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诧异惊讶之色在她眼中一闪而过,大乔随即立刻垂下目光,款款屈膝,风姿绰约地朝李睦敛衽一礼:“妾见过权公子。”
李睦挑了挑眉,同样的礼数,同样的人,只从皖城到吴郡,这称呼却从“孙将军”变成了“权公子”。
“既有恙在身,就不必多礼了。”李睦素来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若是遇上骄横的小乔,她还能冷下脸来摆架子,可对着这身姿柔弱的温婉佳人,却终是放软了语气,就连原先打算问一问她们怎么来到吴郡的,也准备等到张仲景先诊了脉再说。
“公瑾为你们请了长沙名医仲景先生,人就在前堂,你自去就是,不必顾忌我。”
殊不知,她话音未落,大乔忽地抬起头,仿似做了什么巨大的决定一般,垂于身前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白皙细嫩的脸颊上泛起一层薄红,清澈的目光中露出几许娇涩情意,却不闪不避,迎着李睦的视线慢慢往前走了两步:“妾纵然倾慕孙将军盖世英豪,却并无半点逾矩之念。只夜来为对月祈福,愿将军父仇得报,壮志得展……妾流离间能奉于将军,于愿足矣……”
“你……你说什么?”李睦目瞪口呆。
娇颜若花,檀口轻启,一字一句如春风拂过薄柳,轻盈温柔,眉目之中情意缠绵,明明落在李睦身上,却仿佛全然看不到她,只透过她落到远处。
李睦当然知道自己并非这位国色佳人口中所倾慕的“孙将军”,也顿时明白了她为何突然改口称她“权公子”。
能被称一句“盖世英豪”的“孙将军”,除孙策外,还能有谁?
但大乔长于皖城,孙策又亡于寻阳,李睦早就以为这历史上成就一段佳话的两个人已然不会再有交集,却完全不知道大乔为何还是能与孙策相识。
甚至……照她所言,她还知道孙策要报父仇……显然又不只是“相识”这么简单。
“然范公逼人太甚,孙将军之讯初到皖城时,竟要将我姊妹二人送往北地,以交袁绍……”
说到这里,好像又想起了当日被范须逼迫的场景,大乔紧紧抿了唇,眼中伤痛,恐惧,悲叹,绝望,汇聚到一起,两行清泪自眼中滑落,浑身都颤抖起来,却硬挺着脊背向李睦缓缓曲身,再行一礼,“妾虽是女子,却也知既幸得孙将军之顾,若此身再事他人,又至家中老父幼弟于何处?这才斗胆冒死闯入军营,幸周将军过皖城,得其垂怜相救,若非如此,妾唯一死而已。”
面前伏身而拜的女子身姿纤细,体态婀娜,泪目盈盈,轻泣声声,令人不禁心生不忍。
说是顾念老父幼弟,可眉梢眼角之中蕴含的情意却是真真切切,泣声颤音之中,一字一句,都自有一股坚定,生死一念,玉碎瓦全。
李睦听得怔然。
大乔若要遇到孙策,唯一的可能就是孙策南下来寻阳与周瑜汇合的途中经过皖城之时。孙策确实比预计的时间晚到了数日,但周瑜和她都一直认为那是他和袁术交战所致。
孙策是出色的领军之将,一腔壮志,拼杀于疆场多年,最清楚战机不可延误,又怎会因一个女子在皖城多做耽搁?
而若是他早来寻阳数日,赶在左慈之前,那城门的爆炸,岂不是……
“你如此说,周瑜就信了?”别说周瑜,就算是她本就知道历史上大乔配了孙策都不敢相信这个推论。
大乔抬起头,仿佛猜到了她言下之意,轻轻摇头:“其时孙将军身受箭伤,在县府里养伤时是吕将军不满亲兵疏漏,特指妾从旁照料,此事知者极多,又何必欺瞒?”
孙策受了伤?
“那时我正在寻阳与纪灵对战,伯符便领军与后,牵制住袁术无暇趁机袭我后路。不想乱军交战中为冷箭所伤。”周瑜的声音从她身后突然响起,看着大乔神色复杂,但语气却是极为坚定,“就凭她救护过伯符,我便不能将她留在皖城不闻不问。”
孙策之妻乃张昭幼妹,张昭是孙策亲定的长史及抚军中郎将,掌半数文武之事,自渡江以来,江东六郡得定,其功不可没。
然张昭却极力反对孙策战必亲出,甚至借此将孙绍每日的武练时间减半,这才令孙策生出将长子置于军中的想法来。
张昭在江东举足轻重,在周瑜那已经结束的一世记忆里,孙策与他皖城一战而分纳乔氏姊妹,之后就在吴郡因此引出一场小风波来。
这次大乔名分未定,又只是想逃脱范须的摆布,并无他念,于是他这才瞒了众人,悄悄将人藏在城中。将此事压了下来。
不想小乔在一连数日急行军中病倒,一直不见好,因而张仲景一到,周瑜就请托他来看看,倒不想,却把李睦招来了。
“有劳将军费心了。”大乔向周瑜深深一礼,眼眶泛红,又落下泪来。
少女情思,又有几人不曾向往一个盖世英雄,顶天立地,看遍金戈铁马,也能看到自己。
孙策许攻下江夏后即带她一同回吴,不管是否只是感念她伤时救护,她却是真心对这英武豪阔的年轻将军心生倾慕。
惶惶然,心若琴弦惊雀鸟,密密思,情如织丝思缠绵。
自孙策离开之后,她数日数时,只恨日夜太长,经久而不见,又担心孙策急战不胜,牵动伤势,柔肠百转,情意千结,却不想盼来等来的却是寻阳急报,满城挂丧。
几许情意从不曾对人言,哪怕豁出去拦周瑜的骑队时,也不曾说得如此明了,因而就算是哭,也只避了人偷偷落泪,不想如今一句“倾慕”出口,这眼泪竟似也跟着止不住了。
李睦轻叹一声,她原只感叹乔氏姊妹不过是男人征战之后用来炫耀庆功的战利品,兄弟成连襟,美人配英雄,以此博个少年风流,情义万千的千古佳话。却没想到乔氏姊妹本就是一千八百年前乱世中的女子,纵国色佳人,亦飘零流离,又何曾有半点选择的余地。
“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有吕子明在皖城,范须还不敢妄动你父亲。”
李睦很清楚大乔的顾虑,或者说,她之前说是因为见了周瑜而打消死志,其实倒不如说是不敢随意得罪范须,牵累了家中老父幼弟。就像当初李睦敢在寿春孤注一掷盗传国玉玺,也正是因为太史慈外出不归,就算她失手也不会受她牵累。周瑜既然能将人带来吴郡,也定在皖城那里有了安排。
大乔那一句“倾慕孙策”之后,若是跟着就要“以身相许”,李睦定然要头痛不已。孙策生时纳大乔,自是英雄美人,她顶多也就嗤笑两声男儿多情。但孙策已然过世,大乔再要“相许”的话,又算什么?孙策的结发妻子又算什么?
然而当大乔字字句句只说老父幼弟,令她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禁这个外柔内刚的女子生出几许敬意来。
只不过,先将乔氏姊妹送到周瑜军中,接着又转送给她,再在她看顾孙策的伤势之后,还能生出将人送给袁绍的想法来,这个范须,蛇鼠两端的胆子倒是不小。在这个时代做出这种事来,显然是完全没有将失去孙策的江东六郡放在眼里。
“皖城的那些世族,也该动一动了罢。”李睦挑了挑眉,作为孙权,她很有种被人当面挑衅的感觉。犹记得当初她在皖城时,范须又是摆宴又是送舞姬的殷勤,墙头草之风,与陈登之于下邳,又有何分别?
她这句话说得很轻,偏过了头几乎要凑到周瑜耳边。大乔和张仲景站得稍远,并没有听到她说的是什么,只听到周瑜听后立即轻轻咳了一声,微微摇头,李睦的眉尖立马皱了起来。
不等她追问,周瑜的回答很简单:“只动范须,其余则抚。”
豪门世族,占据大量的土地,藏匿逃民为隐户,私养部曲,囤积钱粮,甚至铸造铁兵,看只是一家一族,实则盘根错节,牵扯的利益极为广泛。曹操杀边让一族,衮州皆反,虽说是其滥杀之过,引得人心不定,实则也难免是他触及了士族的利益。
李睦在下邳绑了陈登一族堵城门还能说是因陈登之叛而平城中民众之乱,最终也不曾真的伤及他族中多少性命,因而目前吴郡各地的士族对这位声名显赫的“权公子”也不曾生出多少防备戒心。
故而可以因孙策而动范须,却不能将皖城的世族一刀斩尽。
这话说来简单,道理也简单,只是李睦的唇就在他的耳侧,他要同样不入他耳地说出来,又不碰到她的脸颊,就很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