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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骑士先是一愣,随即朗声而笑,又复向李睦抱拳:“某乃常山赵云,此人姓韩名琦,乃袁绍麾下麴义部中百夫长。云一路南来,经战无数,能否得脱,唯尽力而已。公既救我性命,云又岂能反置公于不义而独走?”
赵云……常山赵子龙!
李睦根本就没听进去那个在地上被捆成粽子的人是谁,只望着眼前身姿如枪,一身是血的身影发愣。
她居然差点眼睁睁地看着常山赵子龙被人乱箭射死!
赵云只当她是被袁绍的名义所震,毕竟这时候袁绍横据冀州,尽揽中原豪杰,又刚刚平定了燕地公孙瓒,势力极大,就连曹操也不敢直掠其缨。李睦有所顾忌,再正常不过了。
不以为意地抹了把脸上的血污,抬手之间,带动胸前勒甲绦,一声婴儿的啼哭突然就从他怀里传了出来。
赵云浑身一震,急急忙忙解开勒甲绦,小心翼翼地将绑在掩心镜后的婴儿抱护出来。
几个月大的婴儿肌肤细嫩,被赵云满是血渍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托着,强烈的视觉冲击很有一股惊心动魄的意味。
太史慈的兵马队列整齐,一千人马之中骑步对半,却是人无低语,马无嘶鸣,只有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和绑缚上袁兵时绳索与衣甲摩擦的声音,因而这婴儿的哭声就显得格外响亮。
赵云望着手里蹬着腿哭得气也喘不过来的婴儿,明朗的目光之中慢慢闪过一丝坚毅之色。
“公可解云向袁绍请功,只望看在幼子无辜,寻一处人家收养,云虽死犹谢深恩。”以一敌众也不曾退却半步的刚毅男子抛去手上□□,将手上的襁褓放到李睦马前,缓缓拜倒。
仿似也听出了他话中凛冽慷慨之意,襁褓中的婴儿哭得更凶,而被这婴儿的哭声一惊,李睦倒是回过神来。
翻身下马,正要再抱起孩子,扶起赵云时,却被太史慈拦住。
看到太史慈一脸不赞同之色,李睦稍稍一愣,就明白过来他在担心什么。赵云武艺高强,以一敌百,若非顾忌乱箭伤了孩子,也未必会落于下风,冲不出包围。此时李睦身处千军之中,尚可不惧,一旦上前,与他离得近了,就连太史慈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护着她不被赵云劫持。
若换做其他人,李睦当然不会想不到这一点,可那是常山赵子龙……
李睦说什么也不信她从袁兵乱箭之下救出来的赵云,能生出劫持她的念头来。
然而太史慈拦在她身前半步不让,眉眼冷冽,一副“再上前一步,就罚你拉弓五百”的神情。
李睦无奈,只得依他之意,在他身侧站定,扬声连声道:“子龙将军请起。”
赵云愕然抬头:“公怎知云字子龙?”
后世威名赫赫的常山赵子龙此时声名未显,功绩未立,他自报家门只言“常山赵云”,却不想李睦竟是直接以字相称。
此言一出,就连太史慈也不禁侧头向李睦疑惑地一瞥。
一时口快,李睦被他问倒,语塞之下,抬眼飞快地扫了太史慈一眼,心思急转,几乎片刻之间,就决定稍后若是太史慈问起,她就将此事栽到周瑜头上。
计议得定,于是便泰然起来,当着赵云干脆避而不答,以免多说多错,只向他笑道:“将军武艺太高,令我不敢轻脱于军,地上寒凉,子龙将军还是快把孩子抱起来罢。”
赵云是何等眼力,怎看不出来她原是下马欲前,却被太史慈拦住,只是想不到李睦竟会直接将这一幕说破,还面上带笑,一派自若,全没有半点失了颜面的尴尬之色。
心中敬她行事坦荡磊落,却全不知对于李睦而言,承认打不过赵子龙就和承认活不过寿星老一样,根本就不是一件丢脸的事。
更何况,这样都能遇到赵子龙,李睦都不知道自己撞了什么高运,心里的念头转得飞快,哪里还有功夫去想丢不丢脸。
趁着赵云起身抱孩子的空闲,李睦凑到太史慈耳侧,轻声问道:“袁绍的兵马有走漏的么?”
现在袁绍势大,远非江东能敌,她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正面得罪袁绍。
但又不可能不救赵云。只有将在场的袁军统统扣下来,确保没有一人走脱回去给袁绍报讯,那袁绍自然而然也就不可能知道“被李睦得罪了”。
她此言一出,太史慈即刻明了了她的用意,略皱一皱眉,如电般的目光朝赵云上下打量:“此事需三思再行。”纵然袁绍一时不知晓,一个百人队去而不返定然会引起他的警觉,而他们此行为掩护周瑜而大张旗鼓,人多嘴杂,说不定等袁绍派人找过来的时候他们还没到撤兵之时,消息就露出去了。
“瞒得了一时就好,”李睦胸有成竹地笑一笑,“再过些日子,他就算知道了也顾不上了。”
太史慈正待再问,就感觉到李睦在他袖口轻轻一扯。
防备归防备,而他来时也见到赵云枪法精妙,浴血而战,半步不退,心中已然起了惺惺之意,此时又见他言辞坦荡,不卑不亢,更是不忍如此俊才死于乱箭之下。于是,李睦既然打定主意要救人,他也就不再阻拦了。
只是赵云怀中这婴儿所用的襁褓乃是由金线锦缎,显然出身富贵,多半不是他亲子,太史慈刚听到婴儿啼哭时还以为是他抢了袁绍的儿子才引袁兵从冀州一路追到了这里,然而转念一想,方才袁兵乱箭齐发,分明就不是想要这婴儿活命的样子,若这孩子是袁绍的,又怎会如此?
思及此处,太史慈不由再往赵云怀里的襁褓望了一眼,实在猜不透究竟是哪家的孩子,竟要如此男儿为之屈膝求命。
赵云抱了婴儿再次道谢,李睦与他对面而站,朝他拱手:“天色已晚,子龙将军若不弃,还请移步营中歇息一晚,明日再启程。”
营帐起处,恰入夜时分。
江南之地的这个时节日光之下还好,日落之后,依旧夜风生寒。
幸而李睦的帐门处点了火盆,暖意隔着一道内帘透进来,倒也不觉得太冷。
帐中军案长榻,地图披挂,悬剑之架,一应俱全,李睦却拿了笔,正与一方简牍较劲。
在皖城时借着太公六韬,算是把常用字识了个七七八八。但若论及执笔写字……
“靠!”李睦啪地一声将笔往军案上重重一拍,懊恼地狠狠抹一把脸——文盲的日子过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赵云和亲卫交谈的声音。
赵云是来道谢的。
李睦没通报姓名,他虽然之前就看出太史慈所领兵马绝非泛泛,却是直到跟她回营时才知道竟是遇上了江东孙权。
纵然常年身处北地,但近年来江东孙策之名也时有闻之,及冠之年领兵渡江,只数年就打下六郡之地,建基立业,实乃当世虎将也。
只听闻袁术僭号之前,孙策曾效力其麾下,那李睦不惧袁绍之兵,也就在情理之中了。甚至邀他入营背后的用意,赵云也隐约猜到了少许。
只是他此番南来,意却不在此。
但不论如何,李睦救他性命,他定是要当面道谢的。而至于这份恩义将来如何还报,只要他力所能及,自当万死不辞。
之前太史慈正在巡营,哨卫往来,各处都在核对今夜营中口令。他自知客居,不便此时出去乱走,因而直等到一切安顿完毕,又哄了婴儿入睡,这才寻了个营中兵士引路,来到李睦帐前。
然而到了帐前,又忽然想到此时夜色渐深,恐扰了李睦休息,这才先询问了一下帐外的亲卫可否通传。就在此时,李睦就从帐后走出来。
“原是想写完这封军报再去探望将军,不想倒是将军先来了。”李睦早想好了措辞,从从容容抬手施礼,将赵云让进帐来,顺手就将藏于袖中鬼画符般的简牍扔进火盆里毁尸灭迹。
谁知道这封军报“写”的时间太长……
洗去一身血污的赵云一副剑眉星目,面貌极为英俊。神容刚毅,高大的身形之中蕴藏着一股铮铮之气,又独有一种谦和气度,不显半点张扬。
许是与周瑜相处久了,又或许是早就料到赵子龙就该长得好,如此俊朗的容貌李睦也只多看了一眼,就不动声色地转开了目光。
听李睦如此一言,赵云年轻英挺的眉眼之间倒显出一丝歉然来:“是云有扰将军军务了。”
一句“军务”,李睦目光往火盆处轻扫,脸皮再厚也不禁有些泛红。其实她倒是真想给周瑜写军报来着,怎奈毛笔不行,刀刻也不行,不说孙权若是写出这一笔字来会不会穿帮,就连她自己都看不下去。
硬着头皮道了句“哪里,”算是匆匆将这个话题抹过。引赵云坐下,不待他开口,径自开门见山地道:“子龙将军准备要去徐州寻刘备……刘玄德?”
不想心中所念被她一语点破,赵云大感意外:“云也是南下途中听闻玄德公正在徐州落脚,故欲往相见,却不知使君如何得知?”
李睦原是试探地问一句,她知赵云是忠义之士,一旦投了刘备,便此生相随,除非刘备死,再无弃投他处的可能,她想留赵云在江东,就势必要抢在刘备之前。
听闻赵云尚来不及与刘备见面,不禁心道侥幸,面上也跟着带出笑来,手指往案几上轻轻一扣:“刘备以征讨袁术为名,袭取徐州,引得曹操大怒来伐,遣孙乾至吴郡商议孙刘联盟抗曹之事,要我发兵救援。”
赵云闻言剑眉微扬,目中露出惊喜之色:“将军原来是出兵助玄德公抗曹!”
乱世之中,消息传递极为困难,赵云之前也是费尽周折方才打听到刘备在徐州招兵买马,此时得闻刘备之讯息,李睦也是语气平平,仿似只是陈述一件简单的事实,没有露出半点讥嘲讽刺之意,不及细思,只听孙刘联盟,下意识第一个念头就是正好可以同往,让他如何不喜?
不想李睦长眉轻挑,面上笑容一敛:“刘备向我求援,我应邀发兵,但却不想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