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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射好男风,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只好男风,却令膝下唯此一子的黄祖急得脾气暴躁。
这个陈柯治军还算中规中矩,战场上也是按部就班,无速断之能,也无应变之才,但在官场钻营上头头脑却是转得极快。一见有女子执黄射手书找上门来,手书上还有黄射的印鉴,最先就想到她极有可能与黄射的关系不简单!
紧接着又想到若是以此去向黄祖报讯,黄祖大喜之下,于他就是个绝好的露头机会。至于那封手书上的内容,他既然已经想到了这“非同寻常”的关系上去,又如何能细看?
仓促之下又要行讨好之事,他便派人将城中专为女子打造首饰的店铺“清”了一遍,装出那一盒“薄礼”,送到李睦的船上来。
只是派出去“置办薄礼”的亲兵也是一介武夫,哪里懂那些成套的讲究,只抓紧时间将那木盒塞得满当,就算是完成了任务。
周瑜一见那陈柯态度谄媚,就想到他定是要用李睦去为黄射洗刷那个只好男风的“名声”了!怎能不恼!
亏李睦现在还冒着黄月英之名,岂不知同姓不婚?
这黄氏一族……简直荒唐!
周瑜的脸色不好,李睦虽不知其中的缘由,可也大致猜到和陈柯脱不了关系,心里不禁暗暗为这个人点了根蜡。
蓟春一共驻兵五千,其中半数为水战之师。如今陈柯点了一千兵马,并五十条艨艟小舰,沿江朝南,排布于李睦他们五艘大船之前。
“袁术不谙水战,寻阳城中乏船缺桨,此时正值冬季,风向不利,若待吴郡的船只驶到柴桑,拿下蓟春,便要入夏了。”岸上陈柯疾驰而去,周瑜站上船头,看着首尾相继的艨艟列阵,蒙在船身上的生牛皮起起伏伏,不禁皱眉。
他在寻阳停战三月,就是想要一口气吃掉蓟春的这支水师。若只是拿下蓟春,艨艟有桨而无帆,在江面上行驶不受风力所限,速度极快,很有可能在他攻破蓟春城门的同时立刻沿江北上,逃归西陵而去。而蓟春城池就在江面之左,他空有蓟春之城而没有水上兵马,不说能否守住面江的那座城门,再想北上,也只能望江兴叹。
李睦与他并肩而站,一手扶着帷帽,不由自主也跟着皱眉。
黄月英被扣在寻阳这么久也不见黄射有所动作,这一回她以黄月英的名义请黄射来接应,纵然是在江夏境内,他也未必一定会来。
他们此行入江夏,与其说是要诱黄射前来,其实还是周瑜要亲眼看一看蓟春的兵力布置。
原本周瑜借着救宣城先到寻阳,驻兵柴桑,待吴郡的水军一到,就能立即挥兵攻打江夏。然而孙策在下邳被曹操多拖了几天,现在又被袁术所阻,此番纵然他到了寻阳,原定秋天到的水军一下子就要拖过冬天才能到。
兵马粮草俱已备足,却无船只渡江。
李睦能算□□射程,算投石机的配重,甚至皖城之中还有火油,但论及造船……先不说她对战船的构造全无概念,就算能造,以这个时代全人工的生产线,也赶不及赶在开春前造出那么多条船来。
“明天一早我引一条船,以采买蔬果为由沿内河进城,再看看蓟春城内的水寨。”
然而周瑜再探水寨的打算却最终没来得及付诸实践,因为当天晚上,就有一条小船,单结彩帆,自城中缓缓驶来,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一袭浅色粗布深衣,站在小船的船头,广袖飘飘,朝李睦的船只躬身行礼。
“射公子奉父命接迎访客,无从脱身来迎,特命卑下前来致歉。”
黄射在蓟春?
李睦和周瑜飞快地交换了个眼色,周瑜随即起身,出舱应答:“陈将军何在?”
“陈将军已在驿馆外驻兵,射公子请贵客驿馆暂歇,明日一早,就来拜会。”那青年言辞客气,礼数也不缺,只是说话的语气之中总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傲气,好像能让他开口说一句话是给足了周瑜面子,然而一双眼睛,又始终停留在周瑜身后的竹帘上,好像目光要透过竹帘,进去一看究竟。
周瑜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目中闪出一线锐色,衣袖轻拂,上前两步,借着还礼,不动声色地挡在那人面前。
到蓟春一探虚实,虽然只带了两百不能算作兵卒的人手,看似凶险,但蓟春主将有勇无谋,又一心钻营,四方讨好,再加上他在寻阳早有布置牵制蓟春主力,实则来来去去,甚至要进城一探水寨,也全不用担心安危一事。
但若是李睦住入驿馆……船上没人会留意他们两人共宿一船,而到了驿馆,他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她共住一处了。
他并不担心自己,以他的武力,就算曝露身份,寡不敌众,也可以突围而走。
去还是不去?
身后的竹帘静悄悄地垂着,周瑜只稍稍一犹豫,便做了决定:“如此,烦请阁下引路。”
外面的艨艟还未撤走,现在若是拒绝入城,反而会引起蓟春警觉。既然黄射人在蓟春,不若就明日一早先会一会,有黄祖之子在手,带着李睦突围总不成问题。
随着那条小船渐渐驶入西侧的小码头,只见由船及岸铺了层层木板作为台阶踏板,一块块拼接得低头看不到缝隙,而且木料厚实,踏之无声。
除此之外,还有一叶舴舟略显突兀地系在一边,舟上两桨空置,桨梢水痕尚湿,一袭厚重的蓝色布袍铺在舟底,上面星星点点的水渍在袍角袖口尤为密集。
李睦带着帷帽,下船时见了原也只觉得有些奇怪,余光扫到周瑜略略抿起来的唇角,不由就又多看了一眼。
一步一停,慢慢踏上地面。再往前走,甚至还有专门上马上车的垫脚阶石。
上了车,摇摇晃晃行不到多久,就到了驿馆。
车帷掀起,外面已然点起火把,亮堂堂的火光映入眼帘,也不知这蓟春是不是没设夜禁,抬眼所及之处,除了护送她的人马之外,竟还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在一处,火光之中,一个个都是粗布短褐的寻常百姓打扮,张头探眼地朝这里争相看热闹。
李睦先不急着下车,举手遮着眉端,借着探头朝周瑜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目光相触,周瑜已退到了人群最后,朝她遥遥一笑,再向外一指。李睦的心里安定下来,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见周瑜的身影慢慢退出人群,退到一众前来看热闹的百姓中,李睦收回目光,带好帷帽。然而正当她准备下车时,突然发觉她身上这三步绕膝的曲裾根本就迈不开步子。这车驾并不高,换做平日抬腿一跨就可以轻松上下,上车时有垫脚石尚不觉得,下车……
李睦左右看了看,只见跟在车后的一众人都低头,唯有方才那站在船头的青年昂首挺胸地站在一侧,见她四下张望,目光一抬,不闪不避,迎了上来。
直视女眷是极为无礼的行为。
隔着帷帽垂下的轻纱,李睦挑了挑眉,轻轻咳了一声,那青年仿似惊醒,慢慢垂下头去。
于是李睦一手扶住车辕,一手拎起裙角,一个纵身,啪的一声从车上跳了下来。
这点高度,总还难不住她!
放下衣角随手理了理,一抬头就看到陈柯一手提着个脚几,正奔过来……
李睦的嘴角不禁一抽,幸好头上戴着帷帽,能遮住她此时的表情,赶紧借着拍去身上轻尘的动作目光四扫,再确认了一遍周遭诸人俱眼观鼻鼻观心地垂着眼,便挺了挺脊背,清了下喉咙,在陈柯一脸愕然的神情中缓缓敛衽一礼,仪态优雅,温文端庄:“劳烦将军费心。”
仿似全没看到陈柯举着脚几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的尴尬,李睦借着帷帽的遮掩,抬眼打量这看上去并不起眼的蓟春驿馆。
这驿馆看似只有一个大门进出,实则影壁之后一条曲廊两向而分,分为南北两面,自院子起一墙隔开,李睦则是被人引着往南走。
待烧厨的老妇来送上晚食,李睦随口与她多聊了两句,就问出了那朝北果然还有人住着。
还是个只比她早到了一会儿的中年男子。
送走老妇,李睦关了门放下汤饼正要去拿油灯。然而一转身,就听到门口突然传来“咔嗒”一声,紧接着木板门吱嘎着就被人从外推了开来。
李睦不及惊叫,率先回身往屋内奔,跑到兵器架上一把将悬于其上的环首刀拔了出来。
“是我!”
周瑜的声音骤然在她身后响起,一把扣住她意欲行凶的手腕。
李睦脸色一变,松手任由他夺取刀,朝后退一步,倒撞到他怀里,一脚正正踩在他脚面上,然后回肘一击,敲在他肋下。
“你……”周瑜没想到李睦听到了他的声音还要动手,根本来不及躲闪或者反应,一连发出两声闷哼,手里的刀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能再追一句,“切莫声张,外面的人马上就搜过来了!”
肋下挨的那一下倒是没什么,脚背上那一脚李睦却是用足了力气的,偏他肋下可以摸得到,却不能去摸脚,只能连连皱眉,慢慢活动了一下足踝。
朦胧昏黄的火光将他们两人的身影投射到窗格上,李睦眼明手快赶紧上前掐灭了油灯,以免房中多了一个人的身影被外面巡哨的人看到。
最后一抹光亮中,只见她撇了撇嘴,眯着眼冲他哼一声,压低了声音嘀咕:“偷入暗室乃夜盗之贼,该打!”