经在她身后,一方湿润的帕子捂上了她的口鼻,在她来不及看清对方的脸之前,她已经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